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将箱子交给了姜青诉,许文偌便去办自己的事儿了,空荡荡的时录楼里就剩下附身在陆馨身上的姜青诉,和一路上都保持沉默的沈长释。
  姜青诉伸手拨弄了几页时录楼的记录,沈长释在一旁开口:“白大人,我见那许文偌对你好似挺那什么的……”
  “哪什么?”姜青诉朝沈长释瞥了一眼。
  沈长释伸手抓了抓头发道:“就是……那什么。”
  姜青诉直接瞪了对方一眼,看了一些对自己的记录,没什么重点,都是吃吃喝喝,又往后翻了几页,翻到底层后,她就察觉出不对了。
  十九日,亥时,口吐南夷语,不明其意。
  二十日,子时,高呼要见圣上,自求贬至南夷。
  二十三日,丑事,已有悔意,愿认罪伏法。
  姜青诉知道自己是二十七日被斩首示众的,二十三日她的确表明有悔意,并且认罪伏法,写了认罪书,拉了其他十二个大臣一同下水,但她绝对没有说过南夷话,更没说过要贬到南夷。
  她被打入死牢,而且看守严格,还能有人记录这些内容,便说明大理寺中肯定有襄亲王的手下。
  当年她在狱中,襄亲王亲自到场,恶语相向说她坏了他太多大事,得此下场是罪有应得,姜青诉当时天真,还以为这番话也能记录在案,传到赵尹的手中,现在看来,只觉得可笑。
  “还好我写认罪书时多了个心眼,必须得大理寺少卿、五位大理寺丞在场,亲眼看我写下,再互相确认,最后由少卿保管,又还好少卿曲昌是我弟子,否则我那认罪书肯定也得被改了。”姜青诉摇了摇头,将这些东西全都放下。
  看完了记录自己死前平生的箱子,外头天色也渐渐暗了,姜青诉对沈长释道:“走吧,先回去,这里已经找不出更多东西了。”
  沈长释跟着姜青诉一同离开了大理寺,回到了诗书茶楼,姜青诉刚好碰上了陆馨的好友,那名叫江月的。
  “陆馨,你去哪儿了,一整个白日找不到你人。”江月问。
  姜青诉抿嘴,摆出难受的模样,靠在江月身上道:“我头疼,快扶住我。”
  说完这句便离身,陆馨晕了过去,江月吓了一跳,让人帮忙把人给抬进去,姜青诉看着诗书茶楼门前一团乱,饶了个弯,直接去到了隔壁的客栈。
  沈长释早她一步带着许文偌给的通行牌回来,正坐在大堂角落里与单邪说话,手中的牌子还递给了单邪。
  姜青诉看见了,径自走过去,刚一坐下,单邪就抬眸朝她看去。
  姜青诉觉得这一眼古怪,缩了缩肩膀问:“怎么了?”
  单邪问她:“那个男人喜欢你?”
  姜青诉一脸不解,刚要问哪个男人时,余光瞥见了伸手捂脸的沈长释,于是从桌上拿了一粒花生扔在了沈长释的脸上,皱眉道:“你听沈胡说八道呢?他就是一个天桥下头说书的,死人都能说活了。”
  “这话错了,我说不活死人。”沈长释又嘀咕了一句:“而且那许文偌的确给你花了。”
  单邪眉心微皱,姜青诉叹了口气:“他给我的哪儿是花儿,而是让我看花儿上的雪,我问他是否也觉得当年我的案子有冤,他给我梅花雪,意思是让我沉冤昭雪。”
  “你看,我就不懂这层意思,偏偏你懂。”沈长释说完这句,尽量让自己变得渺小。
  姜青诉给他气极了:“那是你笨。”
  单邪将通行牌推回了姜青诉的面前,姜青诉还气,对着沈长释道:“你为何要挑拨我与单大人的关系?见不得好是吧?还是你喜欢单大人?”
  “咳咳。”单邪单手成拳放在了嘴前,姜青诉抿了抿嘴指着沈长释对着单邪道:“封他嘴,让他乱说话!”
  沈长释瞪大眼睛:“我多无——”
  “封。”
  沈长释:“……”
  “明日我陪你一起。”单邪道。
  姜青诉微笑:“好啊。”
  单邪又抬手,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姜青诉的额头道:“这是给你的惩罚。”
  姜青诉嘶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头顶,有些委屈:“我哪儿错了?”
  单邪瞥了一旁快哭了的沈长释一眼,对姜青诉道:“口不择言。”
  姜青诉一愣,看来是她气急说沈长释喜欢他这事儿,也算口不择言吧。
  第86章 君臣辞:十
  沈长释的嘴被封上了, 肯定吃不了饭,姜青诉拉着单邪出去吃东西,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客栈里。
  姜青诉领着单邪出客栈, 还与他说了一番今日白天在大理寺内看到的书信和栽赃物件, 单邪微微挑眉:“栽赃你喜欢敌国将首?”
