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张彦瑾只用了一个炼铁作坊, 要炼制北征战马所需的所有马蹄铁,他手底下却有许多个作坊。所以他必须先比张彦瑾制作完毕。
  一开始他并没有把张彦瑾放在眼里,可几天的功夫下来, 他派去的人却打探到张彦瑾的炼铁作坊的士兵们热情高涨,每日工量数目非常高。
  这样下来, 周齐烨才着急起来。
  他周齐烨是什么样的人物?张彦瑾这个无赖岂能和他相比?他比张彦瑾快本就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若是这一次张彦瑾赢了他, 他的脸面又再一次被他踩着了,他输了一次, 可不想再输第二次。
  也有人给周齐烨说过张彦瑾推行的以工量作为饷银多少的办法, 却立即被周齐烨否定了。他是士族出身,可不是张家那种寒门赶上了开国之功的泥腿子, 这么多年士族理念里, 等级制度早就已经深入到他的骨子里。
  张家这种没有沉淀的新士族,周齐烨都没把他们当一回事, 更别说寒门了, 辎重士兵就是寒门中的寒门, 如果是真正的战场士兵,周齐烨虽然看不上他们的身份,但也敬佩他们功业, 但现在的辎重营里, 可不是真正的军队, 这些士兵与其说是士兵,但其实和征调的民夫没什么两样,只是干点活而已,又不用卖命,所以他本能的觉得那些士兵们干活是理所应当的,他没有从中克扣军饷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他岂能像张彦瑾那个无赖那般,居然还和那些个宛如民夫一样的辎重士兵走得那么近?
  如此一来,便只有对士兵要求严格。在周齐烨的安排之下,所有的监军们都加大了监管力度,不断地督促着士兵,士兵们更是苦不堪言。
  作为周齐烨的假想敌,张彦瑾却丝毫没有考虑和周齐烨比赛谁先完工,在皇上面前争功的打算,他每天都在琢磨要怎么样采煤,炼煤。
  等到他掌握了采煤和炼煤的技术,他就把煤销售出去,再凭借着在皇上面前刷几次脸的机会,把给皇家供应煤炭的名额争夺下来,弄个皇商当当?当然这些都是在有利可图的基础上。
  他担心就担心,等到皇上知道了他当初想要山西大同这块地,就是看上了煤炭资源,皇上会不会恼羞成怒?
  张彦瑾盘算一番后,依旧没有想出来什么结果,便又把思绪转移到了采煤和炼煤的技术上。大不了,他真发了,给缺钱的盛元帝几万两花花吧!他可听说了,为了北征,盛元帝宫里的花销,每月都才几百两,几万两可以让他花好些年吧,那时候他应该不好意思和他计较。
  采煤自古以来便是一项伴随着种种危险的活动,饶是现代采煤技术成熟,每年依旧有死于矿井之下的工人。
  毕竟煤矿挖开之后,便会有水,火,瓦斯这些不可控的问题出现。
  他要是想要安全采煤,必须先要解决这些问题。
  就算是张彦瑾了解现代的挖煤技术,可是他也清楚自己无法脱离这个时代的工艺限制,第一步只能想办法人工挖煤,等到拥有一定数量的煤炭之后,工艺在一定程度上进步,他就可以想办法制作其他。
  张彦瑾琢磨半晌,心中有一定的计划之后,便打算带着工匠们实际勘察一番。
  炼铁作坊中士兵们夜以继日地炼铁,锻铁,不断传出的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日子也在这敲击声中渐去渐远,辎重后营外草地也完全被秋风吹成了枯黄色,渭水河畔越发萧瑟,唯独那胡杨依旧挺拔。
  “我这个月的饷银比上个月多了一倍多!”炼铁作坊当中,士兵们兴奋地数着手中的碎银子,激动不已道:“早知道我上个月就再多干些了!”
