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事太妃寻子
李太太当日见过刘悦薇之后, 回去就和李家老太太说了。
李家老太太亲眼见证了小姑子当年受过的苦,因为不得宠却生了儿子,成了众人的眼中钉。李家当时还没有这么大的势力,眼见她受苦, 多方奔走却毫无结果。
等李太妃再次有孕, 众人都坐不住了,包括那个菩萨一样的王皇后。钦天监哪里知道宫里有个李嫔怀孕了, 怎么就那么巧眼观天象有克星出世?
无辜的李嫔被送到了皇庄, 她的儿子被王皇后夺去了。等她生下小儿子,太上皇不过是感染了个风寒, 小殿下就被人说成是克星。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 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呢。可生病就赖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自己的亲骨肉啊。杜氏那个贱人说把孩子放在火上烤一个时辰的时候, 太上皇虽然没有答应,却连一声呵斥都没有。
从此, 李嫔就看透了太上皇的冷心冷肺。她不能再坐以待毙,那个男人,眼里只有他自己。她为了给儿子赢得一份生机,让身边一个贴身嬷嬷把孩子抱走了, 谎称孩子死了。
为了不让宫中众人起疑心, 那个嬷嬷也跟着一起“死了。”
李家人不敢去找那个嬷嬷, 怕被杜家人和王家人盯上,到时候那个孩子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嫔在皇庄蛰伏六年, 终于迎来了转机。王皇后死了!
李嫔一边在皇庄哭丧, 一边心里大笑。
她终于又回宫了, 还封了妃子, 母子团聚,可外头那个孩子,却找不到了。那个嬷嬷真死了,孩子不见了。李妃痛断肝肠,只能嘱咐娘家人小心查访,说不定孩子还活着呢。
这么多年了,李老太太受小姑子所托,一直在悄悄寻访,却始终一无所获。谁知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李老太太看着大儿媳妇,“你确定长得像?你姑妈十五岁就进宫了,那时候你才五六岁呢。”
李大太太低声回答,“娘,虽然姑妈进宫早,但我也不会认错的。那小媳妇是青州人士,陪着家里夫婿来科考。我又仔细让人打听过,她父亲确实是家里人从外头抱回来的。”
李老太太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有机会,让我见一见这小媳妇,若真是像,再禀告娘娘。没有个七八成的把握,咱们也不能随意往上报,平白让娘娘伤心。”
李大太太点头,“娘放心,我听说那小媳妇在城南买了一栋三进的宅院,还记在丫头名下,可见是个机灵的。”
李老太太笑,“你莫要吓着人家,小门小户的姑娘,就算不是的,咱们也不能让人家害怕。”
李大太太笑,“娘说的对,我回头让人盯着,若是那小媳妇再来了,我请她来咱们家做客。”
李老太太点头,“那就好,定要客气些。如今娘娘在行宫里艰难,咱们不能给她拖后腿,让人说咱们欺压良民。”
刘悦薇和郑颂贤一起坐车赶了好几天的路,终于又到了省城,一行人悄无声息去了她新买的宅子,时间刚好过了晌午饭时间。
住下的当日,刘悦薇指挥家里人把宅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刘悦薇做了长远的打算,她把正房空了出来,和郑颂贤一起住在了东厢房。
这宅子大,房屋多,两个丫头住在了东耳房,钟妈妈和李妈妈住在后罩房,厨房也在那里。这次他们带来了四个男仆,聿竹、福生和另外两个随从。
安顿好了之后,天都快黑了,刘悦薇立刻打发云锦带着钟妈妈去买菜,让男仆去买柴火。她们来的时候从家里带了一些吃食,路上早就消耗光了。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在省城的第一顿饭端上了桌子。
刚刚入秋,市面上的菜色不多,桌上的都是普通菜。
刘悦薇给郑颂贤夹了一筷子秋茄子,“三哥,咱们搬到省城来了。”
郑颂贤嗯了一声,“娘子辛苦了,这几日家中的事情都交给娘子打理,明儿我就去官学报道。”
刘悦薇点头道好,“三哥去之前,咱们先把这左邻右舍拜访一回,送些表礼。”
郑颂贤点头,“好,娘子备些礼,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小夫妻都累了,洗洗后就早些歇下了。
小夫妻才住下,李大太太就知道了,她并未急着让人来叫,且等他们安置好了再说吧。
郑颂贤既然是来读书的,第二天就带着户贴和生员文书等一些东西去官学报道。刘悦薇带着几个人去附近的铺子里买了些普通的糕点,她们初来乍到,一切还是从简好。
此处的巷子叫桂花香,因为巷子中间那里有一棵极大的桂花树。附近的邻居也都是普通人家,刘悦薇住的三进宅院已经算大的了,很多人家都是二进,甚至一大家子挤在一个小院子里的也有。
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郑颂贤回来了,刘悦薇赶紧迎接了过去,“三哥,怎么样?”
