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嗯, 这劲头, 不愧是周家人。苏凤竹笑笑,道:“教过你的话, 都还记得吗?便是一会儿赠礼之时......”
定亲之礼并不繁琐:男家提亲人诵求亲之赋,女家父亲应答;双方父母交换庚帖;男方送定亲礼, 女方回礼;定亲男女拜谢双方亲友。最后这一步拜谢之时, 亲友们当以金玉饰物馈赠准新人。
仪式进行的非常顺利。锦衣华服的郑律与王鱼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只是双方准新人看着都太过平静了些,丝毫没有喜悦之色。尤其是郑律, 苏凤竹总看着他眉宇间有藏不住的紧张不安。
一时到了拜谢亲友之时。先拜谢的自然是帝、后、贵妃、丞相等。景泰帝赠郑律的是一口上古宝剑,赠王鱼的是一套金闪闪的首饰——后者比前者可不值钱许多。余皇后赠送的是一对羊脂玉佩,陈贵妃赠送的是一对玉香囊。范信芳送的是两把他亲自画的扇子——景泰帝还嘲笑范信芳:“真是小气!就差这点钱怎地?”被范信芳送了两个大白眼:“庸俗!”
然后就到了周嫣面前。
周嫣拿出来的是两串莲子般大小的明珠。然而拿着珠串的手却在剧烈地抖啊抖抖啊抖,半天才放到新人手里。王鱼顺着她手王上一看,只见她那张脸含悲忍戚,眼睛里泪光闪闪,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
“这是怎地了大公主?”陈贵妃便开口问道:“是心疼东西,不舍得给你弟弟弟妹怎地?”
“我怎会。”周嫣说道,然而眼中泪水随之哗哗落下:“我只是,这些时日在宫外,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民们,没得吃没得喝,老人小孩儿,每天冻死许多......呜呜,好不可怜......朝廷拨的赈济银子不够呜呜,我想帮他们,可自己也没多少银钱,呜呜......”
“咳咳。”景泰帝尴尬地咳两声:“今儿是你兄弟的大好日子,你说这些作甚!还不快擦擦眼泪,收了声儿!”
“我原也不想的,”周嫣边胡乱抹着眼泪边道:“可今儿看到大伯娘这儿这排场,这么多好东西,实在是忍不住了......这要是换成粗粮救济流民们,能活多少条命啊,呜呜......”
苏凤竹原本是说叫她假装难过模样,没想到许是卢恒那事儿刺激的,倒让她哭的委实叫一个情真意切,见者心伤。苏凤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强忍住了,边帮着她擦眼泪,边也做落泪模样:“没事没事了,大姐心肠就是好。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又是帮他们筹米筹衣,又是亲身去照看他们,凭一己之力救了不下百八十号人,差点没把自己累倒。这样的公主,纵览史册,何曾有过?”
“哦?大公主在外面,竟是亲身去赈济流民了?”陈贵妃惊讶道:“这般行径,委实可敬。本宫惭愧,这外面流民的事情,竟是丝毫未曾听闻。大公主不妨给咱们讲讲,许咱们能帮上大公主什么忙呢。”
乐太后见周嫣在这大好日子里哭哭啼啼,心中早不高兴了。再讲下去好事儿都要变成丧事了,如何使得!便要开口阻拦,然陈贵妃已转眸盯住了她:“太后娘娘素来吃斋念佛,最是慈悲,您定也会垂怜这些流民的,是不是,太后娘娘?”
