第284章

  就因为魔身是这般的来历,所以魔身在某种程度上比净涪本尊和佛身更贴合当初的天圣魔君皇甫成的本性。
  可是随着魔身的独立,随着他们修为的提升,哪怕净涪本尊和佛身再信任他们本性,也不免对魔身多了几分忧心。其中尤以佛身为最。
  当世修行,自来艰难险阻,从来不见坦途。
  这些阻碍显化在外,是修士的天劫和人劫。可当它们显化在内,却就是修士自身的种种障碍。这其中,就包括了修士的自我认知、本性、本心乃至是本道的种种迷惑阻滞。故而修道之人,常被天道所惑,修佛之人,总被佛陀障目,而修魔之人,也每被魔道诱惑。
  道途之上,迷障重重,一不小心就会跌落险境,自此沉沦,不见道光。
  所以当净涪三身分立,取了道途的博也取了各自道途的纯粹之后,他们所需要面对的阻拦和迷障,却也是旁人的三倍之多。同时,还因为他们各自道途的纯粹,三身也更容易被他们的道所迷惑。
  就像现在,魔身不过与司空泽见了一面,便窥破了他心中一直隐而不发的心魔,更抽取了他心魔的一道气息。
  有这一缕心魔气在手,魔身便掌控住了司空泽的一大破绽。
  除非司空泽能够面对他自己的心魔并战而胜之,否则司空泽的生死便就完全掌握在了魔身的手上。更甚至,只要魔身一个念头催动,他还可以凭借他手上的那一缕心魔气掌控司空泽本人。
  于无声无息间完全掌控一个人,包括他的生死,包括他的每一个言行举止,这就是心魔的可怖。
  可掌握着这样一种可怖能力的修士,其实也易被这样的力量所掌控,成为这种力量的奴隶。
  净涪确实想要掌控力量,但他绝对不愿意自己的魔身沦为这种力量的奴隶。
  魔身沉默了一下,坦然地抬起头来,迎上了净涪本尊的目光。
  他其实还能察觉到来自识海世界里的另一道目光。
  魔身没有去细想佛身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他只是看着净涪本尊,带着一点笑意轻声道:‘是的,我已经可以做到了。’
  ‘不管是谁,只要那个人的气息暴露在我面前,只要他的心境有破绽,只要他没有防护自身的手段,甚至如果他没有那个意识,他的心魔会很轻易地被我掌控。’
  他顿了顿,继续道:‘包括那个天魔童子。’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倘若被别人听见,许是要惊叹不止的。毕竟在他们的道途之上,那一个天魔童子都是他们必须征服的大山。
  他们之间的格局,经过这么多年的纠缠交集之后,就只剩下了你死我活这一个选择。
  当然,倘若天魔童子知道净涪下了这么一个定论,他或许会有不同的意见。可对于净涪来说,这个定论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从天魔童子阻他突破想要夺舍的那一刻起,从这一世净涪再见此世的皇甫成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再不会有和解的那一日。而对于敌人,净涪从来没有求存的意思。
  当年阻拦他被他归入敌人范畴的那些人,在他一步步踏上巅峰的时候,也都已经消失在了他的面前。唯一例外的左天行,确实有他不想和他拼个同归于尽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知道他杀不了左天行。
  可现在,在得知自己其实也有机会杀死他头号敌人的当下,净涪本尊却出奇地冷静。
  他看着魔身,语气平静地道:‘可是我们连站到他面前都做不到。’
  听得净涪本尊这么一句话,魔身脸上的笑容立时就散了。随着笑容一起散去的,还有魔身脸上的所有表情。
  不论是得意还是闲散,又或是引诱和刺激,所有的一切,统统都不见了影踪。
  而随着这些表情被抹去之后,留在魔身面上的,就是和净涪本尊极其类似的平静漠然。
  他点了点头,道:‘确实。’
  ‘所以我还很理智。’
  不得不说,强大的敌人通常也是一种刺激人不断奋进突破的外在因素之一。
  哪怕这样的外因不管是净涪本尊还是魔身、佛身都并不需要。
  第323章 魔身猜想
  净涪本尊定定地看着魔身的眼睛,最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反收回了目光,更站起身来,就要往静室外去。
  识海世界里的佛身也收回了目光,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同时低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关于魔身抽取了司空泽心魔气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既然如此,接下来自然就是各忙各的事情去了。毕竟这个静室外头的藏经阁里,可还有好几十个满满当当的书架等着净涪本尊和佛身呢。
  可是在这个时候,魔身却并没有隐入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去,而是抬起头,望定往静室外走了几步的净涪本尊,问道:‘你不想知道天魔童子的心魔吗?’
