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说来也奇怪, 随着天色渐渐昏沉，白天飘满整片树林的飞絮也逐渐消弭不见。
当最后一点黯淡的光线也被夜幕遮住, 本该漆黑无光的树林深处, 忽然缓缓闪烁起一点萤光，又随风慢慢扩散开来。不多时，整片树林都在这片微光的照耀下通透明亮起来。
迎着萤光，一条清晰的道路蜿蜒通向林心，似乎在指引众人前行。
鲁萨惊异地站起来, 观察这些萤光片刻，才激动地回头看向唐肖：“我想起来了, 这些情形在贤者之书中记载过！”
“书中记载, 北部大陆有一种树木名叫伴生斛。这些树没有花朵，但当阳光照射在树枝上，从树枝中就会生出许多白色飞絮，飘荡在空中遮蔽树冠。”
听完鲁萨的话, 安吉也霍然想起了这一传说, 若有所思补充：“原来是伴生斛……我记得传说在上古时期, 这些树木曾是神的居住之所。当神明离开地面迁移到奥林匹斯山, 为了防止伴生斛被人类中的无知者毁坏，于是用某种方法将伴生斛的树冠藏了起来。只是我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这种书, 还以为它们并不存在呢。”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白天纷纷扬扬的飞絮, 可能就是神明的手笔。一想到这一点, 巴洛几人连忙对着半生斛忏悔, 请求神明原谅他们砍了神树的树枝用来生火。
唐肖：“都是传言罢了，或许伴生斛本来就有飞絮，又或者它们搞出飞絮就是为了防止神明呢？”
鲁萨大惊：“神使何出此言？”
唐肖理所当然：“本来就是，树生长又不是为了给人住的，只有猴子和鸟才会住在树上。神明活得可比鸟复杂多了，每天又要宣传信仰，又要互相争地位，这些事情都在树上做，你说树烦不烦？”
她还觉得自己说的挺有道理！
这番话要是被狂热的信徒听到，可能会宁可送死也要和唐肖打上一场。但很巧，在场没有一个纯粹的信徒，要么是聪明得自私，要么傻的纯粹，竟然一个反驳唐肖的都没有。
更甚者乌石几人，甚至还若有所思，一幅涨了知识的模样。
安吉：“……”
不慌，不就是渎神么，都是小场面，她可以圆回来的，万一这又是便宜姐姐给她挖的考验呢！
心中打定注意，安吉刚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容想打圆场，却不料被鲁萨抢了先：
“唐肖神使说得有道理啊！”
白胡子老头连连点头，甚至还像模像样抹起了眼泪：“唐肖神使这一番话不仅体现了对诸神的纯洁信仰，还有对生命本质的哲思，比世人庸俗的信仰要高出不知多少。鲁萨枉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从没拥有过如此振聋发聩的教诲，真是惭愧啊！”
安吉：……马屁还能这么拍？？
安吉惊呆了，弗洛村庄的青年们却不会想这么多，也纷纷点头赞扬起唐肖，并发自内心觉得她的话没有问题。如果他们是这些伴生斛，他们也会觉得很烦！
唐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为了探究传说的真实性……鲁萨，你就负责检查这些伴生斛，看看它们的树冠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鲁萨：“……”
众目睽睽之下，鲁萨只能硬着头皮爬树。好在有唐肖的灵力托起，也不算困难就进了树冠内部。又过了片刻，鲁萨钻出来，手中捧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待到他下来，凑近了众人才看清。鲁萨手中捧的是一片巴掌大的叶子，其中盛着一汪露水，散发出柔和的萤光。
原来这就是伴生斛树上光芒的来源。
唐肖采了点水样，用灵力分析了一下，感知到一股充沛的能量，便知道这绝非一般的露水。
就在这时，乌石保管的陶瓷罐子忽然微微晃动起来，他连忙请示唐肖。
唐肖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颗蛋。
被取出水时，地偶蛋和早晨别无二致。但是从蛋壳内传来一股股能量的波动，仿佛有些急切。