郑颂贤笑,“都妥了,我有许知府的推荐文书呢。”许知府虽然把郑老爷的差事卸了,并未明着和郑家为难,他自己是二甲进士出身,也喜欢读书人,郑老爷求他给省城官学写封推荐信,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刘悦薇非常高兴,“那就好,以后三哥每天照常去读书,我在家里守着。只是,这里离官学也有二里路远呢,每日来回还是有些不便。”
小夫妻一起进了东厢房,郑颂贤坐在了饭桌旁边,“无妨,我骑着毛豆去,然后让聿竹把毛豆牵回来。”
刘悦薇问,“不骑马吗?”
郑颂贤摇头,“我一个州府来的小官之子,骑个毛驴正合适。马匹不常有,咱们还是不打眼为好。”
刘悦薇点头,“好,咱们先吃饭,等会子歇一觉起来后,去左右邻居那里拜访拜访。”
郑家左边也是一户读书人家,姓张,这家的孩子没有去官学,而是在一家私塾读书,张太太听说郑颂贤是今年院试案首,十分高兴,拉着刘悦薇的手一再相邀,“三奶奶有空就到我这边坐坐,三爷要是不嫌弃,明儿我让我家小子去三爷家里拜访,多跟您学一学。”
刘悦薇连忙客气,“张婶子,您别这样客气,我们都是普通人家,可当不起您叫爷和奶奶。”
张太太笑道,“那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侄媳妇了。”
从张家出来后,二人又一起去了右边那一家,这家是个商户,姓孟,孟太太二十多岁的样子,听说刘悦薇也是商家女,忍不住和她亲热了起来。
拜访过了左邻右舍,小夫妻一起回来了。一个读书,一个整理家里的东西。
转天早上天刚刚亮,郑颂贤就出发了。刘悦薇刚让人把家里东西收拾好,忽然,门外来了个穿着体面的嬷嬷。
嬷嬷恭恭敬敬递了拜帖,钟妈妈吓一跳,一边把她往屋里引,一边满口客气话,“这位妈妈来的好早,我们奶奶才刚吃了饭。”
钟妈妈也不敢让这嬷嬷在大门外等着,直接带她到了垂花门那里,让云锦进去通报。
刘悦薇听到李家二字,立刻谨慎了起来,让人把那嬷嬷带了进来,“赶问这位妈妈是哪家贵亲派来的?”