  魔身这句话一出,识海世界里的佛身便再度转了目光往魔身这边看来,可净涪本尊的脚步却没有停顿。
  他连头都没有回,只给了魔身一句话,道:‘知道了又如何?现在的我们还什么都做不了。’
  对于净涪本尊的反应,魔身也早就有所预料。他并不觉得如何,而只是提着唇,再说了一句话。
  ‘那……你知道那个天魔童子为什么偏偏就挑中了我们下手吗?’
  佛身双手一合,再一次唱了一声佛号。
  正如魔身一样,他也猜到了净涪本尊的反应了。
  果然没有出乎他们两人的意料,本来不太在意的净涪本尊脚下一顿,回过身去,重又在案桌边上坐下了。
  他垂下视线对上无边暗土世界里的魔身,视线里有着丝丝缕缕的冰寒:‘这个你也知道?’
  魔身知道净涪本尊眼底的寒冰不是冲着他而来的,所以他半点不受影响,甚至还在脸上露出了点笑意。
  他点了点头,道:‘我确实知道。’
  魔身这话一出,净涪本尊和佛身看着魔身的目光都带了点怒火。
  这怒火并不算太重,就只是稀稀薄薄的一层而已,但因为这是实打实的冲着魔身去的,所以魔身也稍稍正经地解释了一下。
  ‘这可不能怨我,我也是才刚知道不久的。’
  说到这里,魔身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委屈,所以他那话语甚至是表情里为数不多的丁点退让都散了开去。他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抱怨道:‘如果不是本尊你让我去提醒一下司空泽,硬生生拖了我时间,我也不会直到现在才知道啊。’
  魔身话中的委屈到底有几分真实他自己知道,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知道。但既然魔身都已经将它拿出来当了借口,那他这算不得有意也算不得无意的拖延也就得抵过去。
  净涪本尊也没想要抓着这点小事不放,他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又看着魔身道,‘我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都是废话,你也别和我说。直接说了吧,事情到底为的什么?’
  净涪本尊将这里头的关窍乃至经过统统归类到了废话,但事实上,这些并不真就都是废话,而是因为自魔身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与佛身都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猜出来了。
  其实也不太难理解。
  当日天魔童子为了成就净涪的天魔劫劫数,曾降下大半意念带着他的部分力量投入净涪识海演化劫数。当时净涪本尊为了避免被天魔童子乃至天魔主察觉他的存在,在净涪佛身和魔身的遮挡下陷入了沉眠。
  但哪怕净涪本尊没有亲眼见到天魔劫劫数中的天魔童子,可佛身却是在的。
  和魔身总会有些无伤大雅的隐瞒不同,佛身对净涪本尊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所以佛身看见了,也就等同于净涪本尊看见了。
  佛身和魔身相对而立,他们之间除了相互克制,其实还可以相互辅佐。也因此,当时天魔劫数中魔身的小动作其实全都落在了佛身的眼里。
  天魔劫数中,即便化劫的天魔修为手段远超渡劫的修士,可在大道规则制约下,能被化劫的天魔修士投入劫数中的力量却实在有限。更何况,当时天魔童子出现的地方,可是净涪的识海世界。
  那是净涪的主场!