唐肖问洛二：“能分析出这颗蛋在说什么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洛二真的用数据测算出了结果：“宿主，它好像想喝你手里的水。”
“嗯？”
唐肖唤来鲁萨，将叶子上的水倒在了地偶蛋的蛋壳上。
几乎是刹那间，一直纹丝不动的蛋壳多了几丝裂纹，蛋壳上的水珠也被吸收了进去。蛋壳内部传来一阵喜悦的情感，传递到唐肖的精神力内。
洛二：“宿主，这颗蛋好像自动检测到了你的精神力，它想和你交流！”
这句结论说出来，连系统都觉得有点犹豫。
唐肖对精神力的入微控制强到可怕，连它还在做副本系统的时候，都不一定能保证捕捉到唐肖的精神力，可这个还没破壳的蛋却能察觉到，甚至还做出了反应。
于是洛二得出结论：“宿主，这颗蛋可能把你当亲妈了。”
要么就是亲爸。
唐肖：“……”
反手给了系统一个禁言，唐肖敲了敲蛋壳，“还想喝水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唐肖就伸出手，瞬间平地一股风起，席卷整片树林，一片片盛着萤光露水的叶子慢悠悠穿出树冠，漂浮在空中。
“簌——簌——”
所有的伴生斛忽然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无数树叶同时晃动，又好像在饱含忧愁地轻声劝阻。
就连一根筋的巴洛等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反应最大的竟是红鼻子，他突然前进了好几步，对着空气摇头晃脑，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一般，直到被人拽住胳膊才清醒过来。他茫然地挠挠头：“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树林深处有个姑娘，她朝我点头，还说什么请不要把甘露全部拿走……”
在树魔的幻境中，红鼻子是被附身最严重的人，他应该是对这些精神上的幻影十分敏感。
鲁萨仿佛想到了什么，不住地摇头，“你看到的身影很可能是伴生斛的树灵。古籍记载，这些神树往往会诞生树灵，守护一片土地。”
乌石：“那树魔也是树灵吗？”
鲁萨有些结巴：“……被神关照过的和被魔鬼引诱的，本来就不可一概而论嘛。”
好在唐肖也开了口：“我也看见它了，不用担心。”
红鼻子看见的“树灵”的确存在，甚至在唐肖的眼中，它要更为清晰——这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女子，靠着伴生斛的树干，显得有些虚弱。
“请不要将我们的生命之源全部拿走，远来的客人。如果你想要，可以拿走属于我的一部分。”
白裙女子的声音有着淡淡的愁绪和无奈，她低下头，向唐肖鞠了一躬。
这些露水是伴生斛的生命之源？怪不得树灵会亲自现身阻拦。
唐肖的反应更果断，她一挥手，直接把所有的甘露送了回去。
白裙女子有些意外，怔了片刻。她以为唐肖等人是冲着甘露才闯入伴生斛林的。伴生斛树灵隐居避世，从不愿露面。再加上这次来者有唐肖这样实力十分强大的人类，被取走一部分生命之源也就算了。若不是对方大手一挥竟然要全部拿走，她也不会出面哀求。
可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轻易就将甘露还了回来。
不仅将甘露全送了回去。唐肖还直接隔空把地偶蛋抛到树灵面前，“你自己想喝水，自己向人家要。”
地偶蛋；“……”
洛二：“……”
众人：“……”
人家还只是一个蛋啊！
地偶蛋咕噜噜在地面滚了两米，蛋壳上覆盖了不少泥土，整只蛋的精神力场立刻生出许多戾气。
——这是只有洁癖的蛋，不喜欢被弄得脏兮兮！
可唐肖却不吃这套，还刺激它：“生气了？生气了就自己破壳爬出来，还省得耽误我时间。”
地偶蛋方才吸收了几滴甘露，里面的生命明显意识清晰了不少，整颗蛋都气得微微摇晃起来。可惜蛋壳没有脚，最大限度的挪动也不过是“梆绑”用蛋壳上层敲地面，看起来宛若在磕头。
众人：……好惨一蛋！
就这样过了片刻，地偶蛋逐渐没了力气，也可能是发现唐肖真的不会理它，便安静下来开始思考蛋生。
