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一次,我的手没有废掉,程熙也保住了性命。既然有一件、两件事情的轨迹和前世不同,那便必然会有第三件、第四件……
既然上苍怜悯,让我重新来过,定当予我别样机缘,使我不致重蹈覆辙,否则,若仍是如前世一般的结局,那上苍又何必多此一举。
第23章 老贼
我自沉思中抬首,再看向窗外时,程熙已然不见,想是已被卫恒手下之人带了下去。
“怎么,猝不及防之下得遇故夫,夫人这是还没看够吗?”卫恒又凉声讥讽道。
“多谢将军留他一命。”我转身朝他行了大礼,“只是将军既允他活下来,为何又让他沦为苦役,终日劳作,这般折辱于他?”
“怎么,夫人心疼了?”卫恒尖刻道。
“我留他性命已是不该,就算他不过是条犬类,亦不能轻易放他逃入山林,免得他贼心不死,妄想兴风作浪。更何况——谁让他曾大大得罪于我。”
不等我再说什么,卫恒突然上前,拦腰抄起我扛在肩头,快步走出屋子,将我往马上一丢,却不催马扬鞭,而是在我耳边道。
“父亲已经知道我因为夫人求情而私放程熙,将他藏在这里。”
“什么?”一惊之下,我忘了问程熙怎么得罪了他,重又担心起程熙的性命,以及他这句话的真假。
“是以此次夫人逃婚,父亲下了严令,若我不能带回我的未婚妻子,便再也不用回卫府见他,而程熙则会被送去黄泉和他的父兄作伴。”
说完这句,他便再不开口,重又裹挟着我快马加鞭往邺城赶去。
这最后一段归程,我和他均是默然不语,直到日暮时分,我们抵达邺城。
将入邺城之前,他方开口道:“既然程熙未死,且父亲已答允留他一命,夫人当再无不愿嫁卫某之因。你我成婚之前,令嫂和令弟我自会令人好生照看,可若是夫人再生逃婚之念,别怪卫某手下无情。”
这一层我在路上亦早已想到。只是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是他当真把程熙杀了,有嫂嫂和岩弟在他手中,他又何惧我不嫁他。
我问出心中疑问,卫恒隔了片刻才答道:“若我说,卫某愿与夫人结百年之好,故而不愿夫人心存怨怼,这才留他一命,夫人可会信我?”
“自然不信,将军难道真能放下同我之间所横隔的那些仇怨,不再恨乌及乌,与我结百年之好?”
卫恒并没有回答我,他只说:“等到你我成婚之日,卫某自当相告。”
过了城门,他未再与我同乘一骑,牵着我那匹马的缰绳,两马并行,缓缓行到丞相府前。
他扶我下马时,我忽然道:“我想见丞相一面,还请将军为我通禀?”
既然卫恒是迫于卫畴之命,才定要娶我为妻,那我便要问问卫畴,为何定要将我许配给卫恒,或许……
卫恒似是看出我的心思,“夫人这是想劝父亲改变心意。只怕不用我替夫人通禀,父亲亦想与夫人恳谈一番。”
他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婢子过来屈膝道,“丞相听闻三公子与夫人踏青归来,特请夫人前去芳榭亭叙话。”
府中有一湖名含碧,芳榭亭便在含碧湖中央,有九曲回廊通到岸上。
那亭子四面临水,卫畴在这里见我,是要同我说些隐秘之言,防人听到吗?
果不其然,我到得亭中,只见卫畴一人端坐在石凳上,身边一个侍从也无。
他和颜悦色地将桌上一杯酒推到我面前,“阿洛可愿陪老夫共饮一杯。”
这等枭雄,其性情喜怒,不能以常理度之,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我端起酒爵,朝他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那酒香洌芬芳,味道倒是不错。
卫畴的心情也似不错,他手抚美髯,反倒夸赞起我逃婚的出格之举来。
“想不到吾家阿洛倒是好胆色,不中意老夫为你所定婚事,便逃之夭夭。不光有胆色,亦有智计,方能从吾这禁卫森严的相府中安然出逃。只可惜汝为女子,若为男子,当不逊于吾帐下儿郎。”
“姨父素来识见过人,不同流俗,既然如此称赞甥女此举,何不就此成全甥女?世间好女多如繁花,甥女自觉非三公子良配,还请姨父另行再为三公子择一佳偶。”我开门见山,直接道出心中所请。
卫畴喟然叹道:“可惜这世间好女虽多,却都不是吾家夫人的甥女。阿洛聪慧,当明吾意!”
