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何岚氲不太相信:“真的?”中国人没有父子同名的习俗,甥舅不也一样?
“外甥像舅,不是很合理吗?”他的语气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准,“没有血缘关系怎么继承遗产?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那你母亲呢?”
“我没有见过她,”他的脸色很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生下来她就把我抛弃了。”
她的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那是一种陌生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母性的情绪。这情绪过于柔软,让她很不适应,于是找了个无聊的问题来掩饰它:“所以……是你舅舅抚养你长大的?”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怎么突然对他这么感兴趣,你认识他吗?”
何岚氲也半真半假地说:“既然是你的亲人,我感兴趣多问两句不行吗?”
这话让他很受用,笑眯眯地凑过来搂住她:“当然可以,你随便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十五年前就失踪了,那你岂不是还没成年,我也才刚小学毕业。”她抱着膝盖看向海面,用闲聊的语气说,“他是几月份出海失踪的?”
“五月。”
这又跟她预期的不一致。“你确定?”
“这我还能记错?”他笃定地说,“5月4号,青年节,非常确定。一般五月初是不会有台风的,但那年台风来得特别早。”
何岚氲放暑假才和爸妈一起去海边旅游,时间又对不上了。
这个结果让她有些失望。如果岳凌霆的亲生父亲不是岳孝贤,母亲又从未见过,瞿望霆就是唯一熟知他身世、有迹可循的长辈,而且她还曾经遇到过一个疑似与他年龄外貌都相仿的男人。
十二岁,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一定和岳凌霆变大三岁有关,虽然她尚未找到确切的线索。她好像陷入了一个盲区,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就是欠缺一个点醒她、推她一步的契机。
她许久不说话,岳凌霆又贴上来:“怎么不问了?”
何岚氲转过去看他的脸,海风吹乱了发丝,盖住他的额头和眼睛。她伸手把乱发拨开,手指顺着面颊的轮廓往下游移,一直移到鬓边耳畔。
“你舅舅失踪的时候,你只有十五岁,五年后岳孝贤才找到你,认你做义子?”
他点点头:“差不多。”
“中间这五年,你在干什么?”
“四处游荡。”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仿佛十分寻常,她却无来由地觉得心头一阵钝痛。那种柔软的情绪又来了,让她心尖发酸,手足无措。
“一直孤身一个人吗?”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不是……不完全是。”
差点忘了,他的风流成性可不是被岳孝贤认为义子之后一朝一夕就养成的。十几岁青春洋溢、血气方刚的少年,想必已经很受欢迎了。连她都能十六岁就跟穆辽远谈恋爱,更何况是他?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情绪多余而可笑,站起身说:“人太多了,风又大,回去吧。”
岳凌霆追上来:“聊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我还等着跟你分享我大半辈子的传奇人生呢。”
何岚氲回头瞪他:“才三十岁说什么大半辈子,不嫌晦气。”
“那就小半辈子,往后还有大半辈子。”他马上没皮没脸地改口,快步跟上和她并排,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你的手机别落了。”
看到手机她才想起爸爸拜托她的事儿,抬头看了岳凌霆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把手机塞回她手里,顺势就牵住了她的手,眼尾一扫:“这个欲言又止可怜兮兮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有求于我?”
这人简直就是她肚里的蛔虫,她的心思半分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昨天他怎么会把她弄得那么不高兴,说到底还是故意挖坑让她往下跳吧?
她直言道:“你是不是认识鲜国国博的人?能联系上他们吗?”
“怎么,怕你的前未婚夫跟鲜卑美女跑了吗?”一说到穆辽远他就来气,换了一副口吻。
何岚氲解释说:“他跟家里失联快三天了,帮他父母打听的,免得老人家担心。”
这话听在他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都分手了,他的父母跟你还有什么关系?曲线救国?”
她不想跟他讨论这件事。穆辽远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死结,不能触碰的定时|炸|弹,强行用玻璃罩隔开的另外一个世界。但是躲在罩子里,也不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假装他并不存在。
她想到另一个更迫切的问题:“入境许可办好了吗?”
