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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亚特里夏:“我又不是聋子,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隐约听得见一些。被附身并不代表完全不知道外界的事情。”
  戈尔多:“那我们现在对话……尤利安和那位克劳狄能听见吗?”
  亚特里夏:“不能。他们的意识除非浮于表面,否则就只能一直沉沦在灵魂之海里——克劳狄以前从来没有强行闯出来,不然我早就受不了了。”说着,他又抬头,神情复杂地说,“水晶头骨会给活人的身体带来很大的负担。但是你的灵魂之海到现在安然无恙,魔力也运转良好……只能说,你天生就适合做水晶头骨的载体。这样的体质万中无一,但也只能说你是运气好。”
  戈尔多举手投降,略一沉默,问道:“……那您就不觉得奇怪吗?关于我的黑暗魔法。”
  亚特里夏嗤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从收你做学生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双系兼修的了。”
  第八十三章
  戈尔多本以为, 亚特里夏在听见自己的弟子实际上精通黑魔法时,多少也会觉得有些震惊。当然他没想到的是,亚特里夏是淡然置之, 甚至, 在收他为学生之前,亚特里夏就已经察觉到了。
  “还记得那片森林吗?”亚特里夏说,“我们联手对付莱顿那次。”
  戈尔多点头:“当然记得。”
  “……其实那个时候, 我就已经感觉到了有人在森林中使用黑魔法。”亚特里夏轻轻地吸了口气, 指节轻轻揉着自己的额头, 似乎克劳狄强行占据他的意识给他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一开始还不确定那究竟是谁。直到我在追击莱顿的时候看见了你——”
  “虽然我们只是打过照面,但我知道你不是好斗的性格。”亚特里夏分析道,“那时候大部分人都退出视角受限的树林、回营地里集合去了。你一个领主家的少爷, 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来追击刺客。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使用黑魔法的目的是自卫,恰好被莱顿碰见了, 或者干脆攻击你的就是莱顿……你的黑魔法暴露了。所以你才有不得不杀他的理由。”
  戈尔多:“……”
  戈尔多陷入了沉默。
  亚特里夏低垂了视线,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再加上莱顿死前的暗示,我要是再听不明白,那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戈尔多有些失语, 但他还是开口说道:“那你后来还收我做学生?”
  就不怕被黑巫师牵连吗?
  “我一开始只想和你做表面师生。”亚特里夏瞟了戈尔多一眼, “教你一些礼仪文法什么的。但是后来发现你也有光明魔法的天赋,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怎么说也为人老师,一个双系兼修的、绝无仅有的天才学生摆在我面前,说我什么都不想教, 那才是假的。”
  戈尔多:“…… 您不歧视黑巫师吗?”
  下意识的问出这句话, 戈尔多才觉得自己这个疑问有些多余。
  亚特里夏的灵魂之海里有克劳狄的意识。这位光辉之帝本身就有一个身为黑巫师的挚友。如果亚特里夏向克劳狄学习了很多东西, 那么自然也会沾染一些克劳狄对黑巫师的看法。
  “我不觉得黑巫师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如戈尔多所料,亚特里夏这么说道,“我也更偏向于前古时代人们对黑魔法的认识。这只是一门和光明魔法不同的学科,黑巫师也只是走向了和牧师们不同的魔法道路。至于黑巫师一定是罪无可赦之徒,这更是荒谬——我已经见过足够多的牧师们的丑恶嘴脸,如果圣主有灵,那些家伙早就不该在人间继续呼吸。”
  戈尔多:“……”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呢。
  其实戈尔多这辈子遇见的黑巫师也不多,暂时就只有尤利安和莱茵。他们现在一个沉迷种田,另外一个干脆就是个傻白甜。比起内斗严重、你杀我我杀你的光明教廷,这些黑巫师的面孔可爱多了。
  当然,要说所有的黑巫师都是心地良善之辈,那明显也不可能。
  只是从戈尔多个人的角度来说,他还是很庆幸,亚特里夏对黑魔法并没有偏见的。
  “当然。真正打动我、让我收你做学生的理由,既不是你父亲发来的结盟邀请,也不是你那个时候还没有显露出来的光明天赋,”亚特里夏说道,“而是你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之子,在遭遇危机时的当机立断。你既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惶恐,又丝毫不拖泥带水,而且人看起来也胸无大志,这样的人注定能活得长久。”
  戈尔多:“……”胸无大志那个形容词虽然很准确,但在这种场合您没必要把它加上去的。
  戈尔多轻轻松了口气。但和亚特里夏的对话也让他想起了一些古怪的东西。
  “……那个时候,你和莱顿的对话,我听到了一些。”戈尔多一边回忆着,一边开口说道,“您说,他们是在执着于制造‘伪神’——这是什么意思?”