  “切,这个月轮到你回家休息了!”另外一个士兵有些眼红道。
  张彦瑾的炼铁作坊当中以工件量计算饷银,有些士兵们不相信,便没有卖力气干,此时饷银发了下来比卖力干的士兵们少了不止一倍,看着其他士兵们手中的饷银就眼红了起来,暗暗发誓这个月定然要挣回来。
  饶是如此,张彦瑾炼铁作坊当中的士兵们饷银依旧比其他作坊当中的士兵要多,那些士兵们看着黑着脸给他们发饷银的监军们,对张彦瑾手下的士兵充满了羡慕之色。
  “二郎,统计结果出来了,北征军队的战马有六万匹,当时工部赵国公给出的时间是两个月完工,我们这个月已经完成了四万匹战马所需的马蹄铁,依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十天的功夫,剩下的两万匹战马所需的马蹄铁也能顺利完工。”瑞福穿过拿着饷银,满脸喜气洋洋的士兵们,来到张彦瑾的营帐当中,低声道。
  张彦瑾停下手中的简笔画,盘腿坐在榻上,笑道:“如此甚好,等到所有的马蹄铁都制作出来之后,我们就起身去大同。”
  想到山西大同那片富饶的土地下满是黑色的金子,张彦瑾内心就暗暗激动,毕竟那些可都是钱啊。
  他捏着下巴,他记得关中周围净是多煤炭的地方,除了山西大同,还有榆林,要是有机会的话,他是不是可以先去榆林打探一番,然后把矿藏多的地方先买下来?
  这么心想,就有些行动起来。
  “二郎,你为什么要去大同?”瑞福走了进来,听到张彦瑾的话,有些不解。
  张彦瑾了解瑞福的性子,对于他这么问也不恼,他道:“皇上赏赐的地方,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二郎是打算完工之后立刻启程吗?”瑞福询问道。
  见张彦瑾点头后,瑞福当即道:“二郎放心,我会提前准备好路上用的行李和马车的。”
  “二郎,你猜我刚刚打探到了什么?”瑞福满脸喜色道:“周齐烨那边的士兵比咱们这边多了这么多,制作马镫和马鞍也比咱们早了不少日子,我刚刚一打探,发现他们居然才和咱们的进度持平!”
  张彦瑾哂笑一声,并不惊讶。他给炼铁高炉加上了风箱,尽管这风箱高大,经常需要士兵们轮流拉动,但是炼铁的时间可以每次减少一刻钟,如此下来,自然是节少了不少时间。
  再者他这边的士兵们那是个个铆足了劲干,有内驱动力,和周齐烨那边由监军鞭打着士兵,让士兵干活的效果自然是不同的。
  中国农民是最善良的,只要有田有锅就不会造反,这些士兵也是如此,只是周齐烨久居高位,过惯了富贵生活,习惯了剥削,自然是不会明白这样的道理。
  烛火跳跃了两下,炸出一两朵灯花。
  瑞福望着面带微笑,静坐在软塌上的张彦瑾。尽管张彦瑾的坐姿并不是他们印象中的正襟危坐,可即使如此,张彦瑾身上流露出来的沉稳从容还是让他们禁不住心悦诚服。
  两道浓眉之下的双眸依旧有些稚嫩之气,却丝毫没有以前的飘忽浮光。
  他们跟在二郎身边已经许多年了,以前的二郎经常留恋花楼,眼底经常是青黑一片,眼睛也总带着睡不醒的迷离感,可以说是毫无生气。
  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二郎改掉了留恋花楼的习惯,眼神也清明了起来,非但如此,还才能卓绝。
  瑞福心中感慨颇深,张家有三位少爷,他们二郎以前是最纨绔,不上进的,总是闯祸。
  张家三兄弟关系一直十分笃厚,可家仆私底下却难免进行比较。
  他们二郎以前那般,总让他们在张修武和张博文的贴身小厮面前都直不起腰板,可现在不同了,京城内外,他们说起他们是张家二郎身边的小厮,他们就分外骄傲,与有荣焉!
