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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朴素的青衣、清瘦的身躯,黝黑干瘦的脸颊,如果不细看,甚至会让李弘错以为眼前的老六,不过是安西一个寻常百姓。
  毕竟如今的李贤,身上早已经没有了跟自己争夺皇位的意气风发,以及那高贵儒雅的气质,如今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木讷的庄稼汉。
  布满老茧的唯一一只手,握着茶杯苦涩的笑了笑,低沉着声音说道:“父皇与母后派他们来过一次,在当年巴州的府邸,住了三个月有余,而后就回去了。”
  “怎么样儿?对如今庶人的身份跟生活,恐怕是早已经习惯了吧?还有没有争雄称霸的豪情壮志?”李弘与李哲碰了下酒杯,一饮而尽后,示意李贤也跟着喝酒。
  李贤看着李弘的示意,愣了一下后,随即端起酒杯同样是一饮而尽,哈着酒气又叹了口气,而后平静地说道:“这几年我想了很多,当初我太急功近利了,虽然就算是我再细致的谋划,怕是还要败在你手里,但……恐怕到时候下场还不如如今,前些日子看着房慕青领着他们两个过来,一同生活在清贫的巴州,感觉……感觉如此平淡的过完下半辈子,也是一个不错的活法。所以如今你问我还有没有争雄称霸的壮志,怕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如果慕青连同孩儿能够过来,算了,慕青一人能够过来陪我走完剩下路的,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不奢求了。”
  “这几年不论是五姓七望还是豪门勋贵,虽然我不在大唐朝廷,但无论是国子监还是崇文馆、弘文馆,乃至礼部、刑部、大理寺等等,都不曾怠慢过整治为非作歹的一些士子文人,想必你也知道,这几年安西各个重镇有多少被发配、流放至此的落魄豪门勋贵,而且,你也亲眼看到了这些年安西的变化,也应该了解这些年安西的变化是如何悄悄发生的,是怎么发生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悟出什么来?”李弘捡起李贤那空空如也的衣袖,拿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说着。
  “多少想了一些,但又很多地方不甚明白,老七对任何事情都是守口如瓶,三年的时间,安西兵团的部队又连续与安东换防了两次,如今薛仁贵、黑齿常之又坐镇安西,我想要请教,他们也不会告诉我的,至于发配过来的豪门勋贵……还从来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因为即便是我为庶人,也是皇子被废的庶人,虽然清贫落魄,但还不至于想着与他们抱成一团。”李贤眼中多少有些无奈,但不管如何,今日面对李弘,他最起码说的都是真心话。
  至于说自己心中是不是还有争雄称霸的豪情壮志,确实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何况,这些年在安西,看着安西的商旅越来越多,各个重镇借着来来往往的商旅,也变得比从前更加的富裕起来,这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时刻敲打着当初被发配到这里时,那还未泯灭的雄心。
  他不敢保证,如果当年自己真的从李弘抢到了储君之位,自己是否有能力,能够让大唐贫穷的安西四镇,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各个牧族也不再征战沙发、烧杀抢掠农耕百姓的财富,即便是草原上的天灾,闹的他们揭不开锅,但只要派人前往都护府说明情况,那么大批的粮食等过冬物品,就很快被过往商旅带过来,堆积成山的等待着牧族以牧了一年的肥壮牛马羊来交换。
  虽然牧族之间还会因为争夺肥美的草场而互相争斗,但一旦安西都护府介入,不论是多么强大的牧族,都会变得老老实实,遵从着都护府给他们的公断。
  第860章 净土
  “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今安西以文人士子为代表的豪门勋贵越来越多,但百姓就这么多,而且那些牧族,包括农耕族,对于识字读书,并不抱着什么热情,对于他们来说,有读书认字的时间,还不如抓紧时间去羊圈、牛圈看看,把羊赶到肥美的草场喂个饱管用。”李弘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李哲跟李贤两个表情丰富的脸颊,继续说道:“所以豪门勋贵的到来,如今的作用只能是让他们识礼、懂德、知天明帝就足够了。”