  亚特里夏盯了他一眼:“你记得也太清楚了。”
  戈尔多:“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只是你一副不想提的样子,我也就没有多问。”
  亚特里夏:“现在我不想提也得提了。他们的计划直接和你融合的那个水晶头骨有关。”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前古时期的那些魔法大师们被称作什么吗?”
  “贤者。”戈尔多对答如流,“因为他们贡献了不朽的精神。”
  “可这‘不朽的精神’,除了表面意义之外,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亚特里夏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贤者’的意识,真的是能够‘不朽’的。”
  戈尔多:“……就像尤利安和克劳狄一样?”
  “魔法修习到一定境界之后,就能开启灵魂之海。有些人甚至能把灵魂之海实体化,把自己的意识寄存在灵魂之海里,彻底解脱肉身对灵魂的束缚。而灵魂之海实体化的形式就是水晶头骨——这种寄存于水晶头骨之上的存在,我们称之为‘贤者’。”
  “因为‘贤者’已经超脱凡俗,不老不死,象征着无限的时间和古老的积蕴。而‘贤者’往往是由‘贤者’指导出来的。当头骨的继承者迈向死亡的时候,就会成为下一任守在水晶头骨中的‘贤者’,上一位‘贤者’就能摆脱永恒、踏上往生的道路。”
  戈尔多:“……”简而言之,这水晶头骨里寄居着的灵魂还会更新换代。
  不过这样一来,确实是造成了一个直接的后果——前代贤者所学习的一切都能由下一代贤者继承。如此逐渐累积,能最有效地保证知识的传承。
  ……这种传承方式虽然过于硬核了一些,但那一个个灵魂也无愧于“贤者”之名。
  戈尔多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可是,最先把灵魂之海实体化的人是谁?”
  把自己的灵魂囚禁到一个头骨里……初代“贤者”实为狠人。
  “不知道。我们现在能查到的、最早关于‘贤者’的痕迹也来自于神迹时代。究竟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灵魂之海实质化、使精神意识达到不朽,这种秘法早已失传。”亚特里夏说,“但是水晶头骨的存在暴露之后,让一些人动了不该动的想法。比如我之前跟你提到的现任教皇瓦伦。他潜心研究了数十年,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灵魂之海也能够成功外化,并且,他想修改水晶头骨传承的规则,使头骨中的灵魂能在附身的瞬间就完全占据继承者的身体,让继承者的灵魂湮灭——”
  “……那他就能在无限的躯体中复活。”戈尔多挑眉,“这是近乎永生的方式。”
  “并且还能够不断积累自己的力量。”亚特里夏添了一句,“但是这样的行为完全是罔顾自然法则的。况且水晶头骨的继承要求相当苛刻。能承载起瓦伦的灵魂,那么那些躯体本身也该是天才级别的人物——他们的人生,凭什么就要被这么一个老不死的东西占据?”
  戈尔多闻言,忽然沉默,有些惊疑不定地望向了亚特里夏。
  亚特里夏:“嗯,我就是为他所准备的‘容器’之一。唯一特殊的,大概就是我是他的儿子。他本来‘培育’我,但是被我阴差阳错接触到了他的实验材料,一个真正的水晶头骨——于是我就逃出来了。”
  戈尔多:“……不愧是您。”
  亚特里夏的表情紧接着又瞬间阴沉了下去:“然后,我在十二岁那年,因为天赋的原因,被强行扭送进了神院,就在教廷那群人的眼皮底下。”
  戈尔多:“……好倒霉。”
  亚特里夏:“已经融合了的头骨就没有价值了。所以他们一心要我死,等我死了的时候,他们还得为我收尸——否则这头骨绝对回不到他们手里。”
  戈尔多叹息:“您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靠我的脑子。”亚特里夏瞥了他一眼,“当然,克劳狄也帮了我不少忙。但是我成年之后,他就根本没有再出现过,直到今天。”
  “教皇在收集水晶头骨……可我是个黑巫师。”戈尔多沉痛地说,“他要了我的头骨也没用啊!”