我脸上强作出的镇定从容,瞬间破碎,有些震惊地看向卫畴。
原来这便是他强要我嫁给卫恒的真正原因!他竟是和当年的姨母抱着一样的心思,想用这样一门亲事,来化解他原配之子与后妻幼子间的怨怼不和。
我再一次被他当成了一枚棋子。
我深吸一口气,“姨父对姨母情深意重,替她料想周全,固然令甥女敬服。三年前,姨母亦有此念,但时至今日,姨母却再不作此想,只因她知,时过境迁,甥女此时已不再是令公子良配。为何姨父还要执意如此?”
“呵呵……”卫畴抚髯微笑,很是有些老奸巨滑,“老夫可并非只为后妻幼子打算,若他年子恒争不到这世子之位,得你为妻,亦是他的护身之符。”
我微微一怔,虽然我便是那颗棋子,却也不得不叹服卫畴这步棋实是走的妙极。
只要我嫁与卫恒为妻,若他为世子,我必会求他看在夫妻情份上,别去为难姨母,尽力保姨母和她所出子女平安。
而若是卫玟或卫璜得了世子之位,承袭了卫畴家业,那么因为我的缘故,卫恒亦能得以保全,或许还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不致因猜忌而埋没一身才干。
难道卫畴当真有舍长立幼之心?
卫畴似看出我的疑惑,也知我不便相问,干脆开诚布公地告诉给我知道。
“阿洛向来当知何言当讲,何言不当讲。老夫今日不妨对汝明言,璜儿天资非凡,吾属意已久,可堪大任,若无意外,待他加冠之日,吾便会立他为世子。”
卫璜的确聪颖非凡,年方五岁时,其智意所及,便有若成人之智。时江左孙周尝致巨象,卫畴欲知其斤重,访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卫璜曰:“置象于船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称物以载之,复称他物,则象重可知也。”
其聪颖若此,故而被卫畴爱若性命,难怪想立他为世子。可卫恒亦是文武双全,才干过人,且又居长,卫畴舍他而选幼子,对他便公平吗?
何况卫恒的母亲兄长皆因卫畴好色之故才会早早离世,卫畴对他和卫华姐弟实是亏欠良多。
我不由替卫恒打抱不平,“姨父此举,对三公子未免太过不公。”
卫畴默然片刻,点头道:“当年我曾笑老友程劭,明明程潭这个长子远比程熙干练,他却因对幼子的喜爱之情而舍长立幼,以致同室操戈,变生兄弟阋墙之祸,河北四州尽归我手。”
“想不到时至今日,我亦因偏疼幼子,生此舍长立幼之心。此举确是对子恒不公,奈何这天下父母之心都是偏的。何况当年宛城之事,更是横在我们父子之间的一道鸿沟。他对我耿耿于怀,吾对他心生愧疚,也正因这份愧疚,吾反而不欲立他为世子。”
“只是我选璜儿,也并非全因私心偏爱,他之聪明颖悟,乃吾诸子之冠,待过了今年,吾便让他参与政事,他自会凭他的贤才令众人折服。”
“至于子恒,老夫亦自觉对他不起,这才费尽心思,替他求娶阿洛为妻,能得吾家阿洛这般世间国色为妻,子恒当夫复何求!”卫畴笑眯眯地看着我道。
我险些没脱口骂他一句“老贼!”出来,这等无耻之言,他竟说得理直气壮,倒好似世间再无一个父亲如他这般慈爱,替儿子事事考虑周全。
“那姨父可曾想过,您这一步绝妙好棋,对甥女又是否公平?”
“您想利用甥女这桩婚事,让原配之子和后母之间亲上加亲,以期冰释前怨。可若是三公子对此反生逆反之心,他日璜弟得为世子,倒还罢了,若是他为世子,手掌大权,只怕到那时,甥女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保全姨母他们?”
卫畴惊讶道:“阿洛莫非从未揽镜自照乎?以汝之才色,足可令天下男子倾心。知子莫若父,吾非薄情之人,子恒更是重情之人,待你二人成婚之后,只消朝夕相处,定可日久生情。”
“阿洛,汝乃知恩图报之人,故而当日答允嫁给程熙,以解老夫燃眉之急,以报老夫发兵灭了黑山贼人替汝兄报仇之恩。无论是你姨母还是卫恒,皆曾有恩于你,而你嫁与子恒,便是两全其美的报恩之法。”
他饮罢杯中残酒,笑对我道,“若是汝担心他日己身安危,何不再为老夫祝上寿酒一杯,只要老夫能平安活到璜儿加冠那一日,汝便可无忧矣!”