嬷嬷笑,“奶奶不记得了?那日在银楼里,我们太太和奶奶在雅间说了半天话呢,我们是清源巷李家。”
刘悦薇立刻笑道,“哎呀,原来是李太太的人,妈妈请坐。我前些日子回乡了,这两天才过来,家里乱糟糟的,让妈妈见笑了。”
嬷嬷十分客气,“哪里的话,奶奶年纪轻轻,就能陪着夫婿上省城来读书,一个人管着这么大个院子,可见是个能干之人。我们老太太和太太就喜欢能干的后辈,听说奶奶又过来了,赶着让我来问一问奶奶可有工夫,若是得闲,去我们家里坐坐。奶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们家在这里住久了,好歹多认识两个人,奶奶有需要的,尽管去我们家里问。”
刘悦薇赶忙道,“多谢老太太太太抬举,我年纪小,没什么见识。妈妈既然这样说,那我就当真了。要是老太太太太不嫌弃,明儿我就去给两位长辈请安。只是,我从乡下来的,不大懂规矩,还请妈妈给我说道说道。”
嬷嬷笑,“奶奶多虑了,我们老太太太太都是和善人,因觉得和奶奶有缘分,才来相邀。奶奶只管去,什么都不用准备。”
刘悦薇和那嬷嬷你来我往客气了许多话,见她始终不卑不亢、满脸带笑,猜测可能真是要请她去,也就不再矫情,说好了第二天就去,又让云锦给了那嬷嬷一两银子打赏,打发她回去了。
李大太太听到嬷嬷回话,点了点头,“明儿你在门口迎着,她年纪小,防止吓着她。”
当天夜里郑颂贤回来后,刘悦薇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他。
郑颂贤一边吃饭一边想,半晌后回道,“娘子,咱们确实除了听话什么也做不了。”
刘悦薇见他神情有些沮丧,赶紧拉着他的手,“三哥,能和你每日在一起,我就很高兴了。李家并无恶意,不是我主动冒认官亲,她们叫我去,我就去见识见识大户人家的排场,就算最后不是的,她们总不至于迁怒我。”
郑颂贤回握住她的手,“娘子,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不再担惊受怕。”
刘悦薇嗯了一声,“我相信三哥。”
郑颂贤笑,“那咱们吃饭吧,你要去李家,要不要带些东西去?”
刘悦薇点头,“我都准备好了,三哥放心吧,我也不是去巴结她们,不用准备太多,再说了,人家什么也不缺。”
又是一夜过去了,郑颂贤早上临走前拉着刘悦薇的手嘱咐了一箩筐话,无非是让她不要害怕,刘悦薇赶着把他撵出了门。
等他一走,刘悦薇开始收拾自己。
她换了一身见客穿的新衣裙,头上只戴了两三样首饰,这回戴的金项圈十分简单,下面坠了一块玉。浑身的装扮既不失体面,又不会因为过于华贵而显得村气。
刘悦薇带了云锦、钟妈妈和家里一个男仆,男仆赶上车,女眷们都坐进了车中。清源巷离这里且有一段路呢,昨儿刘悦薇就打发这男仆提前过来看了一遍,认认路。
郑家马车头一次在省城的街道中行驶,刘悦薇让男仆务必小心,能让就让,莫要冲撞了老人和孩子。
这样慢悠悠地晃,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李家大门口。
主仆三个才下车,昨儿那个嬷嬷立刻就迎接了过来,“哎哟,三奶奶来了。”
刘悦薇赶紧道,“让妈妈久等了。”
嬷嬷带着她们主仆三个直接去了李大太太的院子,刘悦薇一路目不斜视,眼角余光看到的也让她惊讶了半天,李大太太的院子真大啊,丫头婆子密密麻麻的,她一路微笑着跟着嬷嬷到了正房门口。
一位穿着得体的丫头进去禀报,很快又笑着出来了,“郑三奶奶请进。”
刘悦薇进去后,就看到那天那位太太微笑着坐在那里,她赶紧上前行大礼,还没跪下去呢,李大太太赶紧让人拉住了她,“我请你来玩的,不用这么讲规矩。”
李大太太身上有四品诰命,刘悦薇给她行大礼是应该的,但李大太太想着这可能是娘娘的骨血,哪能让她真磕头。
刘悦薇跪不下去,只能行个屈膝礼,“民妇见过李大太太。”
李大太太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三奶奶来了多久了?可还习惯?有没有人欺生?要是哪里有需要,只管来找我。”
刘悦薇笑着回答,“多谢大太太关心,我来了有四五天了,除了说话口音有些不一样,其余的都习惯的很。暂时还没遇到不好相处的人,多谢太太关心。”
李大太太笑,“你才来,我就巴巴地把你叫了过来。你家夫婿在官学读书?我听说他中了案首,以后可是了不得呢。”
刘悦薇连忙谦虚道,“当不得大太太夸赞,我家官人还年轻呢,且有的打磨。”
正说着,忽然有个丫头进来了,“大太太,老太太那边说得了些好点心,请大太太去一起尝尝。又听说大太太这里有客,要是客人不嫌弃,一起去老太太那边吃点心。”
李大太太看向刘悦薇,“三奶奶要是不忙,跟我一起去我们老太太那里吃点心可好?”