乐太后给堵的只能勉强道:“可不是,可怜见的。”
“要说这流民现下的状况,哪里只可怜二字啊!”周嫣擤一擤鼻子,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一是遗传的她爹娘的好嗓门、好口才,二是心中情真意切,一时之间说的让人如亲临其境,亲眼目睹其惨状,座中女眷纷纷落泪落泪,男子们也连声叹息。
“这民间苦难,竟至于此。本宫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万不能坐视不管。”陈贵妃便揩着眼泪道:“本宫愿出五万两白银,助大公主赈济流民。”
咦,说好的十万两呢,怎么变了卦了?周嫣心中疑惑,不过还是扮出大喜模样,郑重拜谢陈贵妃。
“贵妃娘娘高义!”立刻又有一位侯夫人出声道:“妾也是穷苦人出身,愿追随娘娘,出一万两白银。”
“贵妃娘娘这般的爱惜百姓,是咱们大魏之福啊!妾也愿出一万两。”又一位将军夫人道。
“妾出五千两。”“妾三千两。”...... 又接二连三有人道。
苏凤竹看着,出声的全是新贵武将的夫人,顿时明了:看来都是陈贵妃的人。化整为零,想来不是陈贵妃少那五万两银子。
如此凑起,不一时十万两银子便得了。
余皇后全程寂然无声,好似这事儿与她没有一点关系。她那一派的人跟着一声不吭,眼角眉梢却露出看傻子花钱买脸的不屑劲儿。
景泰帝看的清楚,心中气怒,沉吟了一下,用力拍起了掌:“好好好,诸位夫人如此慷慨,倒叫朕等男儿羞愧。现下朝堂的状况你们也都知道的,朕便不在你们面前充大了。这样罢,吴义,记下,命在流民聚集之地立碑以记诸位夫人的善德。碑文就请丞相执笔吧。另,赐诸位夫人宫中乘轿之权。”
这话一出,其他人不由得心中掂量了下:身为女子,能被朝廷勒石以记,本就是难得的殊荣。而这宫中乘轿,看起来事儿小,但历朝历代,只有位极人臣者的亲眷才能享受。且也的确有用啊,这偌大的皇宫,从宫门走到最近的宫殿,也足有数里路。顶着上十来斤的大衣裳、首饰,走上这数里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里受的了。若再遇上严寒酷暑,那就更难捱了......
“妾也愿为朝廷为陛下解忧!”于是陈贵妃派系之外的夫人们,也开始慷慨解囊。除了卢氏之外,诸高门几乎都参与进来了。得银竟比十万两多了一半还不止。
周嫣已然把卢恒的事儿抛之脑后,兴奋的两眼发光。“多亏了你!”她感激地在苏凤竹耳边道。
“嘘,不要被人听到,我怕皇后会撕了我呢。”苏凤竹跟她歪歪头。
周嫣一看,果然,皇后那脸色铁青铁青的。“唉,以前看她多温柔善良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周嫣叹道:“果然俗话说的对的,日久见人心哪。”
又笑道:“倒是看出你是真真的好,怪不得我弟喜欢你,我也愈发喜欢你了。”
“大姐可别哄我,我这人可心实,别人给我点好话就高兴的不行。”苏凤竹捂脸道。
“不哄你的不哄你的。”周嫣认真地道:“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阿玄欺负我,你告诉我。别的不管什么人欺负你,你都告诉我。我知道我笨,可是我会像护着阿紫粉粉她们一般,护着你的。”
真真是周玄的亲姐,说话也这么相似。“谢谢大姐。”苏凤竹抿嘴笑道。
“如今可算欢喜了?”景泰帝见周嫣开怀,自己也高兴。等下宴席开了,酒也喝的比平日更畅快。
兔儿直到开席才回来。
“发生何事了?”苏凤竹小声问他。兔儿使个眼色,苏凤竹便假托更衣,与他走开。
“我刚去找傻大姐,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便想着爬到树上,从高处往下望一望。”兔儿道。
“可是给侍卫抓着了?”苏凤竹揣度道。
“那倒没有,那些小虾米,也想抓着我?”兔儿不屑道:“只是看到了一场好戏。”
“赶紧说吧,想来要紧。”苏凤竹催促他。
原来兔儿上那棵树,恰是在花园假山之侧。到树顶上往下一看,便能看见假山顶部一个洞口,从洞口能看见洞里面的情形——从平地里是看不出假山里有洞的。
就见有个人很焦虑地在里面捂团团打转。不停朝外张望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兔儿眼睛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顾圆儿!