  夜晚,天高云淡,月华遍洒大地。张彦瑾缓缓的在营帐外踱步,欣赏着高悬于中天的清月。
  一阵秋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张彦瑾脑子忽然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现代的时候刚刚挖出来的煤被称作原煤,里面有太多的杂质,也就是这个时代穷人们用的煤。
  由于原煤中有太多的杂质,煤的纯度相较而言不是很高,燃烧的时候就会产生一氧化碳,二氧化硫这样的有毒气体,这也就是为什么中毒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此,现代的时候,原煤是不被当做生活用煤的,只是用做一些原料的炼制燃料。
  至于原煤变成生活用煤,那就先要进行洗煤。洗煤没有什么独特的计较,就是用水清洗原煤,将原煤中的大部分硫清洗掉,如此一来,原煤中的硫就会大大减少,燃烧的时候,二氧化硫的含量也会大大减少。
  同样,经过洗煤,尘土和废石也会被洗掉。等到清洗完毕,原煤就变成了精煤。
  现在的人不用烧煤来冶炼钢铁,除了会中毒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原煤中含硫物质实在是太多,炼制出来的铁中含硫物质也会多,如此下来,铁的质量还不如炭火炼制的铁纯度高。
  精煤含硫量大大降低,到时候就可以用精煤来炼制铁,还可以把精煤贩卖到各地。
  他记得现代的时候还有一种焦煤,焦煤所含硫和其他杂质本身就很少,是炼焦的好原料,可焦煤的资源十分稀少,不知道大同有没有焦煤?
  十天的时间弹指间便消失无踪,北征军战马所需的所有马蹄铁的生产也到了尾声。
  这天早上,炼铁作坊中没有再传出风箱鼓动的声音,更没有士兵们锻铁时的叮咚声。
  往炼铁作坊看去,便能看到满脸喜色的士兵们整整齐齐地站成了四队,分别以瑞福,还有鲁铁匠的两个徒弟为首,而他们面前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马蹄铁。
  瑞福还有鲁铁匠的两个徒弟安排士兵们三人一组站在一个竹筐跟前。
  等到他们都站好了之后,坐在临时搭建的小高台上观看的张彦瑾一声令下,士兵们都合力将自己面前那一米多高的竹筐放倒,开始进行最后的清点。
  这段不算漫长的日子里,士兵们在张彦瑾的有意引导下,士兵们的干活热情可谓是空前高涨,谁制作的马蹄铁又快又好,谁就备受推崇,如此下来,炼铁作坊里竟然没有发生一件斗殴的事情,全部都是以工艺较高下。
  张彦瑾也没有闲着,除了回想原煤的开采和炼制办法之外,还在挖掘其中有才的匠人。
  在大魏朝,这些工匠们都统一受官府管制,平日里他们可以在西市或者东市里开自己的作坊,可是一旦朝廷需要,他们便会被征集在一起来均需后营当中做工。
  “二郎,清点完毕,除了六万匹战马的马蹄铁我们都生产出来了,还多余生产了一万匹战马所需要的马蹄铁,来作为备用。”瑞福统计了所有结果之后,激动地跑了过来道。
  张彦瑾也是心潮澎湃,他一拍瑞福的肩膀道:“今天割肉庆祝,犒劳大家!”
  说罢,他便回到营帐当中给陈德让和赵国公写折子去了,准备让他们把折子呈给皇上。
  张彦瑾放下手中毛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大魏朝的茶汤中不仅有微苦的茶叶,还放有炒干的小葱,盐等调料,可谓是一口茶汤,酸甜苦辣种种滋味都藏在其中。
  张彦瑾鲜少动这茶汤,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这茶汤太冲,他喝不惯。
  可是随着秋冬季节的来临,饶是营帐中也算不上多么暖和,顶多是挡风而已,他便渐渐习惯端着一杯茶汤在手,暖和。
  久而久之,他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轻啜一口,品一品这茶汤中的滋味。
  张彦瑾将折子用印泥封好之后,便招呼驿使进来,将折子快马加鞭送入宫中去。
  等到驿使离开,张彦瑾才从营帐中出去。
  从张彦瑾独立负责制作马蹄铁之后,士兵们的灶火和住宿也完全和周齐烨那边分开。
  灶火的伙夫们接到张彦瑾要庆祝的命令,一口气杀了好几头猪,给士兵们炖肉吃。
  白浓的肉汤在大锅中沸腾着,经秋风一吹,香浓的肉味便四散开,吹得辎重后营哪里都是。
  张彦瑾这边的士兵们今日没有什么事情干,就等着吃饭,他们闻着肉味是欢呼不断,爽朗的笑声和肉香气味一起传遍了辎重后营。
  周齐烨管辖的作坊当中的士兵们听到欢呼声,都纷纷探出头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却被监军们一皮鞭子抽了回去。
  这些士兵们这段时间都在监军的逼迫下不断追赶进度,士兵们不堪其苦,却又不敢言说,每个士兵可以说都是面色灰白。
  他们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肉味,是羡慕不已,只后悔当初没有跟了张彦瑾。
  大营当中静坐的周齐烨面色阴沉,阳光透进营帐中落下一地光华,却依旧驱散不了这营帐中低沉的气氛。
  时间滑过,日头渐转,恰巧有一缕阳光从周齐烨的头顶处照了下来,落在了他的镶金玉龟上。金子折射出耀眼的光华,和周齐烨眉宇间的烦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彦瑾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完成了任务?
