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报恩?”邢如意指了指盛家四周笼罩着的黑气:“这就是你所说的报恩?”
少女紧紧咬着唇瓣,半响无语,再看她的眼睛,眼眶里竟溢满红色的液体,只怕这就是传说中鬼的眼泪了。
伸手抹了下,竟也如人类的眼泪般润润的,只是有些凉。
“你可以救盛大哥吗?”少女咬着唇瓣,眼中似有所求:“你既可以看得见我,应该可以救盛大哥的是不是?我不想害他,我也从未想过要害他。我只是……只是……”
“只是以身相许罢了。”邢如意皱了皱鼻子,少女却蓦地红了脸。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难道不知道人鬼相亲,会吸取对方的阳气,害对方死于非命吗?”
“不,我没有!”少女羞红着脸连连摇头:“我是想要以身相许,可也知道自己早已非人,若执意如此,只会害了盛大哥。我也知道人鬼殊途,我与盛大哥不会长久的在一起,我只是想在我魂飞魄散之前,好好的照看他,帮他照顾盛大娘。”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邢如意摇摇头,示意少女将路让开:“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人鬼同居一室甚至同卧一榻,效果也是一样,更何况你还是只死于非并的厉鬼。你要真心报恩,就离小盛子远点。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听你的口音应不是洛阳本地人。”
“我叫阿苓,祖居长安。”
正文 第023章 茯苓糕(3)
“长安?”邢如意咋舌:“那可是够远的。”
阿苓淡淡的笑着,不做声。
盛家只有两处房舍,一处位于大门左侧,平时来客时也当做客厅用。再有一处,就是正对着院子中间那棵皂角树的小房子,门前植着两棵四季青,除此之外,院子中就再也没有别的植物。
刚进院子,就听见小房间里传出盛大娘压抑着的哭泣声,期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哀求:“刘爷,求你再想想法子,我家就小盛子这一根独苗,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去见他爹。”
“盛夫人,不是我不救小盛子,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救啊。”紧跟其后的是季胜堂刘老爷懊恼的声音,似还有捶胸顿足之声:“枉我还被这洛阳城中的百姓称作赛华佗,竟连小盛子得的什么病都瞧不出来,我真是妄作大夫,愧对祖宗啊。”
“刘大夫不必自责,人吃五谷,自生百病,就是真的华佗,也恐有不能医治好的病症。”这最后一个说话的是常泰,“盛大娘,你先照看着小盛子,我陪刘大夫回季胜堂抓药。”
一声轻叹之后,邢如意看到了常泰与刘老爷,而常泰也在跨出右脚时看见了邢如意。
四目相对,邢如意笑笑,常泰却只是点了点头。
“来看小盛子?”
“嗯,今日刘夫人到我店里,闲聊时说起小盛子,听说他病了,所以过来看看。”邢如意抬眼朝屋里看了眼,只见乌压压净是一团漆黑。“可瞧出了是什么病症?”
常泰摇摇头,刘老爷却用力朝着自己胸口捶了下去:“刘季胜无能,行医多年,竟瞧不出这是什么怪症。”
“刘老爷瞧不出也是自然。”邢如意说着,朝阿苓看了眼:“这世间的病,可分为四种。第一种是天为,就是出生之时便带有的病痛;有些是自为的,例如平时里吃喝不当,秋冬时节不注意保养等;有些是人为的,如被人下药,下毒,使的高明,外人看起来也就如同患了病一样。只不过,这前三样都有法可医,若是碰上像刘老爷这样医术高明的人,就更不在话下。退一步讲,纵然医不好,也能帮患者延长生病,缓解痛楚。可唯独这第四种,就算华佗在世,也是一筹莫展。”
“哦?敢问如意姑娘,这四种是什么?”刘老爷的好奇心被揪了起来,一双小眼睛死死的盯在邢如意嘴上,生怕错过了她随后要说的每一个字。
对于刘老爷的行为,邢如意倒也不在意,只是呵呵一笑,看着阿苓道:“刘老爷信鬼神吗?”
阿苓脸色越发苍白,紧抿着唇瓣不说话,刘老爷微张着嘴,既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显然邢如意刚刚的这个问题,让他很难回答。常泰最是直爽,听邢如意这么问,略微思索了下,就脱口而出:“依你的意思,小盛子不是生病而是撞鬼?”