片刻之后,又匆匆而来二人。一个是个穿着宦官服的太监,而另一个,分明是今日的主角郑律。
顾圆儿一见郑律便一头扎进他怀里。“我凝神听着,竟是这俩人有私情,约定了今日私奔的意思!”兔儿道。
“他俩?私奔?”苏凤竹大吃一惊:等等,那刚一直在眼前这郑律是个什么鬼?!
“别慌,这仅仅是个开头。”兔儿眉飞色舞地继续叙说:
就见着那个太监拿出了些衣物给俩人,顾圆儿便转过身去,像是要更换衣裳的样子。不曾想,那太监紧走两步到她身后,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顾圆儿转瞬间瘫倒在地。
“死了?”苏凤竹不可置信地道。
“不,”兔儿摇摇头:“应该是用了蒙汗药,让她昏迷过去了。这还不叫什么,接下来才精彩呢。”
郑律便匆匆忙忙往宴席去了,而那太监便拿披风裹了顾圆儿抱出去。兔儿便跟上了那太监。此时临近吉时,人都聚集在宴会之上,四下无人,太监飞快地把顾圆儿背到最近的一个下人住的厢房内,早有宫女在接应。她们给昏迷不醒的顾圆儿换了身睡衣打扮,拿轻纱蒙了面,然后也不避人,把人大大方方地抬到一处。
“你绝对猜不到是送到了哪里。”兔儿故意卖弄机关道。
“轻纱蒙面怎觉着怪怪的?”苏凤竹皱眉:“总不能是送到郑律床上吧?”
“很接近了!”兔儿眨眨眼睛道:“除了郑律,这儿能光明正大睡女人的,还有谁?”
苏凤竹:“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兔儿:好戏才刚刚开始......
☆、晋江独发
“今日高兴, 陛下多饮两杯!”宴席上,景泰帝正在众臣的殷勤相劝下, 海喝狂饮。
“爹啊, 差不离了, 别喝了。”周嫣劝他。
“俄滴乖乖!就你最疼爹!”景泰帝伸出蒲扇也似大手, 满头满脸地揉周嫣:“爹听你的!别人的话爹不听, 你的话爹得听!——爹再喝一杯,就一杯!”
“好侄女, 你就让你爹痛快喝吧。”乐太后笑道:“喝醉了也不怕的,就在这儿睡会儿, 屋子是一早就备下了的。”
“还是嫂子拿兄弟好, 嫂子好!”景泰帝突然变的不胜唏嘘, 扭头拉了范信芳的手道:“老三,你还记着咱们第一次见嫂子那时候的情形?”
“记得记得!”范信芳无奈道:“那日, 你也是像今日这般, 在大哥家喝的烂醉如泥!”
景泰帝大笑, 又看了乐太后道:“嫂子,你不知道, 那时候,俄就想着, 这天底下怎么能有嫂子这么俊俏、这么贤惠的女子!大哥真真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谁知道大哥就那么去了呢!”说着就扑簌簌落了泪。
这周老二, 一喝点酒就拉扯那短命的。乐太后心中不耐烦,面上却是陪着落泪:“他爹结交了你们这两个好兄弟,也算没白活一场。”
“大哥走的时候, 一下子就过去了。”景泰帝抹着眼泪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说了嫂子的闺名俩字。俄看着手上的血,跟大哥发誓,就是拼上俄这条命,也得护嫂子和侄儿们安好!”
又来叨叨这些,整日里叨叨这些,还不是演戏给大臣们看。乐太后心中翻白眼,却还是得应和着:“陛下这些年待我们母子是没话说,就是亲兄弟也不能这样的。”
“不,俄还是有私心,俄问心有愧啊!”景泰帝胡乱挥舞着手道:“俄若是大哥那般坦荡荡的英雄好汉,俄一早就该立了律儿做太子!不,这皇位原就是该律儿坐!”