刘悦薇笑着点头,“多谢老太太盛情,晚辈就厚着脸皮去了。”
李大太太带着刘悦薇一起出门,拐了好几道弯,终于到了一座更大的院子。
院子里并没有太多人,刘悦薇不知道,这是老太太提前清场了,她要看刘悦薇的容貌,不想让那些老仆妇们看见,更不想让丫头们在跟前叽叽喳喳。
刘悦薇进去后,见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她,她赶紧跪了下去,“民妇郑刘氏见过老太太,请老太太/安。”
旁边一位嬷嬷伸手拉了她起来,“郑三奶奶请起。”
李老太太对刘悦薇招手,“远来是客,莫要多礼。听说大太太那里来了个标致的小媳妇,让我看看如何个标致法。”
刘悦薇走到了她跟前,老太太眯起眼睛仔细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底忍不出露出了许多情绪,这小媳妇和她小姑子年少时长得确实太像了,身段、皮子、眉眼,还有这笑盈盈的模样。
老太太不动声色,让刘悦薇坐在自己身边,对旁边的嬷嬷道,“果真是个齐整的好孩子,怪不得你们大太太要拉到自己屋里亲香。好孩子,你多大了?”
刘悦薇赶紧道,“回老太太的话,民妇快十六了。”
老太太点头,“嫁人多久了?”
“回老太太,民妇是去年冬月出的门子。”
老太太点头,“嗯,也快一年了。我听大太太说,你陪着夫婿到这里来读书,家中父母不担心吗?”
刘悦薇谨慎回道,“公爹说省城这边的先生们见识多,让官人来跟着多学一学。婆母怕官人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就打发我一起过来了。我娘家父亲是个生意人,怕我过不好日子,就给我多带了些银子。因我弟弟妹妹还小,我娘整日就在家带弟弟妹妹。”
老太太拿了块小点心放到她手里,“你娘家几个兄弟呢?”
刘悦薇道,“我娘生了我们姐妹四个才得了我弟弟,弟弟一岁半了。”
老太太笑,“看我,年纪大了话也多,见到可心意的孩子就捞到个没完没了。你吃点心,这是我们自己家里做的。老大媳妇,等会子这孩子走的时候,给她带一些。”
李大太太点头,“儿媳知道了。”
李老太太继续拉着刘悦薇的手絮絮叨叨,一边说笑话一边把刘家的事情打听个一清二楚,连刘文谦是二老太爷从人贩子手里抱来的都知道了。
等到了晌午饭时刻,老太太又留刘悦薇吃晌午饭。刘悦薇耐着性子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十分热情,不停地给她夹菜。
吃过了饭,刘悦薇就不能再停留了。
李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好孩子,我看到你就欢喜,可见咱们是有缘分之人,以后常来坐坐。”
刘悦薇点头,“多谢老太太大太太关心,我原担心自己是乡下来的,怕失了规矩,老太太和大太太这般慈爱,我今儿也跟着长了见识,多谢长辈们的关心。”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手,“真是个好孩子,今日头一回见面,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块玉,你拿回去,不拘配在哪里都行。”
说完,她手里溜出一块玉到了刘悦薇手里。那块玉一看就是上等好东西,刘悦薇赶紧摇头,“老太太,使不得,我今日来又是吃又是喝,岂能要您老的东西。”
老太太合上她的手,“这玉给你们年轻人戴最好,莫要推辞,是我这个老太婆的一片心意。”
