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转眼,已是元宵佳节。
今年的元宵,冷清凄凉,但京城之中已然解禁,元旦至今,再无新增的病患,绵绵不绝的暴雪和寒冷,给人们带来了希望。
紫禁城中,今天是顺治朝各宫妃嫔,最后一次住在原先的地方,今夜之后,她们将全部搬去东西六宫之外,最东边和最西边的殿阁里。
只有几位体面的妃嫔,能随皇后搬入宁寿宫,其他人的这辈子,便是随着先帝驾崩而结束了。
夜里,御膳房送来素元宵,玉儿恍然想起,问苏麻喇:“元曦好吗,今年,又没能给她贺生辰。”
苏麻喇道:“娘娘不会计较,她和三阿哥……不,是皇上,她和皇上,从来也不计较。”
“从今往后,她是皇太后了。”玉儿道,“就不能再怠慢。”
“是。”
“元曦搬去哪里?来慈宁宫和我一起住吗?”玉儿问。
“娘娘她,好像暂时不想离开景仁宫,具体的话,等奴婢去问。”苏麻喇道,“这事儿,您看怎么办好?”
“你告诉她,再留一年。”玉儿道,“明年玄烨登基后迁入乾清宫,就让元曦也搬吧,她很快,也是要做婆婆的人。”
苏麻喇道:“娘娘至今没离开景仁宫半步,明天各宫搬迁,是不是意味着,娘娘也能出门了。”
玉儿低头吃元宵,她已经很久都吃不出食物的味道,只是为了能活下去,才往嘴里塞东西。
苏麻喇的意思,玉儿明白,放下筷子道:“让她去吧,乾清宫,别拦着她。”
“是。”苏麻喇含泪答应。
此刻,有管事的太监从慈宁宫外来,传话进来,请苏麻喇出去说话,不久后苏麻喇再归来,一脸冰冷地说:“咸福宫那一位,大吵大闹,说她要见皇帝,别是疯了。”
玉儿抬起凶戾的目光:“董鄂葭音离宫前,曾求我善待她的堂妹,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家被堂妹一家坑成了什么样子,我真替她不值。”
苏麻喇道:“让奴婢来处决她吧。”
玉儿略思量,却道:“费扬古是个不错的孩子,文武双全,在年轻一代里很是优秀。何况鄂硕麾下那么多旧部,将来我们也要加以利用,不能叫人家寒心。”
“那……”
“对外,就说她为先帝殉葬了。”玉儿道,“虽然我根本不想把这样的名声给她,可一则我答应董鄂氏,会善待这个女人,再则,为了能笼络人心,上到宰相下到守城兵,只要是能为国家为朝廷效力的人,我都要。她这样的人,活着浪费粮食,死了还烦人费事,也就剩下这点用处了。若不然勒死丢到乱葬岗,世间谁会记得她。”
苏麻喇早已习惯了格格的狠绝,应下后,便照吩咐的去办,如此,董鄂葭悦连正月十六的太阳都没能看见,终于为她的家族,连性命都付出了。
玉儿知道,她很残忍,可更残忍的事,她早已做得毫无愧疚之心。这么多年,无不是踏着人血白骨走过来,她早就对苏麻喇说过,她是要下地狱的人。
而悦常在一死,原本怨声载道的妃嫔们,突然意识到,能活着就不容易了,不再抱怨被太后撵到紫禁城边边角角去住的不满,老老实实地去她们的归宿。
两天之后,原本已经开始变得热闹的后宫,再次冷清下来,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刚入关时的模样。
不过,景仁宫没有动,而佟嫔,不,佟太后也始终没出门,直到正月末,太皇太后宣布紫禁城疫病解禁,元曦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出景仁宫。
已经整整一个月,乾清宫里没有升朝的动静,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福临带着葭音姐姐在琼华岛时的光景。
但那时候,乾清宫虽然是空的,可人还在,现在,都不在了。
元曦最后一次来乾清宫,是给皇帝送素斋,她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便是在福临最后的日子里,每天都让他吃得好,吃得饱。
人活着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口吃的,人为什么能活着,还是因为有一口吃的。
空荡荡的乾清宫,因没烧地龙,冷的是那么陌生。
元曦独自走过大殿,走过暖阁,走过每一间屋子,其实这里并没有留下太多她和皇帝的回忆,她很少来乾清宫,这么多年,竟然是最后的日子里,来得最频繁。
再回到大殿,望着福临曾伏案批阅奏折的地方,元曦的心,一片空洞。
除了最后的那一碗一碗素菜,她怎么突然就想不起,任何属于福临和自己的回忆,那这么多年,她到底爱了谁,爱了什么?