  “我大唐的文化传统日渐扎根于此,甚至有些地方,连婚丧嫁娶的仪式,特别是一些当地富贵、豪门,为了能够彰显其家族的高贵,为了让自己与中原真正的豪门之间的差距缩小,他们如今已经开始效仿着学用大唐的传统礼仪,甚至不少牧族的葬礼都改了,口口声声开始以唐人自居,想必,这就是你的目的吧?”李贤玩味儿的看着李弘笑了笑说道。
  他心中隐约有点儿明白李弘的打算了,恐怕安西以西,才是自己下半辈子应该在的地方了。
  把自己放置在安西多年,却从来是不闻不问,甚至也从不限制自己在安西的活动范围,无论是牧族还是当地的农耕族,自己都可以往其范围内四处转悠。
  更为显而易见的是,前些日子那大食的科尔多家族继承人麦加护送他回到安西后,这种不该是自己一个被废为庶人的皇子,该参加的场合,李弘却把自己叫了过来,甚至还特意在宴席之间,让自己与麦加多多亲近。
  如今看来,李弘的意思已经极为明显了,就是连旁边的李哲,咕噜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来回在二人身上扫视着,不时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显然是也渐渐明白李弘的用意了。
  “你真的愿意?”李贤伸出独臂,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这才扭头问道。
  “要是不愿意你早死了。”
  “李敬玄会为我所用?他难道就不怕你追究……?”
  “李敬玄自然是不会为你所用,两三年的时间,如果波斯都督府有起色,大食依然内乱不断,朝廷成立波斯都护府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何况……”李弘露出一丝冷笑,继续说道:“仅仅凭借你一个大唐的皇子身份,就想要在这两三年的时间,把那一片广袤的土地与百姓,变成信仰我大唐皇权的子民,估计也很难。甚至以你一人之力能不能安抚他们顺应大唐的统治,都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当年波斯王卑路斯的儿子纳尔西耶,会连同我一起前往疾陵城,再加上大食的科尔多家族,如果在大食平静登上君主之位后,那么就是三方势力在角逐那一片疆域了,我只有一个大唐皇子的身份,纳尔西耶也只有一个波斯王后人的身份,麦加只有一个大食贵族的身份,我们三人谁能够问鼎,恐怕只要你稍微偏向谁,谁的胜算就立刻大过另外两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完全可以不理会父皇的圣旨,就像当年你在安西一样,彻底解决掉吐火罗等地归属我大唐后再回去的,为什么要让我们三人在那里争夺,而你看好戏。”李贤想不通,为什么李弘要给自己这么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重生之路。
  “我拿回来又如何?大唐真的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吗?这些年四处用兵,战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虽然中原之地,包括江南等大唐腹地,不曾发生过战争,但这边关一直都是在连年征战,国库消耗等等这些都不算,但恐怕大唐的兵士们也已经心生厌倦了,我需要三五年的时间,再次重整兵部或者是大唐所有的部队,把所有的事情再重新梳理……”
  “你要继统?”李哲手里的酒杯惊的差点儿掉地上。
  李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而后则是无声的叹了口气,才说道:“早该料到了,如今大唐四周安平,但与我们为邻之地却都是混乱动荡,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能够给大唐形成实质的威胁。继统是大唐最为重要的事情,战事儿自然要停歇,大赦天下也自然是不可避免,国泰民安、繁荣昌盛的景象哪怕是只出现在庙堂的礼文之中,也需要大肆渲染,所以你为了继统,用了三年的时间,把周边搞得乌烟瘴气,让他们在我大唐新帝登基时,只能是对我大唐俯首称臣,却不能够给我们造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对,就是如此。”李哲双眼放光,接过李贤的话题说道:“以我大唐如今的国力与盛世,既然要新君登基,那么特赦天下、包括停止战事,或者是其他事情等等,都需要为新君登基让路,如此一来,如果我们周边依然是战事儿连绵,说不准父皇会为了新君登基,与邻国作出一些让步,目的就是为了给新君一个盛世太平、国富民强、边境安稳的景象,但这样显然不符合皇兄你的意思,所以你就把他们全部搅乱,如此就自然而然的可以让我大唐边疆停止战事,只要是卫戌边疆即可。对不对?”