这倒是他从没叨叨过的。顿时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郑律只觉着自己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惊惧地看向乐太后
乐太后倒还镇定:他倒是好大脸皮,敢自己戳破这层窗户纸。但光嘴上说说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在收买人心!“陛下这是说什么话!陛下再说这样话,嫂子就要跟你翻脸了啊。”她板起脸道。
“俄这话当真是打心眼里的话!大实话!”景泰帝还哭道:“嫂子,俄问心有愧!”
“好了,陛下醉了,去歇一歇吧。”范信芳便拉他。
景泰帝踉跄站起,却还说道:“不,兄弟,嫂子,俄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大哥的孩儿,就是俄的孩儿,以后哪个有本事,哪个做太子,坐这江山!”
他虽是喝醉了,然话语铿锵有力,在场所有人不由得都把这话在心细细琢磨。
“你别听他瞎嚷嚷。”周嫣则与苏凤竹附耳道:“想让他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做梦!依着他的脾气,临死之前正巧把手里的东西全糟蹋干净,那是最最好的。”
苏凤竹噗嗤一笑。
乐太后给郑律递个眼神,郑律忙扶住景泰帝往外走。“本宫来照料陛下吧。”陈贵妃起身道。乐太后忙一把把她按住:“到了嫂子这儿就好好松快它一天,放心,嫂子做事儿你不放心?”
陈贵妃只得作罢。
乐太后张罗着,一时簇拥了景泰帝离了宴席,到后殿一间洁舍。
“没事,俄还能再喝两斤!”景泰帝醉相百出。
“陛下,陛下还是歇会儿。”乐太后凑到景泰帝耳边低声道:“陛下往那床上看,嫂子给陛下预备了个好人儿呢!”
景泰帝扭头看去,就见那轻纱遮掩的床榻上,若隐若现一个玲珑躯体。“到底是嫂子疼兄弟!”他哈哈大笑,推开郑律往那里走去。
众宫人、侍卫忙低头退出屋子——按前朝制,便是皇帝临幸女子之时,也该有宫人在床榻边伺候着。只是这新帝不喜,少不得得改了。
此时的郑律,脸上的不忍、惊慌再隐藏不住。乐太后用力拉了他离去。
“我,我受不了了。”半路上郑律甩开乐太后的手,瑟瑟抱住棵树。
“你这像什么样子,给我振作起来!”乐太后斥道。
“我,我真支撑不下去了,”郑律捂脸而泣:“我回房缓一缓......”
说着踉跄离去了。
“你们,快跟着伺候好了!”乐太后忙指使跟随的宫人们。
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乐太后才慢慢回了宴席。宴席上依旧和乐喧哗。乐太后从容与众人应酬,实则心中已绷到最紧。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片刻钟之后,有宫人急急冲进大殿:“启禀太后娘娘,不好了,陛下下榻的房屋着火了!”
“什么!”顿时满堂皆惊。“陛下!”乐太后哐当摔了手中酒杯,左手扯范信芳,右手拉陈贵妃:“快护驾!”
众贵人于是呼啦啦跟着乐太后往那屋子而去。
反倒是周嫣周青等不急不忙:“他命硬着呢,哪儿就能把他烧死了。”
“就是这儿!”一时众人到了那屋子门前。只见门扇紧闭,但刚还站了半个走廊的随侍宫人、侍卫影踪全无。乐太后心中顿时察觉不对,但身边的范信芳已然一马当先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陛下,陛下可安好!”
其他人等紧随他身后冲入。然而待看清屋内情形,众人皆瞠目结舌,余皇后陈贵妃等冲在前面的女眷忙不迭地掩面回避。
乐太后一犹豫的空儿,倒被人群挤到了后面。看到众人这反应,就知道更是不对:如果事情按自己谋划的来,那现下该一干男子回避、陈贵妃冲上去与周老二厮打才是......
她分开众人展目望去,眼前的情形让她目滋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