说完,她双眼盯着刘悦薇的脸看了半天,“好孩子,你长得真好看。”
刘悦薇知道她看的肯定不是自己,也不生气,“多谢老太太夸赞。”
辞别过了老太太,她又去李大太太那里告辞,李大太太送了她一对金镯子做见面礼,刘悦薇想着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道谢后就收下了。
在李家吃饱喝足后,刘悦薇带着两样值钱的见面礼和一对点心走了。
她才出了李家大门,李老太太就把李大太太叫了过去,“老大媳妇,你说的没错,这孩子和你姑妈真像。”
李大太太轻声问,“娘,咱们要怎么做。”
李老太太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如今南安王掣肘,陛下在前朝颇为吃力,太妃娘娘在行宫里整日还要和杜氏打机锋。你不知道,你姑妈年少时就是个有胸襟的,家常从来不和人争吵,能让就让,要不是逼急了她,她定然不会去行宫的。行宫的日子不好过,咱们还是问过娘娘的意思再行动。再者,当日小殿下被送走,名头就是说父子相克,如今那位还活着呢,咱们不能贸然行动。”
自此,李家再没找过刘悦薇,刘悦薇也没去李家。她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每天照顾郑颂贤的生活起居,平常没事和张太太、孟太太等人玩耍,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的。
刘悦薇虽然日子过得清净,却丝毫没放松打听青州这边的消息。
她不知道的是,李家派往京城的人,已经和李太妃接上头了。
去的是李大太太的亲儿媳李大奶奶。
李大奶奶去行宫给李太妃请安,娘家人来了,李太妃十分高兴,把娘家侄孙媳妇叫到跟前说话。
李大奶奶按照规矩行了国礼,李太妃亲自起来扶起了她,“好孩子,到姑祖母这里来,不要客气,和你家里一样。”
李大奶奶从善如流,“姑祖母,祖母和我娘让我带话,说是十分想念姑祖母。祖母年纪大了,我娘管着家里的一摊子事情都走不开,就打发我来给姑祖母请安。姑祖母身子可好?”
李太妃高兴地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好,我好得很,陛下和皇后孝顺,有什么好东西,太上皇那里有的,我这里也少不了一份。你祖母和你娘她们好不好?”
李大奶奶点头,“都好的很,就是惦记姑祖母。祖母说,以前她刚过们的时候,经常和姑祖母一起做针线活,现在她眼睛看不清楚了,趁着光线好的时候,绣了一方帕子,让我带给姑祖母。”
李太妃接过那一方帕子,眼底有了泪意,娘家老嫂子还记得她喜欢兰花,“回去后替我回话,我好得很,让你祖母保重身子,将来,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接她到京城来住。”
李大奶奶俯身道好,又看了看周围服侍的人,李太妃知道娘家侄孙媳妇可能有话要说,挥挥手,除了自己身边贴身的老嬷嬷,其余全部打发走了。
李大奶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姑祖母,这封信是祖母口述,我娘亲手写的,请姑祖母亲自阅览。”
李太妃接过信,撕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看完了,然后,她的泪水就止不住掉了下来,很快,一向克制的李太妃嚎啕大哭了起来。
李大奶奶连忙安慰道,“姑祖母,您莫要难过。祖母说,要怎么做还请姑祖母示下。”