  李弘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而后微笑着反问道:“你们觉得我如果回去还不继统,父皇跟母后会放过我吗?父皇跟母后早年就想让我继统,为了什么,你不是也盼着?”
  李贤不由自主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李弘说的不错,特别是在这一次房慕青得到父皇与母后的允许,来安西看望自己时,就曾经畅想过,一旦李弘继统,那么父皇跟母后,必然是要特赦一批人,而这批人当中,李贤自己必定是首当其冲,要被赦免的。
  甚至,这也是李治与武媚一直盼望的,希望在李弘成为大唐的新君后,在李贤再也无法威胁到他的帝位后,能够赦免李贤。
  “那我以后还能回长安吗?”李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酒杯,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李弘一样,让人太难以捉摸了。
  谁能想到,这原本从来没有人在意的事情,竟然人家李弘一早就想到了,这些年一直不愿意继统,除了大唐四周邻国,特别是大食对于大唐威胁太大外,恐怕赦免自己也是他考虑的其中因素吧。
  如今只要自己点头答应他的要求,愿意前往疾陵城与纳尔西耶、麦加两人促成三国战,那么即便李弘回到长安继承帝位后,迫于朝堂跟父皇以及母后的压力,不得不赦免自己时,那时候的自己……一时半会儿就能从疾陵城脱身而回长安吗?
  李贤不知道,因为没人知道一旦疾陵城进入三国争的局面后,当自己面对利益时,是不是愿意抽身而退,是不是能够抽身而退,虽然自己到达疾陵城后,即便是成功的打败麦加跟纳尔西耶,最起码也得三五年的时间。
  而那时候,李弘帝位已稳,整个大唐都被他掌控在手,父皇与母后不问朝堂政事多年,自己将何去何从,自己的命运到底如何,就完全是由李弘一言绝断了。
  “能啊,为什么不能?不管怎么说,你跟纳尔西耶因为大唐的关系,好歹要近上一些,斗倒科尔多的麦加应该不成问题吧?而且,即便是疾陵城在未来的几年内,还如今天这般也是允许的,但大食绝对不能安稳下来,他们越乱不单对你有好处……”
  “主要是对你有好处吧?”李贤摇头笑了下,这一次则是先给李弘斟了一杯酒,而后则是给自己跟李哲一人斟了一杯酒。
  三人一饮而尽后,李贤才继续说道:“大食如果被任何一个贵族平定,接下来大食肯定是要夺回疾陵城等地的,所以为了我未来的安身立命之地,疾陵城不被大食夺回,我就必须连同纳尔西耶遏制科尔多家族,而后又要瞒着纳尔西耶资助科尔多家族,科尔多家族呢,则是为了防备我这个大唐的名义皇子,又会暗中想着与纳尔西耶结交,如此一来,我们三人在疾陵城那一片疆域,就成了谁也离不开谁,谁也永远不会与谁真正的联盟。这些即便是我都认了,老五,你能告诉我,你如此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吗?”
