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等回来再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于好已经点完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随便点了些。”
陆怀征点头,“随意。”
从重逢至今,两人从没像现在这样平声静气地坐在一起过,不是她怼他找补,就是他怼她沉默,一直处于一种剑拔弩张又硝烟黯然的氛围里。
隔着昏暗的光线,能看见男人略微凌厉的轮廓。于好记忆里的陆怀征虽不是什么好学生,但也算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再重逢,他的眉眼里,愣是瞧不出当年那股子横冲直撞的劲儿,有的全是沉稳。
餐馆是她选的,陆怀征不常在外面吃饭,让她拿主意,于好就随便在大众点评上选了一家评分高的。
一进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视线对上的瞬间,桌上的小橘灯烛火摇曳,光影随波轻晃,暧昧的光流在涌动,于好搓着前臂,环顾了一圈,狐疑:
“这家店为什么不开灯呢?”
陆怀征身体往前一倾,越过桌子在她耳边,憋了老半天的笑意终于绷不住:“怎么,没来过情侣餐厅?”
第19章 第二卷 爱别离(08)
听完这话, 于好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瞟过去, 斜着眼睛打量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陆怀征反应更快, 直起身, 不自在搓了搓鼻尖,“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然后就着身后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去,低着头挠挠眉, 人坐正,清了清嗓子,又看过去,说:“看来这么些年, 还没谈过男朋友?”
幽暗的餐厅里, 昏黄的灯光微微弱弱, 似是因为这话,连灯光都亮了些,窗外夜景已致, 树木静悄耸立, 全为这夜色平添一抹安然。
于好表情微哂, 挑眉反问:“你看上去很有经验?”
陆怀征又咳了声, 立马解释:“没有。”又觉得自己解释太快,落了下风,靠在椅子上不咸不淡地又补了一句,“主要还是没时间。”
于好嘴角微微上扬,表示可以理解。
这讳莫如深的表情, 也没回答到底谈过没谈过,这让陆怀征有点焦躁不安,星离雨散这十二年,往日情分早已高岸深谷,不见西东。
他年少时第一次发现对眼前这姑娘上了心,是在运动会之后,那会儿她天天放了学帮他们班出板报,他有时候打完球回来发现她还在,教室里没一个人,连他们班的宣委都跑没影了,他就坐在桌子上静静陪她画完。
有时候就盯着画,有时候是盯着人,看久了甚至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看画还是看人……
长此以往,渐渐的,发展成,明明自己旁边就有个厕所偏偏故意绕远跑去五班那边上,美其名曰多活动活动筋骨……课间出操的时候,眼神总忍不住往五班那边瞟……打球的时候,只要看见她经过操场,连上篮的动作都更比平时跟更强势,结果人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手机上打了无数遍的我喜欢你,打到后来,他只要输入一个我字,后面就自动地跟个连体婴似的跳出喜欢你三个字。
暗恋是种什么情绪呢?
嗯,反正就是输入法都比她要善解人意。
小的时候,父亲是警卫员,常年不着家,一年里见不着几回,他就发脾气,想见爸爸,哭闹不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举高高,骑马马,只有他没有。
次数闹多了,母亲只能无奈叹气,但陆老爷子是个很讲究家风的人。
陆永康正值古稀,早年当过文艺兵,腰杆直,这把年纪了风骨犹在,陆怀征五岁之前都跟老爷子学中国历史世界地理以及各种百科知识,直到儿子儿媳去世,老爷子痛心泣血,没回过神,这才把陆怀征交给了他姑姑带。
老爷子算是通读中国历史,在国学的研究上也有一定的造诣。
最常说的一句话是——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即使天塌下来也不要畏惧,面对自然界的灾异也不要害怕,不能盲目效法祖宗留下的制度,应当革新除异,所谓的流言蜚语更不需理会。
这话老爷子一直拿来教育他,不管他以后在哪行哪业,当兵也好,不当兵也罢,即使在普通的行业上班,这是男人的涵养。然后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包括,再长大一些,有了喜欢的姑娘,爱要深沉,不是索取,轻浮。
后来他当了兵,老爷子缠绵病榻些许时日,姑姑一直瞒着他,直到老爷子去世,他才收到消息,那会儿还在南非出任务,等他出完任务回去,老爷子都已经下殡了,只留了一封信给他。
寥寥数字。
北疆有个很美的地方,叫喀纳斯,云海佛光,年轻的时候在那边下连表演过,很遗憾,回来便再没机会去,有时间替我去走一趟,小时候常骂你说你不如几个哥哥像陆家的孩子,其实你最像年轻时的我。
我不喜欢自己年轻的时候,太傲气,不知道低头,错过太多。
其余没了,希望你一切都好。
保家国,敢为先,你辈自当强。巍巍大任,芬芳万载。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无憾。
陆怀征其实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小时候一定干了什么坏事,继父亲牺牲后,亲人就接二连三地离开他,姥姥跟姥爷不待见他,除了跟着姥爷练过半年的字儿,之后连面儿都没见上几次,母亲那边的亲戚说他挺扫把的,他也觉得自己挺扫把的,小时候的性子其实没那么阳光,说起来还有点自卑。
姑姑二嫁后,现任姑父改变他很多,姑父是个人精,手里管着几百号人,一眼就看穿他高中那会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夜里经常摸进他房间,语重心长地给他进行青春期的教育,说教育其实是点拨。
“有喜欢的女孩儿了?”
