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岳凌霆被她噎住。
“所以这部片子其实讲的是智人入侵的开端,体力的优势在智慧面前不堪一击,续集大概就是大规模的种族灭绝了。”
“这么可爱的动画片,你怎么能看出如此血腥残酷阴暗的内涵?”
“因为我是生物学家,”她故意扬起下巴白了他一眼,“而且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血腥残酷阴暗,你不知道么?”
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如此阴暗自私冷酷的自己,到底哪里值得他爱,值得他一世又一世不肯放弃?她爱穆辽远,好歹是因为他……
算了,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爱穆辽远,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现在她脑子不转再看第三遍,觉得这片子好像也没那么幼稚,还挺可爱挺欢乐的。看到当时岳凌霆笑的部分,她也忍不住跟着笑。如果出续集,应该是男女主角成家有孩子之后的温馨故事吧。人种灭绝是个成千上万年的漫长过程,不会这么快就上演。
她一边看一边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晚上回国的飞机,捡到的是经济舱靠近机翼位置,噪音格外大,邻座还打呼噜,何岚氲果然又没能睡着;下飞机后倒地铁赶火车,正好碰上一群放暑假结伴回家的学生,打牌喝酒唱歌,吵得何岚氲想上去掀翻他们的牌桌。
算了,睡不着不是因为他们,而是自己的原因。年轻人就是这么活力四射无知无畏,想当年在研究所,一群人借着过生日办party喝酒……
她又想到和她同一天生日的某人。怎么会这么巧呢,是缘分吗?
她很难想象“缘分”这个词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火车冷气开得有点低,她觉得肚子不太舒服,小腹隐隐作痛,去卫生间看了一眼又什么都没有。
生理期晚了四天还没来,是因为最近太焦虑太紧张了内分泌失调,还是别的原因?
回到自家小区门口时已经天黑,何岚氲连打开出租车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上一次睡眠还是在湖边别墅的沙发上短暂小憩,过去多久了?三天还是四天,有九十个小时了吗?
她连这么简单的加减法都算不清楚。车费三十九块,她给了一张二十说不用找了,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对她翻白眼。
她又补上一张,回头看到小区门口的药店,对司机说:“能不能往后倒一点,停药店门口。”
药店老板阿姨是老邻居,看到她诧异地问:“氲氲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下午你妈来我店里还没听她说。”
“刚下火车。”靠近家里她的眼皮开始打架,“我妈来药店干嘛?”
“买静心口服液咯,她更年期,心事多的唻。”药店阿姨打量她,“坐火车坐得这么累,快点回去吧,你妈看到又要心疼了。”
“来盒安眠药。”她撑着眼皮说,“买给我妈,哪种副作用小点?”
结账时她看到柜台旁边柜子里有早孕验孕棒,指了指说:“再来一盒这个。”
药店阿姨马上露出慈爱又八卦的笑容:“跟辽远快要办酒了吧?早点给你妈生个外孙,她就什么心事都没了!”
何岚氲拎着药回家,母亲开门见到她自然十分吃惊:“怎么不打个电话就突然回来了?干什么了搞成这副鬼样子?”
何岚氲看了一眼玄关穿衣镜里的自己,确实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她有气无力地说:“刚从国外回来,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离得近就顺便回趟家看看你们。”
母亲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没带行李,带这么大个猴子?不是拿错了吧?”
她把酒店的猴子玩偶带了回来,行李只有放证件手机的随身小包。“不是属猴吗,看到喜欢就买了。我爸呢?”
“去跟老穆喝酒了。对了你知道伐,辽远去那个什么国家出差,一个多礼拜没消息了!老穆两口子急得饭都吃不下,也不知道找谁打听,你爸打电话给你还关机。”
“不会有事的。”她实在没心情跟母亲说这个,“我先回房间睡觉了。”
母亲跟在她后面絮叨:“你吃晚饭了没?冰箱里还有剩饭,我给你热一热,吃一点再睡吧?”
