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容祁并不知道容逸的打算,也没有多关心叶承浩的情况,每天都在公主府中得过且过。半月之后,冬霜禀告容祁,说驸马爷已经将账册上涉及到的珍品物件已经准备齐全,准备送入公主府的库房。
在珍品入库的第二天,叶承浩被人抬到了容祁的面前,他眉眼清冷,言语淡漠的说:“公主,在下欠公主府的物件和银两都已经还清,还请公主兑现诺言,赐下和离书。”
容祁眉眼温和的端坐于高位,不紧不慢的盖子的挑拨着茶杯中浮渣,他抬眸看了冬霜一眼,冬霜立刻道:“回公主,驸马说有些珍件已经不好寻回,便用相当的银两买了下来,入公主私账。”
容祁抿了一口茶水,才慢慢开口:“也罢!去将本宫与父皇求来的和离书拿来。”
冬霜眉开眼笑的点头,高兴的说:“奴婢马上就去。”
冬霜离开之后,容祁笑看着叶承浩,只见他脸色苍白,唇线紧抿,眼中闪烁着屈辱的光芒,像是不悦容祁的做法。
容祁装作没看见,吩咐左右丫鬟:“去给驸马重续一杯热茶,想来今天过后,驸马就少有机会再喝上公主府的热茶了。”
叶承浩闻言,放在膝上的双手倏的拽紧,他紧紧盯着容祁,眼中尽是受伤和哀痛。叶承浩的双眼有很强的感染力,能让人轻易感受到他要表达的情绪。
容祁嘴角微抽,他怎么又有一种他是负心汉大坏蛋的错觉?
冬霜回来的比容祁预想的要快许多,她的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除了放置装着帝王圣旨的锦盒,还摆了上好的笔墨纸砚。
容祁先是把圣旨拿了出来,让冬霜交给叶承浩,又拿了纸和笔仿照原主的笔迹亲手写下一份和离书。容祁在墨迹还未干透的和离书上盖下他的私印之后就让冬霜把和离书并着笔墨一起端到了叶承浩的面前。
许是叶承浩太过自信原主对他的感情,认定容祁不会真正与他合理,所以没有携带私印,在冬霜端着和离书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叶承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格外难看。
冬霜躬着身子等叶承浩盖私印,却久不见他有所动作,便出言催促道:“驸马爷,请。”
叶承浩迟疑须臾,说道:“我忘带私印了,公主可能容我回去一趟?”
容祁淡淡道:“不用如此麻烦,驸马在和离书上写下你的名字即可,本宫自会派人与户部说清楚。”
叶承浩再无犹豫理由,只得僵硬的抬起手,动作迟缓的在墨迹未干的和离书上写下了他的名字。
也不知怎么的,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叶承浩垂眸看着和离书上并排的两个名字,他的心忽然有片刻慌张刺痛,像被毫针扎了似的,来得突然,去得迅速。
第33章 公主在上7
冬霜在叶承浩落笔之后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犹豫的回到容祁身边,含笑把和离书摊开给容祁看。容祁只简单的扫了一眼叶承浩落笔的地方,就当着叶承浩的面让冬霜要亲自将文书送到户部备案,且让户部尽快处理。
叶承浩面无血色的坐在担架上,他的双手紧紧揪着搭盖在他知觉不明的双腿上的棉被,被上的锦绸被他扯出一道道明显的折痕,叶承浩却是丝毫不觉。
容祁本就不待见叶承浩,现在既已和离,就更该各奔东西形同陌路,他从椅上起身,看也不看叶承浩一眼,径自离开。
“公主。”叶承浩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开口叫住了已经走出几步的容祁,见容祁脚步暂停,叶承浩清隽的脸上划过几丝喜悦,他揪着棉被的手更是紧了两分,他沉默许久,见容祁并未回头,且又有迈开脚步的趋势,连忙开口:“多谢公主。”
容祁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叶承浩一眼,倒是冬霜,在容祁起步离开之后回过头对着他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容,叶承浩不知那是何意,心中的失落却越发的明显。
叶承浩才被人抬回客院,公主府的管事就带着几个家丁大摇大摆的进了客院,对叶承浩再无一丝一毫的恭敬。管事只与叶承浩简单打了一声招呼,便指挥着带来的家丁搬东西,他们动作粗鲁,对院中叶承浩所珍视的物件毫不爱惜,或搬或抬,让谢静姝和叶承浩气得红了眼睛。
刚开始的时候,叶承浩还能记着他现在的身份对管事和家仆多有忍耐,等家丁‘不小心’摔坏了他千辛万苦才得来的青花白羽瓷瓶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怒了,他拽起手边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杯顿时四分五裂,茶杯落地时候发出的清亮声音让家丁忍不住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去看叶承浩。
叶承浩神情阴郁,目光缓缓从一众家丁身上扫过:“你们这是何意?是强盗入府,要抢劫么?你们如此行为,公主可知?”