陆怀征一开始还犟嘴,硬说没有,被姑父几个意味深长地眼神就娄得给全交代了。
姑父倒没说太多,听到最后说了句让他别影响学习,转念一想,算了你那学习也影响不到哪里去,又劝他,年纪还小,别太出格。
本来倒没多想,出格两字让他做了一晚上大汗淋漓的梦。
……
这顿饭前半程吃得有点尴尬,没了剑拔弩张,多了小心翼翼和笨拙。
陌生,又想靠近,又怕太过仓促,就演变成了下面的这些画面。
情侣餐厅的服务也是相当周到的,上来的餐具都是配套的,杯子拼在一起都是爱心的形状,于好还挺新奇地拎起来看了看,陆怀征则就跟看他侄子吃饭时用的玩具碗差不多,掀掀眼皮,倒也没什么新奇的。
陆怀征虽然自己不挑食,但在部队禁忌蛮多,比如辣,豆类,芹菜类。这些在飞行前都是不能吃的,陆怀征明天有飞行任务,今晚的饮食其实应该回空勤灶吃,但他要不把人约出来,下次又不定什么时候了。
于好今晚点的菜都偏辣,陆怀征夹没几口,就专注于面前那碗白水煮青菜了。
于好吃到一半,也注意到了,抬头看他,“怎么,点得不合你胃口?”
陆怀征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明天有任务,有些东西不能吃。”
于好嘴里咬着片青菜,呆呆盯着他:“那你不早说?”
陆怀征撇撇嘴,人往后靠,“没事,本来就不饿。”
于好撂下筷子,去拿一旁的菜单,“我再点几个吧。”
陆怀征靠在椅子上,看着她扑哧低头笑了,“真不用,我发现你怎么还跟以前似的,劲儿劲儿的。”
于好听见这话,蓦然转头看过去,两人此刻坐在窗边,窗外的世界已全然黑沉,华灯初上,霓虹灯火闪闪烁烁,偶能听见汽车鸣笛,那光影在他脸上忽明忽灭,衬得他五官清冷,整个餐厅优雅而静谧,情人间喁喁私语,还伴着悠扬而绵长的琴声。
兴许是氛围使然,于好觉得对面男人的眼神在某一刻变得暧昧不明,饱含深情。
那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几乎要以为,此刻坐在对面的,就是曾经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年,顶着一头毛茸茸的栗色头发,像一只柴犬似的窝到她身边讨好似的让她揉揉头。
其实于好不是冷漠,她只是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更不知该怎么回应别人对她的热情,给不出反应,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仓皇无措,便装出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比如,从进门开始,陆怀征对服务员笑了三次;隔壁桌的美女偷瞄了陆怀征十次,大概是视线太过灼热,陆怀征也回敬了一次,不过眼神里透了点不耐烦。
于好在与他对视三秒后,忽然开口叫他,“陆怀征。”
“嗯。”
他应得很快,低沉却充满诱惑力,似乎还有些期待。
“打扰二位了。”
服务员忽然冒出来,手里还端着盘牛舌,就着昏暗的烛光笑眯眯且温柔地看着于好和陆怀征,说:“今晚免费提供的牛舌,二位需要吗?”
于好扫了眼,直白地说:“免费的放下就行。”
陆怀征侧着头,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扬,她真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对身边的事情一点都不敏感。
在服务员要开口解释之前,陆怀征靠在椅子上,转过头,直接跟服务员说:“拿走吧,我们不需要。”
于好:“免费的干嘛不要。”
陆怀征:“你不会喜欢的。”
“我挺喜欢吃牛舌的。”
于好是真的有点想吃,刚才就在门口闻见这味儿有点忍不住。
陆怀征定睛看了她两秒,微微侧着身转头问服务员,“我买吧,你按原价算在订单上。”
服务员为难的一笑,搔搔头,“这我得问下老板娘。”
陆怀征点头,“去问吧。”
“等会儿。”于好把人喊住,“有免费的你还花钱买?”
“你不是想吃么?”
“我想吃免费的。”
陆怀征看了眼服务员,咳了声,不动声色转开眼,“免费的你吃不了。”
……
于好在门口等陆怀征结账出来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吃不了了,因为服务员把刚才那盘牛舌又端给了隔壁桌那位盯着陆怀征看了十次的美女,低头在两人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美女大大方方站起来忽然抱住对面西装笔挺的男士唇贴唇亲了起来。
然后那盘牛舌就归他们了……
……
……
……
陆怀征结完账出来,把钱包踹进兜里,抬头就看见于好正目不转睛牢牢地盯着某个方向看,他顺势朝着她的视线瞥过去,那两人亲得那叫一个嘬嘬直响,陆怀征撇过头,几步跨过去,走到于好身边,直接圈住于好的眼睛,挡住,拽着她的手臂直接拖走。
“你是闲的么?这也看?”
于好眼前一片黑,被他带着走,脚下踉跄,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他胸膛结实仿佛像一堵硬邦邦的墙,差点没把她撞晕,于好懵懵地直接被他拖到车边,然后陆怀征拉开副驾的车门,一只手挂在车门顶上,一只手给她塞进去后,半个身子探进去,扯过安全带给她扣上,胳膊搭在窗沿上,就着淡白的月色,半眯着眼看她。
“真没谈过?”他笑,“在等我?嗯?”
作者有话要说:
陆陆的心路历程大概就是,这姑娘漂亮-这姑娘可以-这姑娘不错-这姑娘我暗戳戳喜欢-昭告天下。
于好骨子里其实蛮呆萌,表面是因为以前的经历才会这样,后面就明白了。
至于其他也不说了,反正这应该是个互相治愈的故事。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王安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