岳凌霆漫不经心地回答:“哪有那么快。”
“不是说只要三五天?”
“这才过去三天,离期限还早。”
他的语气激怒了她:“今天已经周四了,如果明天再办不好,是不是要等到下周一?那我就赶不上周一去巴林的飞机了!”
岳凌霆抿起唇:“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是你能控制?”她想起昨天他给自己下的套,那一点莫可名状的心气就成了真的心头火气,“你是不是一早就这么打算的?拖到下周一,赶不上飞机,就只能再多等一周了?”
他沉默了片刻,辩解道:“任何事情都有意外。”并没有否认她的指控。
“是你说就这七天的!”
“是,但我也在赌一个意外。”他肃敛了神色,声音沉下去,“赌上天是否会在这七天之后,给我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人,帮朕撑一下眼皮,朕还可以坚持日更……
第32章
人生总是充满各种意外,谁也无法控制。
何岚氲虽然成功让穆辽远成了她的男朋友, 但是他们的关系却并未如她期望的那样突飞猛进。上大学后相隔千里, 他们只有逢年过节回家才会碰面, 或者偶尔她飞过去找他。
他从不主动对她做情侣间亲密的动作, 哪怕她主动要求,他也会不着痕迹地避开, 说:“你还没成年呢。”即使后来她成年了, 也仅限于牵牵手、亲亲额头这样蜻蜓点水的触碰。
以前他把她当小妹妹, 会对她有一些怜爱照顾的举动,摸摸头、过街揽住她的肩,现在也没有了。他似乎下意识地在肢体上保持着戒备生疏的姿态, 之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亲近和信任,被她的所作所为破坏了。
大学整整四年,他们都没有再发生关系。对大学里血气正旺的男生来说, 女朋友千里迢迢送上门来还不下嘴, 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每次她去找他,住在学校附近的宾馆里, 再好不过的天时地利, 他却从来不多作停留, 更不会留宿。
何岚氲有时会发散地想, 他是不是担心再被她摆一道, 所以才会这么小心翼翼。如果她意外怀孕了,他就一辈子也不可能再甩掉这个包袱。
是的,她担心穆辽远可能会甩了她。十六岁少女的童贞, 他不得不负责;但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谈恋爱不合适分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是几百年前的封建社会,道德枷锁也不能完全束缚住人们的情感和自我。
她的担心并不是毫无依据的杞人忧天。
和穆辽远在一起后,又离家远游求学,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梦见过贺兰韫。她好像只是她童年的小伙伴,跨越数百年的时光,陪伴她走过孤单自闭的少时,促成她和穆辽远的缘分,完成她自己前世的夙愿,从此便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她很想知道,这就盖棺定论结束了吗?这就是她们执着想要的结果吗?贺兰韫在几百年前,是从此与沐漻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还是和她一样,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惴惴不安?
何岚氲提前修完了学分,只用了三年便大学毕业,直接留校读博深造。她选择研究神经脑科学,期望有朝一日,她的奇异经历或许可以用科学来解释。
二十岁那年,放假回家,她忽然又梦到了贺兰韫。
贺兰韫看到她的第一句话也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与以往她俩同年同岁、并行成长不同,这一次的贺兰韫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她,言行举止却比二十岁的何岚氲更老成,甚至已有了厌倦世事的沧桑。
何岚氲那些年的洗脑努力全白费了。她走进贺兰韫的房间时,贺兰韫正把一杯酒泼在跪地的婢女脸上,然后冷漠地下令:“拖下去鞭笞四十。”
下人们默然无声地把婢女拖走,连受罚者自己也只是以头叩地,不敢出言求饶,显然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她发怒仅仅是因为,这种酒在她和沐漻渊的订婚宴上曾用来招待宾客。
何岚氲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比她猜测的更坏。
沐漻渊逃婚了。
他在勾栏瓦肆结识了一名下贱的风尘歌女,名叫绿夭,二人勾搭成奸私定终生,背弃婚约相携私奔去了都城上京。
这种带有明显感情色彩偏向的话当然是贺兰韫单方面的看法。何岚氲算半个局外人,比她要客观理智一些,沐漻渊的行为太不合理,也不符合她对穆辽远前世的预期。
她思考了片刻,问:“他这么做,不管家里人了吗?”