管事挥手道:“都停下来做什么,赶紧做事,一定要赶在入冬之前把暖院建好。”
谢静姝手足无措的站在叶承浩身边,红着眼睛道:“公主府占地百亩,哪里还缺这么个院子来建暖房,你们根本就是故意毁坏院中物件。”
管事暂时将手中物件放下,面露嘲讽的看着谢静姝和叶承浩:“谢夫人入公主府的时间不长,怕是还不知道府中规矩,还请夫人清楚,公主府中的一切都隶属长喜长公主,这客院以及客院中的所有物件也是,客院是拆是留也不是你我说了能算的。”
管事说罢,又对叶承浩道:“叶大人,公主有言,说大人现下已然自由,公主府再无束缚叶大人的资格,叶大人可随时离去。”
陌生的刺痛再一次朝着叶承浩的心脏袭来,他弯了弯身子,抬手捂着胸口,似是要将刺痛强行压下,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语态涩然的问:“公主可还有说什么?”
管事颔首,继续道:“公主还说,叶大人不喜公主府中之物,不便带走的尽管留下就是,公主说她过几日会派人出城一趟,届时将物件赠给穷困人家便是,请叶大人莫要为难。”
叶承浩和谢静姝的脸色都极为难看,管事的话虽说得好听,貌似是为他们着想,但真正的意思也表现的清楚明白。
公主府的意思,是要他们立刻净身出户。
管事带着家丁在客院中转悠了一圈之后,客院就变得十分狼藉,如狂风过境后,凌乱不堪。客院中的家仆和丫鬟都隶属公主府,管事走的时候都一并带走了,所以这时候,面对杂散的客院,他们想找个能收拾的人都没有。
叶承浩和谢静姝正相顾失色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唤回了他们所有神思,谢静姝白着脸红着眼跑进了内室,将婴儿车里无人看顾的孩子抱起来轻声哄着。
没有了下人的照顾,叶承浩是动弹不得,在这时候,在这孤立无助的时候,叶承浩总算是意识到了,他和公主的和离并不如他想象中美好。或许以后,与皇族相对的他,境遇只会更差。
叶承浩心中的沉淀堵塞越发的明显,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屋中的雕梁画柱,难得的露出几许失措的神情来。他为了归还公主府的物件和银两,早已负债累累,若现在就离开公主府,他和谢静姝母子该何去何从?如此狼狈离去,他以后如何在这大周朝的帝都抬起头来?
叶承浩现在急需些什么来打散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他盯着抱着孩子的谢静姝,问道:“礼部的张大人今天可也来过了?”