“皇上……”元曦说,“为什么我,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第686章 佟太后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暖暖的小手抓住了元曦,她不必低头看,也知道是儿子。
“从哪儿来的?”元曦问。
“刚刚去阿哥所看望二哥哥和二姐姐。”玄烨道,“阿哥所好冷清,二哥说,他想回书房,把他闷的连书房都要去了。”
“玄烨,你做皇上的事,二哥哥知道了吗?”元曦问。
“知道,二哥和姐姐都给我磕头了。”玄烨有些委屈地说,“额娘,我心里不好受,我是弟弟。”
“这是君臣之礼。”元曦温柔地开解儿子,“他们向你叩拜,是尊敬你,而你好好接受他们的行礼,亦是对臣下的尊重。”
“儿臣记住了。”玄烨道,“额娘,再过几回,我一定习惯了。”
“好孩子,咱们慢慢来。”元曦道。
“额娘……您来悼念皇阿玛吗?”玄烨说,“皇祖母不许我再哭了,皇祖母说,只有阿玛下葬时,我哭给大臣们看看就行,除此之外,不许再为了皇阿玛哭。”
“皇祖母是对的,眼泪什么也换不回来,你的大臣们不需要看到你的可怜,他们不会同情你怜悯你。”
元曦说着,见儿子鼻尖泛红,知道是冻的,这空旷的殿阁不烧炭,冷得人骨头疼,她赶紧带着玄烨走出来,从大李子手里接过手炉,塞进儿子的怀里。
又看了看大李子,便道:“太后把你留在皇上身边,是信任你一直以来的稳重和聪明,伺候皇帝是苦差事,不仅要照顾皇帝的饮食起居,还要应付大臣们。往后的日子,很长,愿你恪守本分,不要走吴良辅的老路,这宫里,绝不允许再出第二个吴良辅。”
玄烨听母亲这般说,便一副大人的口气,问大李子:“额娘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大李子连声答应,指天发誓,必定尽心尽力伺候皇帝。
但元曦又道:“皇上终究还是孩子,难免有孩子气的时候,不要纵容他,不要替他欺上瞒下。”她低头看玄烨,肃然道,“别欺负大李子,若仗着你是皇帝,就为所欲为的话,额娘绝不饶你。”
玄烨微微撅了嘴,往额娘腿上抱,元曦嗔道:“你都是皇帝了,还撒娇吗?”
“那我也是额娘的儿子。”玄烨说,“我才七岁。”
“你啊……”元曦轻嗔。
之后为儿子拢上雪氅,让玄烨带路,往皇后迁居的宁寿宫去。
眼下除了皇后之外,几位蒙古妃,和陈嫔、宁嫔等,也都在这里。她们住在太后正殿的后面,不往深处走,看不见,而她们往后,也不能再随随便便出来。
“佟太后吉祥。”高娃从门前迎出来。
元曦颔首,细看高娃,许久不见,这姑娘的气色比从前好了。许是从此再也不用为了皇后担惊受怕,对她和皇后而言,福临的离去,即便不能说是好事,也绝不是坏事。
因两位皇太后还没有正式的册封,宫人们称呼元曦为佟太后,以此区别开。
大行皇帝驾崩,中宫皇后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然新君之母要待册封后,才能成为太后,实则眼下,元曦还没有太后的身份,众人这么喊,不过是客气。
可元曦懒得计较,别人喊她什么都一样,难道不喊她太后或是太妃,福临就能活过来吗?