  李贤再次苦笑着问道,论起心机城府,自己跟李弘比起来,简直是差十万八千里,即便是自己如今能够把他的计划分析的头头是道,但眼前依然是还有一层迷雾,让自己无法看清楚,李弘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只是希望在我大唐进入另一个时代前,周遭的诸邦各国都陷入混乱,无暇与我大唐在国力上相媲美,也为大唐军队赢得一些喘息的时间,为国内的发展赢得更多的专注力。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他们一直乱下去,永远没有安稳的时候,无论是西边的大食,还是东边的高句丽,还是倭国等等我大唐周边的地方,我都想他们一直混乱着,只有我大唐这一片净土。”
  第861章 楼兰陵园
  李弘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如此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说真的是怕自己登基之后,父皇与母后逼着自己特赦李贤,他对此倒不是太在意。
  但也不能说是一点儿也不介意,毕竟当年李贤可是第二个与自己争夺皇位的皇子,而且因为他的野心,弄的朝野上下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即便是现在,一些有心人,偶尔还会提及这件事情。
  如何处理李贤,并不是棘手的问题,但也不算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放回长安,于自己脸上无光,以后还如何震慑其他人?何况自己登基后,这一下子身份的转换……好像跟当太子有着极大的区别,留着李贤宰长安,对自己对朝堂好像都不是什么感到脸上有光的事情。
  所以,思来想去,那就是在自己登基之前,只好把他放到可以算是开疆扩土的地方,以疾陵城牵绊着他,让他永远也无法回去,或者是过几年再回长安,或许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李哲必然是要跟着李弘一同回长安,而李贤也一直把李弘送到了楼兰城,眼前一片略显荒芜、寂寥的园子,看起来多少有一些凄凉。
  有数的几个守陵人,因为大唐太子李弘以及英王李哲的突然到来,不得瑟瑟发抖的跪在陵园的门口,迎候着太子殿下的到来。
  “老大的子嗣到底在哪里?李哲你也不知道?”李弘居中,左右为李贤跟李哲,三兄弟缓缓行走在陵园内的小路上。
  常青松柏树立在两侧,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黄土路尽头,一座寒酸的陵墓便孤零零的矗立在不远处,黄土有些新,显然新年后,有人特意过来祭奠过。
  “真不清楚。”李哲两手一摊,耸肩说道。
  “像是就在楼兰城吧,当年死后,按理说我该管的,但后来乱七八糟的事情夹杂在一起,也就给忘到脑后了,这些年我又是一个庶人,即便是找到了她们,也不能帮上什么忙,所以就放弃了寻找。”李贤抚摸着那有些冰凉的墓碑,十几个祥兽散落在陵墓的四周做拱卫状。
  “老大要是有孩子的话,估计得……快十岁了吧?”李弘看着地下甬道的门口,那一些刚刚被祭奠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摆放过来的。
  “差不多……”
  “可惜当年就因为你,李忠就做了无谓的牺牲,死后又追封回燕王,又有什么用。”李哲围绕着陵墓转来转去,那一侧守陵人的木制房间,一排排的倒也是简单整洁,看样子像是还有女眷……“皇兄你看,那边有马车,会不会就是……”李哲站在的角度,正好能够从一排排树木的缝隙中间,看到那守陵人住宿的地方,看着一架简单的马车,立刻惊讶的大喊道。
  “早看见了,这一路上的黄土一看就是新铺的,那清晰的车辙印记,跟两侧的脚印,一看就知道是那些守陵人,护卫着那架马车进来的。你过去问问,是不是老大的家眷,如果是的话,别吓着人家了,态度温和一些。”李弘话还没有说完,李哲已经扬起一阵尘土,撒丫子往那守陵人住的房子处跑去。
  李贤放下手里的土块儿,嘴里依然不依不饶的威胁着说道:“有种你别跑那么快!”