李大奶奶是李家嫡长孙媳,这事儿她也知道。
李太妃哭了一阵子,对李大奶奶说道,“好孩子,劳累你上京跑一趟了。你在这里住两天,咱们家在京城也有宅子,过几天我再叫你过来。”
李太妃送了李大奶奶一些衣裳料子,打发她先回了家。李家老宅在河间省,但京城这边也是有个大宅院的。
送走了侄孙媳妇,李太妃一个人在屋里坐了许久。当年她无奈送走了儿子,没想到从此再不得相见。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现在也三十多岁了。当初送走他时,还不到一百天,小小软软的一团,她怎么舍得啊。
可她害怕啊,她怕那个没心肝的男人为了自己,听信杜氏那贱人的话把孩子放到火上烤。别说一个时辰,就是烤一下孩子也受不住啊。就算不烤,这些人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等着收拾她们母子。她不能冒险,只能忍痛送走了他。
想到这里,李太妃对杜太妃的仇恨又多了几分。
她擦干了眼泪,叫了贴身嬷嬷过来,“皇儿每日操劳国事辛苦,我给皇儿做了件衣裳,明儿你回宫,亲自送给皇儿,然后给他带个话。”
这老嬷嬷是她从李家带过来的,当初的事情是她一手安排,但谁知道那个嬷嬷出宫后就死了。
皇帝接到李太妃的衣裳后,让老嬷嬷带话,“多谢母妃,冬日天冷,母妃多歇一歇,朕过几日就打发公主们去给母妃请安。”
老嬷嬷又道,“陛下,娘娘说,有件事情,想请陛下定夺。”
皇帝道,“何事,嬷嬷说来。”
老嬷嬷看了看四下,只有皇帝的亲信吴内侍在,也就不再隐瞒,三言两句把实话说清楚了。
皇帝和吴内侍都像听到了天书一样,皇帝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个夭折的弟弟居然有可能还在人世间。他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争夺,最是知道皇家的肮脏,只要涉及到权力争夺,什么父亲兄弟,都是狗屁。
父子相克,哼,骗小孩子的话,却有人相信。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笔,背对着老嬷嬷,“嬷嬷去告诉母妃,朕知道了,让李家舅母细心寻访,不论是与不是,先把人看好。若是可以,问问母妃,可有什么信物。”
李太妃得到皇帝儿子的回话之后,又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好久,默默哭湿了两张帕子。她的孩子,苦命的孩子,本该是天潢贵胄,却自小挑着货郎担走街串巷。
行宫里的人听说李太妃娘家人来了,又听说她这几日不思茶饭,有许多人来探望,那些以李太妃为尊的太妃们,赶紧过来端茶倒水尽孝。李太妃对外的说法是睹物思人,想念家人。
太上皇没说话,让人赐了一些药物和补品过来。李太妃挣扎着起来去谢恩,回来后就把东西丢了。若不是这两个贱人,她的孩子怎么会丢了。
杜太妃听说李太妃病了,赶忙过来探望。
“李妹妹,你哪里不舒服?我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旁边的老嬷嬷心里直骂,还等你叫太医,黄花菜都凉了。
李太妃微笑,“多谢杜姐姐关心,我就是忽然见到娘家人,心里思念父母,有些伤感罢了。这两日太上皇赏赐了我许多东西,这会子好多了。”
杜太妃笑,“可不就是,咱们这样的人,丛生到死都是皇家的人,如今妹妹日子过的顺遂,实不该伤心难过。要是妹妹觉得这行宫无趣,不如再回宫里住一阵子?”