她果然问到了症结上。贺兰韫收敛了气焰,讪讪道:“他父亲过世了。”
“是因为在牢里……”
“不是,”贺兰韫马上否认,“年初感染了流疾,不治身亡。”
虽然死因与坐牢并无直接关联,但很可能就是那时毁伤了身体,抵抗力下降,才会被传染病夺去生命。她都会这么想,沐家人更不用说。沐漻渊本来就是为了父亲才屈志妥协,父亲去世了,他不肯继续履行婚约是必然的。
她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看法,贺兰韫大怒:“那他也不该跟低贱的歌女私奔来羞辱我!”
何岚氲沉默不语,等贺兰韫平静下来,问:“那现在呢?私奔……为什么要去都城?”贺兰将军权势隆盛,在朝中颇有势力,如果真的是为了逃离,应该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居才对吧?
贺兰韫的脸色沉下去:“他去投奔了皇长子。”
鲜卑人虽然仿照汉人建立了帝制,但本质上还没有完成封建集权,仍保留着不少游牧民族的传统习俗,比如兄终弟及。现在的皇帝杀了他的侄子坐上皇位,为了拉拢守旧势力,也为了维护自己继位的正统性,将弟弟立为储君。但哪个皇帝不希望权力交给自己的子孙后代继承,皇长子宇文敩已届成年,军功卓著,才略过人,他跟皇太弟之间必然有一场权力的厮杀争夺。
贺兰氏是守旧派的领袖,自然是站在皇太弟那边的。
贺兰韫又说:“皇长子很欣赏他,他的职位已经比他父亲都要高了。”
所以沐漻渊已经摆脱了贺兰氏的控制。有皇长子做靠山,连贺兰将军都奈何不了他。如果将来皇长子继位,他还会更加青云直上。
他不可能再成为贺兰韫的丈夫了,何况他现在还有了一个与他患难与共、情深意笃的女人。
何岚氲觉得这是个不祥的前兆。如果穆辽远和她的前世纠葛如此不堪,她怎么能相信,这一世他们会终成眷属、岁月静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如此浓烈化解不开的恩怨情仇,穆辽远身边也没有一个绿夭。她找和穆辽远同系的高中同学打听过,这四年里他持身端正,没有任何暧昧绯闻。
穆辽远大学毕业时,她撺掇四位家长组织了一次家庭旅行,为他庆祝。旅途中入住酒店,家长们自然而然地安排他俩住一间房。
餐桌上母亲提起说:“眼看着辽远和氲氲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穆伯母马上热情地接话:“我们就盼着氲氲一到年纪,赶紧嫁到我们家来呢。我听说现在很多人读研究生的时候结婚,把孩子一生,出来工作就可以全心打拼事业,一点都不耽误!”
穆伯伯和穆伯母早就把她当准儿媳看待,犹如亲生,她跟二老的关系甚至比跟穆辽远还要亲近些。他们说得没错,她嫁的是他们家,而不仅仅是嫁给穆辽远。
母亲露出笑容:“我打算提前退休,正好没事情做。”
何岚氲看了一眼身边的穆辽远,他低眉垂眼夹盘子里的花生米,没有说话。
她决定以退为进:“我还想好好读书做研究呢,不想这么早结婚生孩子,多累赘啊,等我毕业了再说吧。”
母亲训斥她:“你读博士不知道要多少年,出来多大了?越年轻恢复得越快,年龄大了一堆问题。”
“大不了就不生,”她赌气说,“我读这么多年书,就为了生孩子吗?”
母亲被她气得够呛。穆辽远帮她圆场:“氲氲还小呢,别给她太大压力了。”
家长们商量着他俩未来的人生计划。穆辽远虽然没表态,但是晚上回到房间里,当她熄了灯钻进被窝抱住他时,他没有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