谢静姝眼中的泪水滚落而出,低声道:“之前已经来过了,只我无意间与他说你可能会与公主和离,他就匆忙离开了,连泡好的茶水也不喝,还说他以后想多陪家中妻儿,就不过来公主府打扰了。”
谢静姝是有些算计心机,但那只适合用在后院正从斗争里,在正事儿上,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所以,她完全不明白,不明白叶承浩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剧烈的原因。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他瞪着通红的眼,脸色冷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的凸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像是要将什么撕裂。
烧心的愤怒之后,叶承浩又发出尖锐而悲鸣的惨笑声,如同一头被逼上了绝路的狮子发出的最后嘶吼。
叶承浩的模样吓坏了谢静姝,她惊恐万状的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身躯略微后仰着,戒备着,像是要逃离叶承浩。
叶承浩沉滞的目光倏地朝着谢静姝射去,像是两把冰冷的利刃,刺得谢静姝毛骨悚然,她不安的缩着脖子,又将孩子放在心口,像是想要寻求孩子的护佑。
叶承浩沉重地闭上眼睛,说道:“去外面雇几个人,我们离开公主府。”
谢静姝不敢迟疑,连忙抱着孩子逃也似的出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曾经意气飞扬的驸马爷声名狼藉的离开了公主府。
容祁伫立在阁楼的窗棂边,左手垂于身侧,右手随意搭在窗框上,他的食指轻轻敲击着窗框,慵懒自在。从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叶承浩和谢静姝狼狈离开的身影,他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原主就是把姿态放得太低了,这才让那些玩意儿以为他们高贵无双得都能踩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瞧,不过简单几句话,就能让害他至死叶承浩和谢静姝过得不堪。
冬霜站在距离容祁不远的地方,从她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容祁半张精致优雅的面部轮廓,他的唇线微微抿着,凝眸望向远方,似是在思考什么,又像只是单纯的出神。
这座阁楼曾经是原主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可以隐约看到叶承浩所住的客院,也因为叶承浩进出公主府也要经过阁楼的前面。原主最幸福的时候就是不知疲倦的守在窗棂边,等待着叶承浩从外面走进公主府。
奈何原主的深情从未得到过叶承浩的在意,还因情而失去性命,着实可悲可叹。
容祁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鼻梁,以缓解长时间眺望带来的疲惫,他亲手关上了这扇原主曾最喜欢的窗户,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容祁步伐不快,在行走的途中往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阁楼中的所有都是原主亲手布置的,拥有原主记忆的容祁自然知道原主对这座阁楼所怀有的感情和期待。
容祁在阁楼外面站了很长时间,才对跟在他身边的冬霜说道:“封了罢!”
冬霜猛地抬起头,嘴唇微张,呆愣恍然的盯着容祁,满脸的难以置信。
冬霜犯傻的模样成功取乐了容祁,他眉眼微弯,精美的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他肯定的点点头,重复了一遍:“把这座阁楼封了,也不必清扫。”
这座阁楼是原主最喜欢的地方,但现在原主已经离去,这座被原主寄托了感情和希望的阁楼也该随着原主的离去而尘封,让它彻底成为过去。
冬霜是亲眼看着公主布置阁楼的,其间公主花了多少心血在上面,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心疼,她从未想过,公主会在有朝一日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将阁楼尘封的话来。
酸甜陈杂的情绪让冬霜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不知道她现在该是保持什么样的心情才好,她不知道是该为公主暂时放下对叶承浩的感情而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公主的求而不得感到悲伤,或者是为叶承浩的不识明珠而感到庆幸,亦或者是为公主能做回风雅无双的长喜长公主而心生期待。
冬霜觉得她的脸颊有些冰凉,抬手摸去,掌心一片湿润。她抬头望了望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那她手上的湿润是哪里来的。后知后觉间,冬霜才发现原来她的嗓子嘶哑,鼻翼酸涩,眼睛也在发疼,她眨了眨眼睛,两滴晶莹的水滴先后落在她摊开的手上,温热中透着些凉意。
原来是泪!
第34章 公主在上8
自叶承浩离府,容祁便少出现于人前,原因无他,原主之前服下的抑制生长药剂的药效在慢慢消失,他的骨肉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现在虽然还不甚明显,但容祁每天都要承受着割难言的疼痛。