  张彦瑾说的以工量计件的方法他也估算过,虽说是有些士兵每日制作的马蹄铁数量多,可那也是极个别,况且他这边让监军们督促着制作,士兵们做出的数量并不比张彦瑾那边士兵制作的数量少,最重要的是,他制作的马镫和马鞍可是比张彦瑾制作的马蹄铁早开工数日,可为什么张彦瑾完工比他快了这么多?
  最主要的是,他周齐烨竟然输给了张彦瑾,皇上怎么看?整个朝野怎么看?
  周齐烨身边的监军刘勇见周齐烨面色阴沉,便赶紧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周齐烨:“长史,我多方打听,张彦瑾除了以工件计算饷银就没有做什么措施了,所以他决计不可能比咱们快,除非他偷工减料!”
  这一点周齐烨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不过他心中仍有存疑而已。毕竟这些辎重都是要用在北征战场上的,皇上对这一次北征分外重视,难不成张彦瑾那个无赖真的为了在皇上面前邀功,偷工减料,加快工期?周齐烨觉得张彦瑾敢这么做,但是万一呢?
  “长史放心,我愿意去告诉言官说是张彦瑾为了邀功,偷工减料,加快工期!”监军刘勇上前跨了一步,躬身拱手道。
  周齐烨眉宇之间的烦闷渐渐消散,他淡淡一笑道:“现任长安令尹任职五载有余,马上就要调出京中任职了,到时候那个职位就空缺出来了。”
  “多谢长史!”刘勇激动的面色发红。周齐烨可是那瑞国公府的大公子,朝野之上备受皇上青睐,背后又有整个周家。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能受到周齐烨的注意,他坚信这是他时来运转了。
  不然那周方圆怎么会被张彦瑾打伤?若不是如此,他此时能站在周齐烨身边?既然有这个机会了,他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表现自己!
  刘勇一走,周齐烨就收起了他温润的笑容,他可没说过一个字是张彦瑾偷工减料,都是刘勇的揣测。
  父亲曾经教过他,面对敌人,在自身不败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也要将人打落尘埃。
  他不觉得张彦瑾敢偷工减料,但是万一?毕竟他手下的人手比张彦瑾多两倍,炼铁作坊也多一倍,人手还是年轻力壮的,哪怕张彦瑾提高了那些人的额积极性,但那些人每天能干的活多一倍就顶天了,没有道理,张彦瑾的速度会和他持平。
  张彦瑾并不知道周齐烨已经暗中埋下地雷,等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已经准备明日陈德让和赵国公褚持恭来验收马蹄铁之后,他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晌午,天高云淡,圣上的皇家仪仗穿过挺拔的胡杨林往辎重后营而来。
  张彦瑾接到消息后,和周齐烨一起迎接皇上的到来。
  年过不惑的皇上端坐在黄色的步撵上,双眸微垂,不怒自威。他身着明黄色的龙袍,显然是刚下朝便往辎重后营而来。
  随着皇上轻轻一抬手,整个仪仗队便稳稳地停了下来。
  随君伴驾的太监连忙从一旁拿过一个软凳放在皇上的脚底下,弯腰让皇上扶着自己,从步撵上下来。
  皇上扫了一眼整个辎重后营,这才让张彦瑾和周齐烨,还有一众监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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