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与终点

  继国岩胜对太宰治的第一印象，其实非常不好。
  “大家好，我是太宰治，你们的国文老师，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个太宰治哦？签名仅限美女，男生不给~”
  ……简直是糟糕大人的代表作，绝对是父亲大人会说‘千万不要成为’的那类人。
  岩胜甚至都没有记住他的相貌，是的，太宰治长得不错，哪怕对比缘一跟岩胜这样，本身已经是颜值巅峰的孩子来说，都算非常帅的那类，可是他看起来太瘦弱了。
  继国家评判一个人是否优秀的标准，从来不是外表，而是实力，具体一下，就是武力值跟头脑。
  那时候，继国岩胜从没读过太宰治的作品。
  他听过有那样一个作者，写过书，书的类型是什么奇幻故事跟颓废主义，总之两者都不在他的偏好，他从未关注。
  其结果就是，班上大多数人吹捧追逐的太宰老师，对他毫无吸引之处。更甚至，对方的不讲究礼节跟轻浮作风，让他对其印象极为糟糕。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没错，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反倒让太宰治注意到了岩胜。
  “岩胜同学，帮我收作业。”
  “今天天气好，我要出去采风，找个上吊的好地方，班级自习你来负责吧岩胜~”
  “岩胜同学~老师被水泥桶卡住了，快来救我啊~！”
  ……你就干脆死掉算了。
  太宰老师真的是一个很容易引发人负面情绪的男人。哪怕面冷心也冷的继国岩胜，也生出打死他算了这样的冲动。
  从一开始的没事找事，到后来的纠缠不休，到最后甚至没有任何理由的恶作剧，已经到侵占学生的私人空间到让人发指的地步。
  继国岩胜终于发火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太宰老师，能不能直说？”
  太宰治瞪大眼，一副惊讶的样子：“哎？原来不是面瘫的吗？我以为面瘫是你们家的家族遗传。你看，缘一君不就是那样，对吧？”
  继国岩胜被惹火了，他把太宰治给揍了一顿。
  现在想来，那家伙就是故意的。尤其提起了缘一，这点太刻意了。
  这下可好，被太宰老师抓住了把柄，好啊，学生殴打老师，还被他偷拍了下来，这个要拿到学校，不不不，单单拿给他父亲看，有他好受的。
  “真没办法，谁让你要出手呢，岩胜同学。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嗯~共犯吧，走走走，我们去做有趣的事！”
  之后他就被太宰治拉走，潜入一个人口贩卖组织，把对方的金库给挖了，贩卖路线给截取发警察了，还把这些事都嫁祸给另一黑帮组织的头上。
  岩胜：……？！！
  等等，你不是国文老师吗？都在做什么，你！
  不可否认，干这些事真的很刺激，而且容易上瘾。
  但太宰治心眼太坏了，他干了这么一票之后，就好像普通的国文老师一样给大家上课。
  偶尔他会私自叫岩胜出来，可把人叫出来之后，就是如倒垃圾一样吐污泥，告诉他今天的天气真糟糕，我自杀失败好心疼，你知道吗人活着其实没有什么未来跟指望巴拉巴拉这些话。
  继国岩胜一肚子的问题，却只能忍着，听这个污泥精给自己制造精神污染。
  然后太宰治对他说：“这回你是不是有一点想看我写的作品了？”
  继国岩胜：……？？
  你做这些，就是因为不满我不是你读者？
  他简直觉得自己的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的心，白白喂了狗！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太宰这招很有用，继国岩胜的确开始好奇，这样一个人会写出怎样的书。
  于是他就看了其中一本，从书评来看精神污染度最低的，有关什么异能大战的一本书。
  看完之后，他感到困惑。说实话，完全看完了，完全没抓住中心思想。这本书太宰治到底是想讲什么呢？想表达什么？他就看到一堆人用奇奇怪怪的异能乱打，然后横滨在这本书里被轰炸好几次。各种人名书名梗倒是飞得很起劲，故事也挺精彩，但，完全没看出作者想表达什么样的中心思想。甚至连主角都不是太宰治本人，而是一个叫中岛敦的少年。少年的性格完全不是他的菜，就是那种很正统的人间正义使者。
  “我完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写这本书，还有别人为什么喜欢读这本书。”
  继国岩胜告诉自己的老师，有关这本书的读后感。
  太宰好奇：“哎？为什么为什么？”
  岩胜板着脸：“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觉得，故事之中的你，太虚假了，根本不像你。他或许按照他友人的遗言扮演了一个好人，但却恶心到让我想吐。这个故事本身也一样，太迎合正统了，完全是为了让更多人购买的正统英雄打倒坏蛋的故事，不像你所写的故事。”
  太宰老师的表情从惊讶，变得平静，最终是一种很柔和的，如同被戳穿真相的小丑一般悲哀的假笑。
  “这样的啊。其实我……擅长的的确不是这样的故事。我写的东西，跟我一样是污泥，是精神污染。”
  ……倒是有自知之明，这个人。
  “我只是那么写了，那么想那么写了，然后……有人自杀了。”
  “就算辩解，那不是书的错，而是喜欢这样书的人，本身就充满悲观情绪也无济于事对吧？”
  “所以只能是书的错。”
  “朋友对我说，我这么有才华，试着写一写别的故事吧。我就想象了一下，如果是有异能力的世界，是做黑手党的我，是那样的故事会怎样发展。”
  “果然……还是太虚假了吗？我果然不擅长做个好人。”
  没头没尾的。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而且身为一个成年人，对自己的高中学生说这些好吗？这才是精神污染吧！
  哪怕是心中如此想，继国岩胜却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开始无法拒绝太宰老师提出的要求。
  无论是收作业也好，拉他去坑蒙拐骗也好，听他倾吐负面情绪也好，只要是太宰提出来的，他总是难以拒绝。
  而太宰治也非常狡猾，他把对于岩胜的一种奇妙的偏爱，用近乎捉弄的形式掩藏起来。其他的同学包括他的弟弟缘一在内完全没有注意到，只觉得太宰老师总爱压迫岩胜同学帮这帮那。
  缘一都忍不住对他说：“兄长大人，如果那个老师的要求太过分，你就拒绝。老师这个身份，不是他能随意指使你的借口。”
  岩胜：……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弟弟解释。