容祁在研究过他的身体状况之后,凭借着药理学识开了几张方子,天天靠着服药来减轻身体的疼痛感,但骨肉变化带来的无力他却是没办法改变的。跑不得,站不住,十二个时辰里得有十一个时辰是靠着的。幸而此方小世界尚有些浅薄的天地灵气,公主府又有珍奇异宝无数,容祁靠着简单修炼也能遮掩些许异常。
原主生于农历七月末,每年到了原主生辰这一天,周文帝都会极尽奢贵的为原主举办生辰宴会,在宴会之上,歌舞不绝,丝竹绕耳,菜精食美,谈笑间百官觥筹,恭贺寿辰,独一无二的荣宠让原主享尽尊华。
半月前,周文帝亲自到公主府询问容祁要如何开办今年的生辰宴会,容祁不想与原主那般招摇,便直言说想在公主府简单办理,只请几个亲人朋友热闹一番便是。
周文帝见容祁精神不济,也没有坚持要像往年那般大操大办,很痛快的答应了容祁的请求。
然而,周文帝似乎不明白什么叫做简单办理,半个月来,赏赐不间断的被送进公主府,从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到绫罗绸缎,人参灵芝。公主府占地不小的库房几乎被堆满,光是赏赐的名单,容祁看着就觉得头疼。
这一日,冬霜从外面拿回张大红色的烫金帖子,她笑盈盈的把帖子往容祁跟前一放,说道:“公主,这是刚从皇宫递出来的名单,您看看还有哪些是要添加的。”
容祁展开一看,尽是密密麻麻的字眼,他只看了两眼便将帖子重新合上,说道:“这些人都不必请了。”
冬霜不解道:“为什么?皇贵妃娘娘托人带话,说陛下已经让御厨着手准备,说在您生辰那日,要开席两百桌呢。这帖子上的名单也只将将够一百桌,剩余的您可得亲自添选。”
容祁将帖子放在一边,凝眸道:“去准备一下,入宫。”
冬霜错愕的‘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会突然想入宫,不过作为一个听话的贴身丫鬟,她还是很快下去准备了。
容祁再次看了记载着名单的帖子两眼,迟疑瞬间,还是将它放入袖中,起身朝着内室走去。
换了身宫装,容祁带着冬霜和护卫,乘上马车便朝着皇宫驶去,公主府的马车可无视皇宫的一切规矩,直入禁宫。
周文帝在得到容祁入宫的消息的时候正在与皇后商议事情,一听宫人禀告说容祁恭候在乾陵殿,便不顾脸色瞬间变得晦暗的皇后,留下一句‘以后再议’便径自离开了。
皇后抑郁的看着周文帝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僵立好半晌才恍然回神。她动作僵硬的回到寝宫,神态寂灭的坐在梳妆台前,她的手缓慢细致的抚着脸上新起的皱纹和鬓间新生的白发,眼神终于变得扭曲。
中宫的管事嬷嬷步履匆忙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叩拜道:“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皇后正伸往鬓间的手微顿,随即又往铜镜里照了照,说道:“秋彩,你来帮本宫看看,本宫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不少?”待管事嬷嬷起身走近,皇后又似漫不经心的说:“还是别看了,免得遭人嫌。”
管事嬷嬷跟了皇后数十载,自是能将皇后的心思猜到几分,她说了几句讨巧的话之后便静默的垂首站立在皇后身侧。
皇后又对镜自哀了些许时候,才带着管事嬷嬷到中宫的偏殿。才刚入殿,便见着玉白蟒袍的太子负手而立,太子生得俊美非凡,高大健硕,若是细察,还能发现他的眉宇间透着几分异域风姿。
见皇后疾步而来,太子在距离皇后尚有不短距离之时便躬身见礼:“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亲自把太子搀扶起来,拍着他的手道:“快起来,这才几日不见,我儿看着都有些消瘦了。”
太子笑道:“母后言重了,近日兵部事情是有些繁冗,可也不至于让儿臣消瘦。倒是母后,看着很有些憔悴,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宣太医来诊过,现下换季,可马虎不得。”
皇后说:“母后晓得,我儿于忙碌中找时间来母后这里,想来不单是为了看母后的,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太子眸光微闪,似是不好意思的说道:“是这样的,还有小半月便是长喜生辰,儿臣近日要随兵部外出一趟,想来是赶不上给长喜贺生了,烦请母后在长喜生辰那日帮儿臣将此物送与长喜,且算是儿臣作为兄长的心意。”
太子要送给容祁的是一件精致贵重的项链,项链上镶嵌着许多莹润光华的赤色宝石,属世间难得得见的珍品。
皇后神态复杂的接过装着宝石项链的木盒,她细心养大的太子,还从未送过如此精心的礼物给她:“且放心罢,母后会亲自把礼物送到长喜手上的。”
太子道谢之后,匆忙离开。离开的太子没有看到,手握礼品木盒的皇后的表情再无一丝柔情,她的指甲紧扣在木盒上,指甲大略变形而不自知。
片刻后,皇后缓声开口:“秋彩,本宫忍了二十年,足够了。”
管事嬷嬷明白皇后的意思,也就是因为明白,才让她的面色有刹那的惨变。
她现在只希望,这两年来的提醒能有所用。
乾陵殿是周文帝处理政务及小憩的地方,没有周文帝的允许,谁也不得私自出入乾陵殿,容祁也不例外。
所以,提前到了乾陵殿的容祁只得在外面候着,守候乾陵殿的太监侍卫都知道周文帝对原主近乎没原则的宠爱,容祁刚站定不久,太监们便摆好了椅子,果品,和点心,连茶都煮好了。
冬霜抬头望了眼烈日高照的天空,关心的问:“公主,您热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