李太妃摇头,“太上皇在哪里,我就该在哪里,岂能一个人独居。”李太妃就不走,她若走了,这女人又要利用太上皇捞钱了。外头人送的礼,泰半都到了这女人手里,这行宫的姐妹们,吃喝都被她扣了不少。李太妃在这里看着,杜太妃不光得到的尊重少了一半,连捞钱都不方便了。
李太妃就是不走,杜太妃也没办法。
李太妃伤感了几天,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每天什么也不干,两只眼睛就盯着杜太妃。
与此同时,李大奶奶得了一堆的赏赐,又悄悄地返回了河间省。
李老太太得了皇帝的话,立刻打发李大太太去张罗。皇帝的话她们都懂,太上皇还在世,她们不能大张旗鼓的找。也是不巧,刘家在青州,青州知府还是南安王的人。
李家在河间省家大业大,各处铺面田庄多的很。李大太太让人以进货的名头,先去旁边的州府走了一趟,然后路过青州府,拐弯抹角找到了刘家。
刘文谦自从女儿去了省城后,就开始慢慢做准备。他以前只管做生意,眼界很少跳出青州府。现在因为李家的原因,他开始了解朝廷的事情。他知道了皇帝和南安王之争,也知道了青州许知府就是南安王的人,最倒霉的是,他有可能是皇帝的亲戚。如果他真是皇帝的亲戚,他可能就走不了了。
刘文谦百般思索,等李家人上门时,他也没想出好法子。
李家来的大管事悄悄和刘文谦接上了,刘文谦本来不想认亲,他过的好好的,干嘛要趟浑水。李大管事也不敢强来,软硬皆施,好话说了一箩筐,要走了刘文谦的那块玉佩。
李大管事以为自己做的机密,谁知还是被许知府知道了。当时贺内侍见到刘文谦时失态的样子许知府已经知道了,自从柳巡抚训斥他以后,他立刻加大了对整个青州的监控。凡是外来的官员和大商人,他都会让人查。李家的管事来了,还去了刘家,立刻引起了许知府的警觉。
新政实施以来,两派人马的争夺渐渐白热化起来,许知府人在旋涡,不得不事事周全。他自己和刘文谦没有交情,就让赵掌柜去套话。
许知府以前从来不在意这个小商人,李家管事来过了之后,许知府在人前多次假装不经意见到了刘文谦,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想了许久之后,许知府心里暗暗惊了起来。他这模样,和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似乎有些相似。
许知府没有贸然动手,他自己悄悄地开始打探。他也没告诉南安王,南安王快要急眼了,若是他知道了,万一一个冲动办了什么事情,他自己是太上皇的儿子总能留条命,许家只是个侧妃的娘家,可没有人作保。
李大管事得到了玉佩,立刻动身返回了省城。李家已经派李大奶奶去京城送过年礼,这会子不好再找理由回京。李老太太只能“病了”,李家四处访名医,京城人才济济,肯定要去的。
刘文谦的玉佩被拿走了,刘悦薇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把前后的事情串起来一想,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难道说,上辈子有人不想让她们姐妹几个回京,还是说,不想让郑家认了皇亲?
如果她们真的是天家骨血,当年青州兵祸之前的那把火,很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但就算自己真是什么贵人出身,一个七品官家的儿媳妇,能牵扯到什么事情呢?
刘悦薇百思不得其解,她现在只能肯定,当年郑家那把火,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或者,这中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刘悦薇把自己的猜想告诉郑颂贤,“三哥,如果认亲,会损害他人的利益吗?”
郑颂贤想了想,“按理来说,要是岳父真是李家什么人,李家是陛下生母娘家人,许知府看不惯岳父也是正常的。”
刘悦薇又试探性地问,“看不惯,会不会直接阻止认亲呢?”