  亚特里夏缓缓露出一个文雅的笑容:“可是你敢暴露自己黑巫师的身份吗?”
  戈尔多秒认怂:“不敢。”
  他孤家寡人也就算了,可是他现在拖家带口。上有领主爹和领主夫人,下有没心眼的弟弟和他心爱的马驹,他要是暴露了,整个莫兰家和他一起陪葬。
  “所以,这件事绝不能外传。”亚特里夏告诫道,“谁都不可以。”
  戈尔多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明白了。”
  “行了,出去吧。”亚特里夏说,“这间墓室,最好还是让它永远安静下去。”
  否则墓穴里没有尸骨,这实在说不过去。
  听着亚特里夏意有所指的话,戈尔多叹息了一声。
  “看来得想办法,让莱科沉默下去。”戈尔多说道,“本来还想让他为全村的疫病负责的……”
  “最好不要。那他几乎就等于被判处了死刑。即使盗墓罪不至死,林边村的村民们也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亚特里夏低声说道,“就这样吧。”
  最好是让疫病悄无声息地来,也悄无声息地去。
  反正该受到惩罚的人,已经受到惩罚了。
  整个林边村,虽然病情来势汹汹,但是因为疫病死去的居然只有莱科的弟弟——
  这大概也是冥冥中注定好的吧。
  第八十四章
  戈尔多和亚特里夏回到林边村之后, 和赛伦、莱茵商量了关于那个墓穴的事情。
  “计划有变。”戈尔多说,“那座墓穴最好还是不要暴露给其他人知道了。”
  “为什么?”赛伦问道。
  “因为那是尤利安·不勒斯的墓。”亚特里夏说。
  赛伦:“……那又是谁?”
  而莱茵则有些恍惚地给出了答案:“尤利安·不勒斯!那个那个旷古烁今的黑魔法大师!你们是怎么发现的?”说着,他有些兴奋地睁大了双眼。
  “因为我们在陪葬品里找到了一些东西。”戈尔多睁眼说瞎话道, “那都是被施加了强烈诅咒的陪葬品, 而其中一枚金币上刻着他的名字。”
  “居然真的是他的墓……难怪诅咒会如此的厉害。”莱茵心有余悸地说。
  “所以,公开那个墓穴的存在,也只会引更多的人去那里寻找宝藏。”戈尔多说, “我们把那个王冠也留在那里了。”
  赛伦皱了皱眉:“难道就没办法破除他的诅咒吗?”
  “不可能。即使是教皇亲临也未必能做到。一般的牧师来了也只是做无用功。”戈尔多说道, “但那毕竟是人家的陪葬品, 不动就不动吧。”
  赛伦点头:“原来如此。”说着,他指了指睡在房子里的莱科,“那就这样绕过他了?”
  “他可没那么好过。”莱茵微微皱眉,也往那个方向瞟了一眼, “他是直接接触到过王冠的人,受到诅咒比谁都早、比谁都要深。这是他身上的病症已经褪去,也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毕竟黑魔法可不是什么温柔的东西。他可能这辈子都要带着那一身的疤痕生活。这也算做惩戒了吧。”
  说真的, 贫苦的人家想走捷径,于是靠盗取陪葬品为生,这也很常见。只要被盗的墓主人不是自己家的亲戚,一般人即使对盗墓这种行径感到不耻, 却也不觉得这算什么祸国殃民的大事。毕竟陪葬品都是些死物, 总归没有活人重要。只是这次莱科实在倒霉,居然掘出这么个墓,这才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赛伦:“行吧。那我们就对外宣称,是我们把疫病给祛除了……?”
  戈尔多耸肩:“我无所谓, 你可以说是你干的。”
  赛伦:“得了吧, 我就只会些圣骑士的伎俩。”
  说着, 他们同时将视线转移到了亚特里夏身上。
  戈尔多:“那就这么定了吧。”
  赛伦:“只能这么定了啊。”
  亚特里夏:“……”
  赛伦:“导师,我们只能对外宣称是您妙手回春,清除这个村子的诅咒了。”
  亚特里夏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随便你们。”
  戈尔多于是扭头,对莱茵说:“一会儿你再跟我们回旅舍一趟吧。”
  莱茵:“啊?”
  戈尔多:“你们出海的路费我包了——剩下的钱你可以周游其他国家,多增长一点见识。这也算是个难得的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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