喝罢我进祝的寿酒,他起身轻拂袍袖,“汝嫂汝弟,吾已派人自子恒处接回,汝只管安心待嫁。”
我心中一寒,卫恒在府门前曾允诺我,只要我愿和他顺利成婚,婚后他便会放嫂嫂和岩弟自由。如今看来,虽他有心隐瞒,但卫畴已知嫂嫂和岩弟亦被他抓回。
为父的如此强势,难怪卫恒这回对卫畴安排的婚事这般顺从,想是已然明白,若非卫畴亲自将手中权力交托于他,单凭他自己之能,是绝然登不上世子之位的。
卫畴将一切尽皆掌控在手中,卫恒是他亲子,尚且无可奈何,只得俯首听命,何况我一个弱女子。
半个月之后,我再次身披嫁衣,在晚了三年之后,到底还是成了卫恒的新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肯定看出来了,卫璜的原型就是咱们大名鼎鼎的神童——称象小能手曹冲同学,曹霸霸是真疼这个儿子,也是真想过传位给他的,可惜早夭了。
好,咱们接着八完曹睿继位之迷哈
一是,当时曹丕除了曹睿外,其余妃嫔给他生的男娃都活不长,养不大,不造是天意还是人为造成的意外,反正直到曹睿继位,曹丕只有一个儿子曹霖活下来了,还很小,和曹睿差了十几岁,完全没有竞争力。
二是,很有可能甄宓在临死前把她替曹丕做的那件事儿告诉给了儿子知道,所以曹睿很聪明的利用一个机会巧妙的威胁了曹丕。
这个机会是啥呢,有一回父子两个去打猎,正好碰到一对子母鹿,曹丕把母鹿杀了,让曹睿杀小鹿,结果曹睿不干,还来了句,“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
曹丕立刻就明白了,这兔崽子八成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了,这是话里有话,威胁他呢,要是他真敢对这小崽子下手,没准小崽子把什么都抖出去,那就鱼死网破,大家一起完蛋。偏偏曹丕又是个短命鬼,刚当皇帝没几年,就挂了,唯一的亲儿子还小,只能捏着鼻子在咽气前,把曹睿立为太子。
不得不说,甄宓没白养曹睿这个儿子,登基后不久,就各种追问郭后自己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郭后也是双商掉线,居然回了句,“先帝自杀,何以责问我?且汝为人子,可追雠死父,为前母枉杀后母邪?”
这不是废话嘛,你一后妈和人亲妈,有可比性吗?有吗有吗?
这话听到曹睿耳朵里,完全是火上浇油,直接把她逼死了,替自个亲妈报了仇,顺便也灭了口。如果马亲王的这一番推论就是历史真相的话,那我只想说一句,小睿子,干得漂亮!
最后,谢谢八七五十六同学的地雷哈!蹭蹭~~
八七五十六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17 10:52:57
第24章 新妇
红烛高照,烛影摇红。
我端坐于喜案之旁,手执大红团扇挡在面前。
这一幕是何等的熟悉?数月之前,我亦曾身披嫁衣、团扇掩面,等着与我的夫君共饮一杯合卺酒,结一世夫妻姻缘。
夜色渐深,外间的喧闹之声渐息,我那新婚夫君卫恒却仍是不见踪影。
我心里微微有些发紧,不愿再看那一对对如火的红烛,微合双目,静静地等待我的命运。我所等待的并不是我那迟迟不来的新婚夫婿,而是……我或许又会想起的前世情景。
那些关于前世的模糊记忆,它们似乎全都藏在我曾做过却又遗忘的那个梦里,轻易想不起来,只会在一些特殊时刻,方会在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
而眼下,同卫恒的成婚之夜,这样特殊的一夜,定然会刺激我想起更多前世的情景。
只是不知,又会想起些什么来?
不知不觉间,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喜悦渐充斥于胸臆之间,让我惘然而又伤感。
那份喜悦应是我前世终于得偿所愿的欢喜。
随着这种前世情感一道而来的,还有那些七零八落的前世记忆,我曾梦到过它们,因为梦醒后便遗落了它们,便以为那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当斯情斯景唤起更多回忆时,我才发现原来那一场关于前世的梦中,并不是只有心伤心碎,失望绝望,除了以泪洗面、暗自伤心,前世的我,亦曾有过短暂的欢悦和对未来的希翼。
前世,我是带着几分喜悦与忐忑嫁给卫恒的。
他因歉疚重伤我一双手,最终没有将程熙斩于剑下。
为求卫畴饶他一命,许他归降,程熙在卫畴的暗示下表示与我大礼未成,算不得正经夫妻,愿解除婚约将我完璧归赵,还与卫氏。
而卫恒对重行娶我为妻,没有丝毫迟疑就点头应允,让我惊讶之余又生出一丝暗喜。我也问过他为何还是答应娶我,他只说是怕违抗父命,失了卫畴欢心。
我当时虽略感失望,但仍心怀翼盼,想着只要婚后,我待他时时处处温柔体贴,时日一久,总能融化他心底那层坚冰。
既然他觉得姨母对不起他,那我便对他加倍的好。我也不求他能尽释前怨,只求我能在他身边,用我一腔情意,多少弥补些他当年的丧亲之痛,便是不能琴瑟和鸣,至少也能彼此相敬如宾。
可是这一世,我再不会作如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