“不可能吗?”邢如意玩味的看着常泰。这个时代的捕快大约等同于她那个时代的警察,因此她十分好奇,常泰对于鬼神持何种态度。
让邢如意略感诧异的是,常泰并未直接回答她刚刚的提问,而是低头,眉间紧蹙,半响才自言自语似的说:“难不成真是因为撞到了那个?”
“那个?”邢如意追问。
“白骨,一具白骨。”常泰似有些懊恼,“前些日子,小盛子随我去追捕匪盗,谁知入夜之后竟迷了路,误闯入一座山林之中,在里头兜兜转转了好几日才找到出口。就在找到出口的前一晚,小盛子碰到了一具白骨。”
“之后呢?”邢如意先是看了一眼阿苓,又将目光回落到常泰身上。
“我见那白骨裸露在外,不知是被人死后遗弃在山野之中,还是生前被那些匪盗所害,甚是可怜,就让小盛子用草叶子包了,然后寻了处还算平整的地方安葬。临走时,小盛子还在上面留了记号,说倘若日后这白骨的亲人寻来,亦或者查清楚了白骨的身份,好将它送回去。”
“这就难怪了。”邢如意说着又看了阿苓一眼:“既知前因,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你能救小盛子?”异口同声,竟是三个人齐齐的问。
“试试看吧,我也是头一次碰上撞鬼的。”邢如意将手指握的咔嚓咔嚓响,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驱鬼的,反倒是像找鬼去打架的。而鬼,也就是红衣阿苓看见邢如意这个样子,自然而然朝后退了两步。
暗自捏了个口诀,在进门时看似不经意弹了下,屋内那股黑气就被打散了。再看小盛子,整个瘦成了一根竹竿,原本红润润的脸蛋,这会儿也白的像是张一撕就破的纸。靠近床前,只觉得呼吸微弱,眼圈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嘴唇却是乌青乌青的像是中了毒。
“好好的小捕快不好好的当,偏生什么怜惜之心去招惹冤死鬼,她不缠你谁缠你。”邢如意絮絮叨叨的念着,一把扣住小盛子的手腕,暗自使劲,不多会儿几股黑青色的烟便从他的耳朵、鼻孔及嘴巴里逃了出来。黑烟窜到院子里,绕了一圈,钻进了阿苓的身体里。
听到小盛子呼吸平稳,邢如意这才松了手。
“怎么样?”常泰急问,手中还搀着盛大娘。
“应该是死不了。”邢如意拍拍手:“他是邪气入体,刚刚我已经用功帮他把邪气给逼了出来,但想要瞬间活蹦乱跳的也不大可能。”
“我明白,这些日子我会多来陪伴盛大娘,顺便也会好好照顾小盛子。”常泰见小盛子的脸色已不像刚刚那样白的吓人,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了放。
正文 第024章 茯苓糕(4)
“如意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帮小盛子驱鬼的?”
眼瞧着邢如意只是帮小盛子把了把脉,原本微弱的呼吸就变得顺畅起来,刘老爷心里更是跟猫爪的一样,恨不得自己也能掌握这抓鬼的法子。
邢如意斜睨了阿苓一眼,笑着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什么小鬼作祟,刚刚我也不过是在故弄玄虚罢了。”
“如意姑娘这是不肯说出抓鬼的法子了?”刘老爷将小眼睛瞪的圆圆的:“如意姑娘放心,若日后真有着需要抓鬼才能看病的事情,我刘季胜绝不会跟姑娘抢。”
“刘老爷说笑了。”邢如意哪能瞧不出刘老爷的心思来,当即又是微微一笑:“众人都知你刘老爷是咱洛阳城中的赛华佗,如意虽然浅知医理,却也不敢跟刘老爷您相比。刚刚如意也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唯恐医治不好出了大丑,这才拿了鬼神之事来当借口。”
“真的?”刘老爷狐疑的看着邢如意。
“自然是真的。”邢如意摊开双手给刘老爷看:“刘老爷您仔细瞧瞧,我邢如意从头到脚,哪里像个能驱鬼请神的高人啦?”