就在这时，地偶蛋似乎才发现一旁的伴生斛树灵，树灵身上无疑有和甘露同根同源的浓厚灵力……地偶蛋晃了晃，真的开始控制精神力，试图与树灵交流。
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伴生斛树灵看起来却对地偶蛋格外防备与忌惮。树灵紧皱着眉，向后飘然退了两步，摊开手掌，掌心浮现几滴漂浮的萤光露水。
——地偶蛋还没说话，树灵就像如避大祸一般妥协了！
露水浮起来，又降落到地偶蛋壳上，依次被蛋壳吸收。往复三次后，地偶蛋不再晃动，精神力中透漏出一股满足之意。
而树灵也终于松了口气。她转头看向唐肖，树林内的伴生斛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摇动，“外乡人，你们已经得到了伴生斛的甘露。由伴生斛自愿赠与的生命之源会为你们带来幸运，希望你们能到达终点，完成自己的愿望。”
话音未落，树灵的身影便慢慢化为虚无，消散在树林深处。
在树灵消散的一瞬间，唐肖仿佛透过她的幻影，看到了万千伴生斛和渺渺云层……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初，眼前还是这片小小的树林。
若不是与她共享识海，连洛二都没有捕捉到那一幕。它有些惊讶地感叹：“这片伴生斛树林看来另有玄机，远不止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宿主，我们要一探究竟吗？”
唐肖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她抬手召回地偶蛋，没好气地敲了敲蛋壳，“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伴生斛树灵刚刚是在交保护费……得了便宜还卖乖，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洛二小声吐槽：“我怎么不知道宿主还有原则。”
唐肖：“……”
总之，众人也按照树灵留下的指引，沿着一路的萤光走向小路深处，七拐八拐，竟没过多久就走出了这片伴生斛树林。
地偶蛋在唐肖甩锅之后一直处于郁闷状态，不太愿意让唐肖碰。因此唐肖也正好乐呵呵甩给乌石保管，自己骑着蜘蛛悠哉走在队伍前面。
等到最后一个人把捆成粽子的塞波也拖出树林，再回头一看，微光闪烁的树林居然原地消失了！夜色倏地生出一片浩渺的迷雾，遮盖住众人探寻黑夜的目光。
鲁萨：“这片伴生斛林果然不可小觑，我们看来是误闯进来的。”
伴生斛林常年封闭，众人又都是按照王都的方向中规中矩赶路，怎么会无缘无故误闯进伴生斛林？
唐肖：“最可能的原因，就是有人在我们之前闯入了伴生斛林，伴生斛不想伤人，就同样引了我们进来，希望能把里面的人带出去。”
而在他们之前闯进入的人，除了塞波和他手下，还能有谁？
塞波也叫苦不迭，“又不是我想进来的，还不是我父亲遇到的贤者……”
话说到一半忽然噤声，塞波表情复杂地咬住舌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唐肖挑眉：“你父亲遇到的贤者？”
安吉：“你父亲遇到的贤者？”
鲁萨：“你父亲遇到的贤者？”
疑问句三重奏下来，塞波的表情趋近崩塌边缘，最后终于破罐子破摔：“没错。就是那个自称贤者的臭老头，他名叫忒尔斯，要不是他鼓动我父亲，说什么会在北部山脉附近遇到神女，得到强大的气运……我特么才不会离开王都到这个破地方来呢！”
现在看来，那个忒尔斯就是个神棍骗子，什么神女和气运，他得到的只是天打雷劈和一顿胖揍！
这次，轮到安吉心态崩了。但还没等她把震惊和疑问说出口，鲁萨比她还快：
“忒尔斯？你说的是大贤者忒尔斯？这不可能！”
塞波用生无可恋的眼神看着他们，“就是忒尔斯，我又不会编个名字骗你们！”
鲁萨圆张的嘴仿佛能塞进一个陶瓷罐：“可是忒尔斯在二十年前已经死了……我亲眼所见，他正是死在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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