  “你说我把老大的家眷安排在长安城内,父皇跟母后会不会有意见?”李弘也不管陵墓前那个祥兽上面是不是还有尘土,一屁股坐在了兽头上,看着在另外一只兽头上坐下来的李贤问道。
  “父皇跟母后有没有意见我不知道,但我能不能有意见?”李贤单手扶摸着冰凉的兽头,一大清早赶到李忠的陵园,显然李弘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人来祭奠老大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贤摇摇晃晃着上身,眯缝着眼睛望了一眼东边渐渐升起的太阳,叹口气说道:“老大的家眷被你安排回长安,这样一来,皇室子嗣家眷处置一开先河,房慕青跟我那两个孩儿,怕是与我就跟老大与他的家眷一样了,再也见不到了吧?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我被你亲手埋进了疾陵城那个不是坟场的坟场,而老大,却是真正的躺在了黄土堆里好多年了。”
  “老大是庶出,父皇跟母后压根儿就不关心,如果我现在就答应,把老大的陵寝迁回中原,你让我把他安置到哪儿?陪葬于父皇的乾陵?你觉得父皇现在会同意吗?还不是只能一步步来,先把老大的家眷迁回长安,看看父皇的反应,而后接下来再看情况该如何处置了。”李弘明白李贤的意思,到现在为止,他依然觉得,自己把他放到疾陵城后,将永远不会让他再回长安,甚至也不会让他再与房慕青相见。
  “话是如此说,那我呢?老五,你给我一句实话,以后我还能不能重归皇室?房慕青跟那两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以后是不是也会像老大的家眷一样对待?”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跟她们团聚,我想让房慕青陪伴着我,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了巴州风雪交加的日子,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着冰冷的四面墙,晚上就是连个想暖被窝的人都没有,更别提有个人跟我说说掏心窝子的话了。在这里一年的冬天,比长安十年的加起来都要长,府里虽然还有几个下人,但那些终究是下人,能说什么话?这些年就我一个人这么漂泊着,有时候是真想房慕青那温暖的被窝啊,即便是最为艰难的时候,只要晚上上了炕,把她往怀里一抱,什么烦恼都能统统的抛到脑后去。”李贤一脸怀念,遥望着遥远的东方,那繁华富庶的长安城方向感叹道。
  “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我可是听说,李哲来这里两次,给你府里送了就不下十个胡女,难道她们就不能给你暖被窝了?搂着她们难道……别说的自己那么可怜,房慕青确实是不错,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这些年帮你照顾着两个孩子,但你想房慕青陪你一起前往疾陵城吗?你那两儿子你就别想了,即便是我想让他们过来,父皇跟母后还不一定同意呢。”李弘看着远处,在李哲的率领下,一个穿着素衣衫裙的少女,领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儿,神色紧张的往这边走来。
  而在李哲三人身后,则是那些离得远远的守陵人,面无表情、眼神木讷、带着一些畏惧的看着李哲与那少妇的背影,缓缓向太子殿下这边走过来。
  “我也是男人啊,我也有需求啊,房慕青不在,难道我总不能……总不能老用五姑娘吧?但话说回来,胡姬终究是胡姬,还是不如自家的老婆舒服啊,抱着房慕青的那种坦然,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怎么是胡姬能够相比的?何况,我从来不让她们在我的床上过夜,所以一觉醒来,被窝里又是冰凉冰凉的。”李哲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少妇旁边直往后面躲的男孩儿。
  但不等他说话,那少女倒是寒着脸,颤抖着嘴唇说道:“两位贵人如果是来悼念我的夫君,我欢迎,但如果两位贵人坐在这祥兽的头上,嘴里说着一些不三不四的话,那么小女子还希望两位贵人能够给我夫君一些颜面,离开这里再说那些话儿。”
  “我……”李贤没料到这李忠的遗孀,竟然还是个烈性子,见了老五还未行礼,倒是先把自己跟老五训斥了一番。
  虽然两人坐在祥兽的脑袋上,嘴里说着胡姬是有些不敬,但以老五的身份,也不至于让人家这么训斥吧。
  “是是是,是我们不好,倒是让嫂子笑话了。不过……老大生前对胡姬也感兴趣过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就……”
  “小女子告辞,也请几位贵人速速离去,我夫君虽死,但也不会让几位贵人如此这般羞辱。”少妇虽然低着头,一直不敢看李弘与李贤,但嘴里的话语却是依然锋利至极。
  李弘老脸终于开始显得有些尴尬了,这嫂子自己先叫出口了,这下人家训斥自己等人,可是有理有据了,自己就算是想要摆谱也已经晚了。