“既不是驱鬼,那你是如何治的小盛子?”刘老爷将邢如意拉到小盛子床前,指着他已明显有了变化的呼吸。
“刘老爷是行医的人,自然知道人体上有许多的经络,也因此衍生出了针灸看病的法子。之前刘老爷已瞧出小盛子是中了瘴气,也采用了对应的法子,虽对症,却赶不上瘴气之毒在体内蔓延的速度。如意早年曾跟人学过以气治病的法子,刚刚也是斗胆一试,用这行气的法子将小盛子经络内的瘴气逼出,没想到误打误撞,竟也成了。”
“行气之法?为何我竟没有听过这样的法子呢?”刘老爷摸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其实,这行气之法也甚为常见,像常大哥练武时所学的内功,就属于行气之法。只不过寻常人练武,讲究的是气沉丹田,注重的是骨骼强健,而我学的,是治病救人,如此罢了。那个,常大哥不是要随刘老爷一同去季胜堂取药吗?正好我在,可以帮忙先照看着盛大娘和小盛子。”邢如意东拉西扯的解释着,眼瞧着再编下去就要露馅,赶紧转了话题,将常泰连同刘老爷一起推到院子里。
等到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邢如意这才深吸一口气,说了句:“原来说谎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将谎话说圆了更考验智商。”
“如意姑娘。”阿苓将盛夫人搀扶到堂屋后,转回到邢如意跟前,福了福身:“多谢如意姑娘帮阿苓掩饰,也多谢如意姑娘帮忙救治盛大哥。”
“算不上帮你掩饰,至于小盛子,我与他也算朋友,既是朋友,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倒是你,有些问题我不得不问。”
“如意姑娘请问,阿苓有什么就会说什么,绝不掩饰。”阿苓说着将头低了低:“我看的出来,如意姑娘是个好人。”
对于好人这个称呼,邢如意似乎并不乐意接受,鼻子轻皱了两下算是回应:“第一个问题,你的遗骸怎么会出现在洛阳附近的山林里?我瞧你的魂魄,还算齐整,应该不是被人谋害,但阴气却极重,又像是枉死的,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阿苓先是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跟着摇了摇头:“如意姑娘,老实说,阿苓记不得了。”
“记不得?这么关键的事情你居然记不得?”邢如意一手扶额:“厉鬼最应该记得的不就是自己是怎么死的,是被什么人害死的吗?如果都不记得,那你变成鬼之后找谁去报仇?”
“阿苓没想过报仇。”阿苓声音小小的说,红色的衣裙,被阵阵阴风吹着,竟让人觉得好美。再细看,那红裙之上似有团团暗纹,只不过颜色与衣裙的颜色相近,若不是被风吹起,还当真让人瞧不出来。
印象之中,如此红艳的裙装,应是姑娘闺阁出嫁时所穿戴的,可瞧阿苓衣裙上的图案却不是寻常家姑娘常用的喜鹊、凤凰,而是类似蝙蝠一样的图案。不仅图案选的有些奇怪,颜色更为奇怪。一般的嫁衣,为显华丽,多配以金丝银线,即便是在穷困的人家,也会寻相近的颜色。阿苓这套衣裙上的图案却是用深红色的丝线绣成的,且那丝线中还透着丝丝血腥气。
初时闻到,只当是阿苓身上所散发出的恶鬼气息,如今见她心思单纯,也毫无寻仇报怨的心,那这周身的怨气与恶鬼气息是从哪里来的?
将裙摆放在鼻下轻轻嗅了下,邢如意竟被那股由图案中所散发出来的恶寒冻的打了个激灵。闭了眼,脑海中出现的竟是一幅恍如地狱般的场景。
这红嫁衣,竟是以人血染成,而这刺绣的针线,更是从活人的皮肤中穿过的。
蓦地一惊,邢如意忙敛了思绪,手中紧握着的红嫁衣也随之松开。
“如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阿苓,你这红嫁衣是从哪里来的?”邢如意看着阿苓的眼睛,嗓音竟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你说我身上的衣服?”阿苓指指自己身上的红衫红裙:“阿爹拿给我的。”
“你爹?”