  姜青诉点头,一脸郁闷:“你是否也觉得说不通?我当初死时, 他们给我了好几个罪名,其中分毫没提原来落实我叛国罪证的居然是几封并非我手写出的相思信件。”
  “你没伸冤?”单邪问。
  姜青诉叹了口气:“如何没有?只是伸冤无门罢了,自我关入牢中只见过三个人,一个是襄亲王,前来奚落我;一个是曲昌, 第一次来是为了表忠心;第二次来,是我在写认罪书。除此之外,就是送饭来的人, 不过那是哑巴、聋子,不会与我多说一句话。”
  “可怜。”单邪听她这么说,眼底居然还有些许笑意,伸手摸了摸姜青诉的头顶,弄得姜青诉稀里糊涂的。
  “你觉得好笑?”姜青诉问。
  单邪道:“只是觉得愚蠢而已。”
  姜青诉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瞧, 就连你,与生前的我从未见过面的人都说愚蠢, 就更别提那皇位上的人了。”
  “由此可见只有两种情况。”单邪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牵起姜青诉:“一, 皇帝想让你死,二, 皇帝并无决定权。”
  “当时大昭正在与南夷交战,我叛国的消息还没落实就走露风声,不足一个月,整个大昭都知道了,当时百姓都要我死,这些也是我今日才知道的。”姜青诉说完这话,目光落在路边的一个蒸糕摊位上,拉着单邪就过去:“我要吃这个。”
  单邪点头:“好。”
  姜青诉买了一块蒸糕,热乎乎的蒸糕上头还有红枣,姜青诉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于是又递到了单邪的嘴边,单邪看了一眼顿了顿,低头咬了一口。
  “好吃吗?”姜青诉问他,一双眼睛明亮。
  单邪道:“甜的。”
  “我就爱吃甜食。”姜青诉笑着,喂了单邪一口甜食,姜青诉才道:“我想到了一个能给我洗刷冤屈的办法。”
  单邪抿嘴:“与你要哄我开心有关?”
  姜青诉脚下一顿,有些尴尬:“你猜出来了?”
  “没有。”单邪摇头。
  姜青诉叹了口气,嘴里含着蒸糕道:“我这种情况,那是死无对证,而且是死了几十年,许多有用信息都在时间的洪流中被冲没了,这个时候唯有动用一些小聪明,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你知道当初想要杀你的是谁?”单邪问她。
  “满朝文武,显少有人不讨厌我,但要说最恨我的,必然是襄亲王。”姜青诉道:“当初赵尹为了姜家,扳倒了大皇子,连累了襄王,后来赵尹当上了皇帝,为了暂时安抚襄王,襄王就成了襄亲王,即便如此,赵尹还是把我拖入局中给襄亲王找不自在。襄亲王看穿不能说穿,心里苦着呢,所以设局害我,我入狱之后他第一个来看我,咬牙切齿,想杀我又想看我备受折磨。”
  单邪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处,眉心微皱,对着姜青诉却不动声色问:“你打算如何还回去?”
  “他既然栽赃我,我也就不吝啬,将这一盆积了二十多年的脏水泼回他身上了,只是其中要耍一些小手段,你可能会不高兴。”姜青诉伸手抓了抓脸,见单邪没说话,于是她小声地说:“我想给赵尹写情书。”
  单邪脚下停顿,一双眼睛带着寒意看向姜青诉,姜青诉立刻将手中的蒸糕递到了他嘴边:“你吃。”
  “不吃。”单邪皱眉:“说清楚。”
  “襄亲王诬陷我爱上南夷将领才会叛国,这叛国缘由虽然没有大肆传出,但京都之人多半都知道,一个女相,高官厚禄皆有,二十五岁独身一人,唯有感情能左右想法,要想证明我没有叛国,必然就要排除爱上敌国将领一说。”姜青诉抿了抿嘴:“我当年对赵尹之心众人虽不明白,但赵尹对我的纵容朝臣全都看在眼里,如若加以利用,短时内我必能翻案。”
  “这就是你的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单邪显然不满这个回答:“他人借你笔迹写了情书,你也要为自己再写一封?你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洗刷冤屈!”姜青诉说完,又顺口加了一句:“还有你啊。”
  单邪一时语塞,看向姜青诉那一脸示弱的表情,他的眉心越来越紧,心中气结又不知该如何对着这张脸发火。
  “你故意的。”单邪道。
  姜青诉扯出一抹笑,她伸手拉着单邪的袖子道:“你最好了……”
  便是第一次在单邪这儿撒娇得了好处,姜青诉就记下这一点了,这人看上去冷冰冰凶巴巴的,实则吃软不吃硬,她若强硬着来,单邪可能直接带她回地府,收了她在地府人间来去自如的法力,但若软着来,单邪多半都是依她的。