“火车上吃过了。”
母亲看到药袋子里露出的包装盒:“这是什么东西?你还吃安眠药?”
“倒时差才吃的。”母亲的敏感多疑让她的紧张烦躁也跟着加剧,“我真的好累,让我先睡觉好吗?明天早上之前别叫我。”
幸好验孕棒在安眠药下面,没被母亲看见,不然她不知道又要追着问多久。
何岚氲躲进卫生间,简单洗漱冲了个澡。洗澡前她拿出验孕棒,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用完,放在马桶水箱上。
洗完她拿起来看了一眼,两道杠。
什么意思?
她对着说明书看了好几遍,混沌的大脑才反应过来“阳性”的含义。以前这种医药说明书她从头看到尾都不需要十秒钟。
怎么办?
她站着想了好一会儿,脑袋里空空如也,只想睡觉。
算了,睡醒了再想吧,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验孕棒也不一定准,明天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再说。
母亲在外面敲卫生间玻璃门:“氲氲,你在里面干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没睡着吧?”
何岚氲把验孕棒和包装盒用塑料袋包严实了揣在兜里,打开门走出来。
母亲指指餐桌:“正好我熬了红枣桂圆莲子汤,还加了核桃,都是安神补脑帮助睡眠的。别吃安眠药,有副作用,在家里还不能好好睡啊。”
何岚氲坐到餐桌旁喝汤,一边翻出安眠药的说明书,禁忌里果然写着妊娠期前三个月有致畸风险,幸好没着急吃。
她把安眠药扔到一边,一大碗甜汤全喝了。
躺在床上时,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肚子,扁扁的,这几天没吃好没睡好还瘦了。
不准吧?明天得去医院再查查,测个定量hcg。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她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喏!你们要的男主啃树皮!
第51章
何岚氲骤然在梦境里“睁”开双眼时,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昏茫的白色。
夜晚光线很暗, 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 听到耳边山风呼啸, 低头见鹅毛般的雪片横穿过自己虚无的身躯, 才慢慢认出这是在雪山上。
雪山的轮廓有些熟悉,与九百年后白天日光下屹立的形状渐渐重合, 山腰上却是平滑的, 没有地震撕开的大裂缝。
她并不会觉得冷, 但是眼前的漫天风雪和耳边的凛冽北风让她仿佛也通感到了寒意,忍不住瑟缩起肩。往山下看去,冰雪铺展不见尽头, 也许把整个草原都覆盖了。
远处的山谷里有一点零星火光。她朝着光亮处走去,积雪和寒风虽然不能阻挡她,但这一路也走得艰辛漫长。
走到近处才发现火光是大堆的篝火, 燃起数米之高。山谷背面凹进去一片洞穴, 这里不但没有风雪,还架起数座高炉, 炉膛里炭薪烧得正旺, 仆役们忙碌穿梭来来去去。
一边是寒冰, 一边是熔炉, 冷与热的交汇对比格外鲜明热烈。
“你来了。”
耳熟的声音从左侧高台上传来。何岚氲定睛去看, 才认出高台上身穿黑袍、头戴羽冠的人是贺兰韫。黑袍正是之前挂在她房间里的那件,绣着日月山川、鸟兽虫鱼,头冠则饰以羽毛、贝壳、金属和宝石。
何岚氲第一次见她盛装的模样, 一张素白的脸被帽檐两侧垂下的黑缨挡住大半,只露出眼睛和鼻梁。她的两边眼角各画了一条暗绿色的兽尾图腾,这让她原本美丽的双眼显得阴森而诡异。
“你也失败了。”贺兰韫从高台上移步走下来,用平淡的口吻陈述。
何岚氲问:“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能感应到你失败时那种……被摧毁击垮的痛苦。”贺兰韫走到她面前,笑容轻蔑冷淡,“所以,你的办法也行不通了。不能生,不能死,也不能不生不死,好像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呢,到底要怎样才能打破它?”