“嗯。”阿苓轻点了下头:“我爹跟刚刚那位刘老爷一样,也是个行医救人的郎中。只不过,他没有赛华佗这样好听的名号,医术也一般般,因此家里也不像这位刘老爷家那样的富庶。我记得那天是个十分晴朗的天气,院子里的菊花开的很好,娘还说等过些日子,就采了菊花酿菊花酒给我们喝。”
阿苓说着眼眶微微一润,又泛起红色的泪光来。
正文 第025章 茯苓糕(5)
邢如意想要安慰下阿苓,却又担心因为自己的安慰而突然中断了对方的回忆,在心中纠结了半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都没什么都没有做。
阿苓难过了一阵子,才稍稍止住了悲伤,继续说着。
“那一天,爹爹很早就出门去给人看诊,可直到天黑才回来。进了门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我流泪。我心里着急,想问又不敢问,只能陪着他坐到后半夜,才在娘的劝说下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爹就捧了我身上这件红嫁衣来,说是在我小的时候就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原想着要留我到十八岁才要将我嫁掉,没想到与我定亲的那位公子身体不好,因此对方急催着要将我娶进门。一来是为那位公子冲喜,二来倘若将来有个意外,也好能为那位公子留个后。我爹娘虽不忍心,奈何有当初的约定,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所以你便嫁了?”邢如意看着阿苓,很难想象她当日的心境。
“我心里是不肯的,可媒妁之言,青梅之约,又怎好反悔。”阿苓低垂着头:“况且那会儿也容不得我多想,爹爹拿来红嫁衣的当天,就是我的出嫁之日。再往后,我就记得自己被人搀扶着坐到了花轿内,然后一路敲敲打打的出了城。出城门时,我还听见我娘在哭,可走远了,也就听不见了。后来,又走了一阵,我只觉得花轿晃的我浑身难受,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花轿不见了,送亲的人也不见了,而我压根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再后来的后来,我就整日在那片山林里转悠,可转来转去,都走不出那片林子。哦,还有,如果我转的累了,或者心里害怕的时候就会回到身体那里。起初,我还能瞧清楚自己的模样,再后来,就只能瞧见一堆白白的骨头。”
邢如意只觉得一股恶寒,她没有勇气去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眼睁睁瞧着自己的身体腐烂,最后变成一堆白骨却无力改变什么。
胸腔里堵的难受,喉咙间也像是卡了根刺一样,邢如意张着嘴,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倒是阿苓,神态自若的岔开了话题。她等着一双好看的杏眼,声音软软的求着:“如意姑娘,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想我娘,也想我爹。”
邢如意点点头。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阿苓咧嘴一笑:“记得,我家在长安城里有处药材铺子,平日里爹在前头看诊,我和娘在后院忙活针线。”
“好,等小盛子身体好些,我就带你去长安找你爹娘。”邢如意原就不是心肠硬的人,听过阿苓的故事后,就更加难以拒绝她的要求。
“如意姑娘,盛大哥他真的没事了吗?”阿苓小声的问,眼睛还时不时的朝着小盛子的房间瞟去。虽然心里还挂念着小盛子的病情,却也因为邢如意之前的话让她再不敢贸贸然与其接近。
“应该是死不了,但要彻底康复,还需要些日子。”邢如意上前一步,握住阿苓的手。
阿苓的手很软,却也冷的刺骨。
“放心吧,只需半年,我保证你的盛大哥又是生龙活虎的壮小伙一枚。”
“好是好,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了。”阿苓笑着,笑容却是苦涩的。“如意姑娘,你有办法让盛大哥忘记我吗?原本他帮我埋骨,我该感激他的,没曾想却差点害了他。我不想他记得我,更不想他因此而怨恨我。如意姑娘,我求求你。”
“傻丫头,你不是担心小盛子怨恨你,而是担心他会忘不了你对吧?”邢如意轻叹一声,既为阿苓单单纯纯的心思,也为她和小盛子之间这段原本不该发生的缘分。
“人鬼殊途,盛大哥他原本就不该认识我,更不该记得我。”阿苓抽了抽鼻子,眼眶泛红:“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儿,至于阿苓,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阿苓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盛大哥,哪怕只是陪在他身边就好,只要不是鬼,不是妖,是人是畜我都无所谓。”
“说的自己这么可怜,让我这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要哭了。”邢如意松了阿苓的手,转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角处的湿润:“阿苓,你陪我去做道糕点吧。”
盛家小厨房里,烟雾缭绕,阿苓与邢如意各在灶台前忙活。
“我做的这个是太和饼,寓意盛家从此之后太平和乐。山药24钱、莲子、白术、芡实、茯苓、神曲、使君子、天南星各24钱、炙甘草12钱,研为细末,用老米饭干100钱,加蜜糖做成小饼,每日食用一块,可健脾和胃,适用于男女及小儿脾胃虚弱。小盛子久病缠身,脾胃自然受损,用这个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