  “我一点也不好。”单邪甩开了姜青诉的手,大步朝前走,姜青诉立刻跟上,一把抓着对方的手腕:“我先给你写一封!呃……三封!十封!字字陈情,情真意切,切理厌心,心……”
  单邪一记眼神将姜青诉后头的话全都给止住了,姜青诉抿着嘴,拉着单邪不肯松手,单邪另一只手抬起朝她过来,她见对方手中拿着扇子,以为又要被打,闭着眼睛微微侧头。
  预料中的扇子没有落下来,反而是嘴角被手指触碰,她睁开眼看,单邪将她嘴角上的枣泥抹去,道:“你写吧。”
  “写谁的?你的还是赵尹的?”姜青诉问,刚哄好的人又开始露出了那烦躁的表情,姜青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若是人间男子,必然被女子耍得团团转。”
  “非也。”单邪收回了手道:“若非心仪之人,我一句话也懒得听。”
  这回姜青诉略微红了脸,她知道单邪答应,心里肯定还气着呢,姜青诉也没法子,二十多年的陈年旧案,对于她案件的记载又少之又少,唯有几个证据还保存完整,她只能在证据上做手脚,推翻证据,以此来获得重新判决。
  人群的另一边,几人被府丁护着过来,单邪见右侧有桥,人群另一边的人没打算上去,再侧身看一眼姜青诉,刚得了应允的女子吃着蒸糕,时不时拿眼朝他看过来,单邪抿了抿嘴,拉着姜青诉道:“去另一边转转。”
  “好啊。”
  他领着姜青诉上桥,两人一黑一白身影显眼,加上身上都披着狐毛,上了桥便惹得周围的人朝他们看去。单邪脚下不疾不徐,但步伐相较之前大了些,姜青诉跟在他身旁只顾着吃和玩儿,一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的。
  走到人群正中间的男人正被人拥着,几人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许大人,皇上这身体……”
  “微恙,并无大碍。”许文偌回答,身旁几位也是朝中官员,此番非要拉他出来恐怕是襄亲王那边等不及,要从他这边打探点儿消息了。
  “可皇上已经连着一个多月没上早朝了,只有几位大臣被传唤至宫中议事,如此下去,我怕朝中有人胡乱传话啊。”另一个人道。
  许文偌朝这几人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你们不乱说,谁又能传话?”
  说完这句,他神情烦躁,视线从这几人脸上挪开,刚好落在了桥头一处,女子身穿白裙,身上披着雪狐披风,嘴角挂着浅笑,视线落在了桥下水中的乌篷船上,仅此一个侧脸,许文偌浑身一震。
  “许大人,我们也是为了皇上的圣体着想,您这么说也太令人寒心了。”
  “就是……我是听宫中已有人非议,这才担心嘛……”
  “许大人,许大人?”
  “许大人!”一人拍着许文偌的肩膀,许文偌猛地回神,目光所及的桥上只剩下行人,没了方才那女子的身影。
  他眉头紧皱,与几位大人话别:“今日所谈到此为止,还望几位到人守住口舌,若我再听到有人胡乱传谣,必然上告皇上严惩。”
  警告完了之后,他便拱手行礼,然后拨开人群匆匆往桥上冲过去,等走到了桥上再往周围看,一眼望过去,穿白衣服的不少,却没有一个是披着狐毛披风的,几番找下来也没看见,许文偌心中不禁古怪,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那样貌,他在紫晨殿中不知瞧见过多少次,一幅画卷就挂在了书架旁边,朝中官员凡是被皇上召唤进去的,每每瞧见都觉得脊背发凉,画上画的正是二十六年前含冤而死的姜青诉。
  皇上将画挂在紫晨殿,他不说朝中官员也明了,除了皇上对姜青诉的愧疚与不忍之外,那幅画更是一把刀,所有当年跪在议政殿中的大臣只要走入紫晨殿,看见那副画,刀上的血,便如滴上了他们的心头。
  许文偌没见过姜青诉,姜青诉被斩首时他还在娘的腹中,可他看过无数次那副画,方才那一眼,他不会看错。
  可世间当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之人吗?还是说他近日都在关注姜青诉的案子,所以才会出现幻觉?
  桥上寒风吹过,许文偌理了理披风,最终还是下了桥。
  路的另一头,姜青诉刚从甜食店里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油纸袋子,里面装着蜜饯,她的蒸糕已经吃完,现在改吃蜜饯了,自己先吃一个,觉得味道不错再往单邪的嘴里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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