  就算解释也难以理解吧，因为从情理来看，他的行为也不合逻辑，完全就是听从太宰治的指使，没有任何原因，真的是这样。
  在那之后，是太宰治的一次树前吊颈。
  可惜树枝断了。
  太宰治被警察带走，以妨碍公共秩序这一原因被罚了款，他没钱，叫岩胜来帮他交了费。
  ……从没见过，让学生到警局来领的老师。
  这个人已经糟糕到了何时被辞退都不奇怪。
  但是看着哭唧唧说，为什么会失败，我为什么不仅失败还要被警察抓，我怎么这么倒霉……
  这样孩子一般的太宰治。
  继国岩胜还是带他去吃了拉面。
  从始至终，他从未问过老师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出自体贴，而是整件事都太过可笑，甚至连保释时的警察送走他们时都忍俊不止。
  ……简直像丑角一般，谁都会这么想。
  哪怕是很久以后的后来，他再三的回想，还是想不出这个人有任何可以称得上为人师表的可取之处。
  不得不承认，太宰治的确很聪明，但他的聪明都用在了不可取之处。作为一个人，一个老师，完全没有给他的学生带来正面影响。
  继国岩胜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有那么多的粉丝，还有那么多女孩为他掉泪。
  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再怎么装做若无其事，只要是这个人叫他名字，他就会过去，无论是什么原因，为了什么事。
  ……之后类似的情节反复发生过很多次，从吊颈撞车到反复落水，多到警察都记住了他的手机号。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学校里突然出现传闻，说太宰治在跟一个低年级的女学生谈恋爱。
  女孩的名字他不记得了，反正是非常没有根据的无稽之谈，因为跟太宰治最经常在一起的岩胜根本没见过这个女孩子。
  太宰老师不得不公开澄清：“没有这回事呢，偶尔有女生，觉得跟家长有些事不好意思说，反而喜欢找我吐露小秘密，寻求一些建议。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青少年的隐私，希望大家别误会。”
  然后那个女孩，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哭着离开班级，之后直接转学了。
  因这件事，太宰老师在学校里的名声一下子直线下降。
  在岩胜看来，这完全是岂有此理，没有任何逻辑也无需去关注的事。但这似乎让太宰受到了伤害。明明不是个在意风评的人，却意外容易被他人的恶意所伤害。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做个好人呐，岩胜。”
  太宰这么说，好像开玩笑一样。
  但他看出来这个大人，因为这么点小事的的确确受到了伤害。
  “不用在意他们。都是可有可无的人，他们对你无关紧要。”
  “那么，谁是关系要紧的人呢，岩胜？没有啊，我没有这样的人。”
  岩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总之不是那些人。”
  他太不会说话了。
  到最后也只能说那样的话而已。
  继国岩胜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偷偷私下调查了下。
  结果发现，那个女孩在卖春，一开始只是被人撺掇着去的，后来停不下来，她又很害怕，于是去找太宰老师商量。太宰给了她什么建议岩胜不知道，但估计没有采纳，反正她转学之后还在卖春，也没去澄清过自己跟太宰治其实并非那样的关系。大约在那女孩来看，说出她有秘密这件事本身已经是背叛了，她巴不得太宰被所有人质疑，过的不好才对。
  ……前因后果太过离谱，以至于岩胜一时间以为自己弄错了，他难以想象这是写出那样的书，还带他耍了黑道恶人一次又一次的太宰治所做的事。
  这个所有人都觉得无耻，死皮赖脸的家伙，竟然心理上那么脆弱，容易被随随便便一个高中女生算不上背叛的行为伤害。他本该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副‘啊，我早知如此’这种感觉的人。这类的事，不应该是他早就知道会发展至如此，因而事先采取行动了吗？
  ……再或者，明明知道会发展至此，依然想试着看看会不会有超出想象之事。用自己来试探人性，也很像他的作风。
  岩胜不懂太宰治这个人，他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他后来没有进一步去思考。
  岩胜有自己的烦恼，有关自己的家人，有关自己的父亲，有关自己来这所学校的任务，还有那个夺走自己所有一切的弟弟，等等的等等，他不该放太多精力在他人身上。他们只是很普通的师生关系不是吗？
  ……
  …………
  在那之后的三个月，年轻的作家从学院天台‘失足’落下。
  在那之后的又一个月，继国岩胜参与了齐木空助的某项实验。
  这，是非常遥远的未来，曾经发生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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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宰是个意想不到，心理很脆弱的人。他选择死亡的原因没那么伟大或深沉，只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刻最后一根稻草飘落，他独力难支。只有岩胜注意到他表象下脆弱的一面。但是岩胜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关注超出界限了，因而退缩了。他一直后悔，哪怕他当时多说一句话，可能结局都会有所不同。
  ……据说，很多做出这样选择的人，并非没有预兆，周围的人其实是有机会阻止的，但是往往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只忙碌于自己。在这里就是这样的情况。
  岩胜就是因这一事实受到了伤害的人，哪怕时间也没办法磨灭无法愈合的心理创伤。现在需要救治的不是已经成为过去的太宰治，而是他自己，可他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没关系，会有坑哥的弟弟告诉他，那些痛真的不算什么！没错，果然是亲兄弟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