何岚氲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如果这个循环一定要一个人率先退出来打破,那就从我开始吧。
她没有心思管绿夭了,把现代发生的事向贺兰韫叙述了一遍,说:“现在辽远被……类似于你们这边皇帝的人抓去,他可能会被终身囚禁,也可能会被处死。不管绿夭是生还是死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现在这样,就不会有人觊觎她长生不老,辽远也不会有事。”
“无所谓?”贺兰韫微微偏过头,沉重的祭司冠让她又摆正姿势,“那个女人活下去或者死了,下辈子他们俩可就要再续前缘在一块儿了。你为了救他,这都不在乎了吗?”
“那……总比他没命强吧。”
贺兰韫撤回前倾的上身,挺直脊背:“如果他不属于我,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
何岚氲试图说服她:“反正你这一世已经拆散他们了,就当我自愿放弃的,你把绿夭弄出来,要杀要剐随便你,你把她烧成灰都行,好不好?”
贺兰韫眯起眼:“你真让我失望。”
“就算我狠心不管辽远的死活,绿夭已经解冻苏醒了,她会像正常人一样衰老死亡,最多慢一点而已。到了我后面的下一世,他们仍然会在一起,对你来说早一世晚一世有什么区别呢?你不还是没能改变最终结果吗?”
“对,所以我不用你的方法了。”贺兰韫恢复了她最初的骄矜和高傲,“我要按我的路来走。”
何岚氲问:“你有什么办法?”
贺兰韫没有回答,转身向另一侧的冰洞走去。
何岚氲跟在她身后。到了冰洞门口,两名侍立的奴仆给贺兰韫披上御寒的毛皮大氅。
何岚氲注意到她身边似乎少了一个人:“雷霆呢?”
这个名字让贺兰韫素白的面容结成冰霜,她咬牙忿然道:“死了!”
何岚氲心头一落:“你把他杀了?!”
“他对我做出那样的事,难道不该死吗?”贺兰韫停住脚步,她的肩膀微微发抖,怒气难遏,“我是大祭司!如果被人知道……”她压低了声音,及时止住。
何岚氲好不容易稍稍理顺的思绪又被打乱了。从现代人的角度来说,打破藩篱束缚、追求爱情当然是没错的,但这是森严残酷的半奴隶制半封建社会,任何触犯规则教条的行为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雷霆来自原始丛林,他听不见、不会说话,对阶级社会缺乏理解,心性和情感自由不受拘束,他当然也没错。
所以错的还是她那天晚上因为一时私心没有上去叫醒贺兰韫、及时阻止他们吗?
没有贺兰韫和雷霆,就没有何岚氲和岳凌霆。
但是如果贺兰韫毫不留情把雷霆杀了,他为什么还要一世又一世地追寻她,难道不该恨她吗?
脑中忽然冒出一线灵光,何岚氲追上去,盯着贺兰韫说:“你没有杀他,对不对?”
贺兰韫脸上的怒意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转过脸避开她的目光。
“你下不了手,是吗?他人呢?”
贺兰韫看着侧面的冰壁,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强硬:“不知道,往后他跟我再没有关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她一定下了重手怒责惩罚他,但是最后关头还是狠不下心,于是将他驱逐离开自己身边,任他自生自灭。她真是矛盾,明明不信天不信命,碰到自己无法决断的事,却又寄托于天命裁决。
何岚氲低头望着她祭司袍上的图腾纹绣:“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贺兰韫转回来,理了理微乱的衣角,继续举步前行:“该怎样还是怎样,我不说谁会知道?”
换而言之,她相信雷霆即使不死,也不会出卖她。
她是这个世界规则的制定者和既得利益者,也是反叛和破坏者。她早就不遵从他们的规则,蔑视他们的神祗,上任后照样饮酒,视它们若无物。她只信命运和前路都在自己手里。
何岚氲与她并排而行:“你对他……”
“没有。”贺兰韫知道她要问什么,提前打断否决。
——你还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