  “嫂子,您别理会他们,他们就是那个德行,既然您承认了您就是燕王的正妻,那么这孩子您的承认,就是燕王的……”李哲看着摸鼻子无话可说的李弘,再看看另外一位只有一只手了,还扶着祥兽兽头细细打量的李贤,只好替李弘两人开脱道。
  “人已经都死了,难道你们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吗?他又知道什么?出事儿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他什么也不知道。即便是在楼兰,谁还认识我们,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就不能放过我们,让我们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辈子吗?”少妇终于抬起了头,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惶恐跟不安,紧紧把男孩儿楼在身前,警惕的看着李弘等人。
  “皇室血脉可从来不曾流落民间过,这要是传出去了,并不是老大脸上无光,是整个皇室脸上都无光……”
  “那你们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我辛辛苦苦的养大成人了,你们就过来抢来了?”少妇抢断李弘的话语,紧张的质问道。
  第862章 经停楼兰
  李弘还真没有想到,老大的妻子竟然如此强悍,虽然有些缺少礼数,但所言所语却透露着十足的质朴与无华。
  同样,显然这些年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普通民间老百姓,所以根本就没有那意识,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以及她怀里那男孩儿的身份,在这楼兰可还是高贵的很。
  当然,人家如此也是无可厚非,这些年独自一人拉扯着眼前的男孩儿,含辛茹苦的养育到这么大,其中谁知道在楼兰城遭遇了多少非议跟欺凌!
  虽然李忠死前,必定已经对她们母子的未来,做了一些安排,但皇室这么多年来,就如同人家嘴里所说,像是完全把她们娘两忘了一样,从来就是不闻不问,就像是皇家宗谱上没有她们这一对母子一样。
  如今看人家长大了,又跑过来想要把人家接回长安,估计换做是谁,肯定都不会愿意,任由皇室就这么把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带走。
  李弘看着坚决反对,毫不妥协的皇嫂,只剩下了摇头苦笑,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个男孩儿就像是她的命一样,甚至是比命还重要。
  不然面对李哲跟李贤的威胁,怎么会依然是强硬的摇着头,大有就是除非你杀了我,才能把孩子带走的坚决。
  “连同你一起回长安,包括你家里的其他人都可以随同你一起前往长安,统一由皇家为你们等人安置如何?这样一来,最起码他也可以过上好一些的生活,总比在这里遭人白眼、戳后脊梁要好些吧?”李弘伸手想要抚摸那个男孩儿的小脑袋,但小男孩儿显然很惧怕他,搂着少妇的腰哆嗦着往后退去。
  燕王妃看着自己的孩子紧紧抓着自己往后退,再看看李弘那伸在半空的手,于是两手扶着男孩儿的肩膀,往前推了推,嘴里小声安慰道:“没事儿的复儿,别怕,他……他是你皇叔。”
  “就是啊,即便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子考虑不是?何况,皇室血脉从不遗落,如果你还不答应,等到皇室强行带回李复,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李贤依然坐在祥兽头上,晃荡着双腿轻松地说道。
  “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并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你们家还有多少人?”李弘看着燕王妃的目光,一直在他们三人身后那小山一般的陵墓处瞟来瞟去,心中倒是有些替李忠感到欣慰。
  看燕王妃的样子,显然对于回长安这个巨大的诱惑,也没有什么抵抗力,或者是对她怀里的孩子茁壮成长,再回皇室同样也抱着希望,不然也不会取名叫李复了。
  但看到燕王妃望着陵寝的目光,李弘也有些明白,恐怕这李忠的结发王妃,还是想着留在此地,陪着李忠吧,或者是……希望皇家能够把她夫君燕王的陵寝,一同迁回到长安附近吧。
  所以当燕王妃带着孩子,依然坐着她家那辆简易的牛车,在大唐三千人的护卫下,以及大唐三位皇子的陪同下,进入楼兰城的时候,不光是燕王妃跟孩子对于如此隆重的场面不适应,就是那些楼兰城的百姓,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楼兰城最为神秘的一对母子,被铁甲兵士护送着来到了城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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