  如此算得上天时地利的情况下,有心算无心的魔身想要得到些什么,真不算难。
  至于皇甫成那方面,自然是魔身到心魔宗一行的收获。
  既然净涪本尊都已经发了话,又是这般严肃认真的状态,魔身也不好再装傻。
  他坐直了身体,双手自然放在双膝上,做出了一副同样认真严肃的姿态。
  他先后向着净涪本尊和佛身点了点头,才直视着净涪本尊的目光,道:‘天魔童子和皇甫成大有关联。’
  魔身用了一句话就定下了所有的基调。
  虽然这一点净涪本尊和佛身都很清楚,但他们也都没有打扰魔身,反而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魔身见好就收,他也很是识相地继续道:‘当初我们都以为天魔童子和皇甫成只是单纯的幕后者和被支持者的关系。可最近我却发现,事实并不是如此。’
  他顿了顿,用一句话往原本就在酝酿着风浪的海面投下一块巨石。
  ‘他们,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净涪本尊和佛身齐齐皱起了眉头,可他们都没有急着否认和反驳魔身的这个观点,而是皱眉想了一阵,又再度转过目光来看着魔身,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魔身道:‘我们当年其实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天魔童子偏偏就挑中了我们。’
  是的,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他们很长的一段时间。从他转世之后意识清醒开始,直到他后来终于将这个问题暂且放在脑后,在那样一段不算短的时间里,他们其实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天魔童子已经取得了天魔道天魔童子的果位,修成了天魔童子身,高居于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就算他要化身入世,比景浩界更好的世界多得是,为什么偏偏就选了景浩界?
  就算他们在恒河沙般无量的世界中只看中了景浩界,景浩界里的修士或者是资质卓越的新生儿也多的是,为什么就偏偏选中了当时的皇甫成?
  魔身顿了一顿,又道,‘我们曾经也都觉得皇甫成这个人,很奇怪。’
  是的,很奇怪。
  净涪本尊和佛身又都是一点头。
  皇甫成明明不是他和左天行那般的情况,可他偏偏就对景浩界的过往有一定的了解。然而真要说他知道景浩界中那一段已经从世人的记忆中截去的过往,他又只是一知半解,并不是真的了解。
  而除了皇甫成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却又了如指掌的奇特状态之外,皇甫成本人的性格也很奇怪。
  其中最最奇怪的一点在于,皇甫成他自卑又自傲。
  ‘我们此前一直想不明白,但前不久,我在皇甫成那里看到了一点东西。那点东西不多,却能让我猜到了些许原因,’魔身看了净涪本尊和佛身一眼,忽然提了音量,‘皇甫成与天魔童子,他们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而他们,其实并不是此间之人。’
  净涪本尊垂下眼睑想了片刻,道,‘仔细说说。’
  佛身自识海世界里投落在魔身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沉凝。
  哪怕净涪本尊语气里多了一点催促和使唤,魔身也并不觉得介怀。事实上,他也能够感觉得到净涪本尊和佛身心里的不平静。
  那种不平静循着他们之间紧密到无法割舍的关联传递到了他的身上,也勾起了他当日初初察觉这一点时候的心情。
  事实上,以他当时的心情之凌乱纷繁,如果不是净涪本尊和佛身当时都沉浸在经文的要义里无暇分神,如果不是魔身为了不打扰他们两人在第一时间就将那种心情隔绝封锁起来,只怕当时净涪本尊和佛身两人也能感而受之。
  ‘那日天魔劫劫数中,我趁着天魔童子被重创,天魔主幻相降临的时候成功地从心绪汹涌的天魔童子身上抽取出了他的心魔气息。’
  说到这里,魔身难得地说了一句题外话。
  ‘他的心魔之重,实为我们所见之最。’
  净涪本尊和佛身听得这话,非但没有催促魔身继续,反而牢牢地记住了魔身的这一句话。
  魔身见净涪本尊和佛身感兴趣,便又多说了一句。
  ‘他的心魔,在于他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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