许久不见,皇后一见元曦,便泪如雨下,二人执手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心情。
可抬眼看元曦,好好的人,一滴眼泪都没有,皇后呆了呆,问:“元曦,你没事吧?”
不仅是皇后,景仁宫里所有人都觉得,元曦没哭,是憋在心里,是要憋出病的,也许是吧,可元曦没觉得憋闷,她就是哭不出来。
“我一切都好,来看过您,就该去慈宁宫了。”元曦道,“太后暂时允许我在景仁宫住一年,正好玄烨还要住在那里,我好照顾他。待明年玄烨登基后,就搬去巴尔娅姐姐的小院里住,离太后近些,方便伺候太后。”
“元曦,额娘她,是太皇太后了。”皇后尴尬地说,“没想到,我二十岁年纪,就做皇太后了。”
元曦却道:“从前的日子,就是我们结伴,将来也是。”
皇后苦笑,重重叹息:“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毕竟皇上和你有过感情,你曾经被他捧在心上,而我呢,他活着还是死了,他在或不在,其实都一样。我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换了个称呼,从前怎么过,将来还是怎么过。”
“娘娘放宽心些。”元曦反过来安慰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皇上会在天上保佑我们。”
皇后摇头:“他别惦记我,千万别惦记我。”
此时,高娃走来,向二人道:“后院的太妃太嫔们,要来向佟太后请安。”
元曦婉拒:“来日方长,请她们各自保重,我暂时不想见她们。”
“是。”高娃说着,又道,“宁太嫔又向太后请旨,想去探望二阿哥。”
皇后道:“她每天都来求我,也是可怜。眼下紫禁城虽然解禁了,但阿哥所不能随便去,她虽可怜,我也为难。”
元曦想了想,起身来:“请宁太嫔来,我去见她。”
玄烨在一旁,跟着母亲一道出门,宁嫔匆匆而来,一见这母子俩,心就仿佛在地上被狠狠碾压,即便知道毫无胜算,即便知道没得争,心里依旧期待福全能成为帝王,可惜连梦都没做上,就醒了。
“宁太嫔有礼。”玄烨向宁嫔欠身,他如今虽是皇帝,但父亲的遗孀都是长辈,是庶母,他当以礼相待。
宁嫔尴尬地一笑,便向元曦行礼。
“皇上放才从阿哥所归来,去探望了二阿哥,福全活蹦乱跳,十分康健。”元曦道,“两度身在天花重灾之地,福全都全身而退,可见太皇太后和先帝为二阿哥起的名字,能庇佑他一生。那么希望宁太嫔,也能好好庇护你的儿子。”
宁嫔咽了咽唾沫,躬身道:“臣妾恭听。”
元曦说:“太宗贵太妃,仍健在,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得闲时,你们可以去请安。”
宁嫔浑身紧绷,不惜瞪着元曦,她当然知道娜木钟是什么下场。
元曦道:“希望宁太嫔,能给二阿哥带去最好的影响,指引他走光明正道。”
第687章 他对你好吗?
宁嫔的手里握着拳头,指关节咯咯作响,气氛当下就变得极其尴尬。
“额娘。”玄烨却开口,对母亲道,“儿臣想去探望一下诸位太妃、太嫔,还有常宁弟弟。”
元曦颔首:“去吧,让高娃带着你,认认路。”
众人拥簇着小皇帝往后院走,太后殿门外,一时静了,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而宁嫔的气息,越来越浮躁。
“这些话,您一定要当着皇上的面说吗?”宁嫔忍不住了,“事到如今,又何必非要将我们母子踩在脚下,我从来,也没和你争过。”
“当然是要让皇帝记着,让他心生警惕,换一换立场,你或许会比我做得更好。”元曦神情淡漠,“事到如今,还往望将来,你能好自为之。”
宁嫔眼泪相对,忽然跪下了:“求你们,善待福全。”
元曦道:“不如求你自己,善待二阿哥,我们相处一场,彼此的为人,各自心里都清楚。你不必在我眼前装可怜扮凄惨,不如省下精力,好好活着,待将来福全成家立业,或许太皇太后能开恩,准许你们随子出宫。”
宁嫔惊愕地看着元曦:“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