郑颂贤沉吟片刻,小声回道,“若不是牵扯到生死大事,怕不会故意阻止。许知府只是一个知府,娘子不知道,如今在河间省,李家就跟土皇帝没两样了。要是李家想认亲,许知府不敢拦着。估计坑定有别的大事,只能下杀手。”
刘悦薇又沉默了,然后叹了口气,“再看看吧,我爹的玉佩被李家要走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了。”
郑颂贤安慰她,“娘子不要担心,娘子自有独到之处,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刘悦薇抬眼看着他,忽然笑了,“三郎,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郑颂贤把她揽进怀里,“如今咱们在省城,脱离了许知府的掌控。过几天打发聿竹回去,再提醒爹,务必要看紧门户。”
刘悦薇心里也想着这事儿呢,“告诉爹娘,要是有机会,把嫂嫂和孩子们往外送。我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郑颂贤忽然低头看着她的眼,然后拿起她的手,写了个火,又看着她。
刘悦薇摇头,“时间不对,还差好几年呢。”
郑颂贤道,“娘子,虚虚实实,洞中三月,人间千年。想来,这世间沧海桑田,许多事情,未必都会始终不变。娘子,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好提前做准备。”
刘悦薇忽然就开始流泪,她不愿意回想前世的惨烈,父母公婆俱亡,丈夫去世,她独自抚养幼子。
郑颂贤又把她抱进怀里,“娘子别怕,我在呢。”
刘悦薇在他怀里默默哭了好久,擦干了眼泪,拉着他到了书桌前。郑颂贤先去把门窗都关紧了,然后走到了书桌前面,用后背挡着窗户的方向。
她坐了下来,提笔开始画画。刘悦薇平常画花鸟比较多,这还是她上辈子守寡之时学的,打发孤寂的岁月。她不喜欢画人,因为画人时她总会想到父母和丈夫。故而,她画的比较简单。
刘悦薇先画了第一幅画,画中正在出殡,有一口棺材,棺材旁边站了一个憔悴的男人,棺材前面跪了大小不一三个女子,最大的那个,身边还有个小童。
郑颂贤仔细看了半天,忽然睁大眼睛,他指了指中间那个女子,又指了指刘悦薇。
刘悦薇点了点头,然后把画烧了。她坐在书桌前等了半天,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她又画了第二幅画,仍旧是一口棺材,棺材前面的男子不见了,只剩下跪着的三个女子。
郑颂贤的呼吸声重了,他看懂了,没有再问。
刘悦薇烧了画,又开始画第三幅,这回是办喜事,十六岁的刘悦薇出嫁了,旁边送嫁之人,是她姐姐。
这幅画,让郑颂贤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刘悦薇又烧了,等他心情彻底平复了,她开始画第四幅画。画中有年轻夫妇两个,女子手里抱着个男童。郑颂贤看懂了,这大概是他们一家三口?
他欣喜地看着她,刘悦薇笑着点点头。然后,她拉着他的手,“三郎,你莫怕。”
郑颂贤听到这话,顿时心开始怦怦直跳。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刘悦薇开始画第五幅画,她的手有些颤抖,笔下有些凌乱。
她先画了郑家原来的那套三进宅院,然后就是漫天的大火。
郑颂贤的手开始发抖。
等第五幅画结束了,刘悦薇立刻烧了,继续画。
第六幅画,郑家的三进宅院变成残垣断壁。正房门口,地上摆了两具尸体,盖着白布。东厢房门口,一个断腿的年轻人跪在那里,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郑松仁。西厢房门口,并排躺着两个大人,旁边两个孩子嗷嗷哭。再看后罩房那里,一位年轻女子抱着孩子跪在那里,地上躺着个人。
郑颂贤的呼吸忽然变得很轻,刘悦薇已经泪流满面,她继续烧,继续画。
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坐在窗前,她在捡佛豆。院子里走来一位青年男子,那青年男子和他似乎有些像。
最后一幅画,是那天他游学回来时,在刘家垂花门附近,二人相遇的场景。
八幅画画完了,刘悦薇觉得自己仿佛再次经历了前世今生,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生离死别,都融进了这八幅画之中。她也不知道,到底这是梦,还是那是梦。她走完了大半生,总是在送走亲人。如今重来一世,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郑颂贤,只见他有些呆愣。
刘悦薇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三哥,你还好吗?”
郑颂贤忽然一把抱住了她,“娘子,我还在,你别怕,我不会让这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刘悦薇嗯了一声,“三哥别怕,三哥说的对,沧海桑田,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郑颂贤把她抱的更紧了。
小夫妻两个在书房里说了许多不能告人的秘密,事后,郑颂贤十分担心刘悦薇,不让她出去,连房门都不想出,对外宣称她病了。
谁知过了两天,刘悦薇真病了,病情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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