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燕燕还没迈进门,就看见白清华身子正背对着橱柜,身前是个娇小可人儿,他整个将人护在臂膀之下,手拉开上头的屉子,从里面取出一叠白宣,再交到了人手中。
  柳莺莺莲步轻移,款款福身,垂眉一笑,二人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燕燕脸一白,险些没站稳,手堪堪扶住了门框。
  柳秀才有三个儿子,唯独就这么一个闺女,自小教养得知书达理,柳莺莺也出落得十分水灵,眉眼纤弱,燕燕想,这种又好看又规矩的姑娘,才是他最喜欢的吧,自己粗鄙冒失,举止毫无闺阁女儿的仪态,家里还是杀猪卖肉的,活脱脱就是个市井野妇的做派,哪里比得上柳莺莺?
  他才病时醒来,只见过她一个女子,如今遇到了柳莺莺,只怕是相见恨晚。
  瞧瞧,他还朝人笑了。
  燕燕再也看不下去,扭身就走了。
  才走到大门处,她想想不对啊,这柳莺莺已经是待嫁之身,再过几日就要进刘家的大门了,这样跟外男勾搭,柳秀才又是最好面子的人,怎么会允许。
  可表哥是不是不清楚?
  她慢了脚步,白清华同柳莺莺拜别后,一出门就看到了燕燕。
  他在她身后唤了一声,燕燕没停下来,反而走得更快了。
  白清华不明所以,忙追了上去问道:“表妹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为何也不等等我。”
  他问她是何时来的,是怕她撞见了什么不好交代吧,燕燕捏紧了袖子,心里没由来的一阵不痛快,但越是不痛快,她就越要装作出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模样。
  她扬了扬唇,笑意挂在脸上,声音也轻柔了许多,“刚刚风太大了,恐是没听清表哥在喊,我才到的呢,表哥也下学了,咱们回家吧。”
  风大?这万里无云的好天儿,即便有风也都是温润细腻的徐徐春风,哪儿来的什么风大。
  要说是在生气,可他巡梭着她脸上,也没有怒意啊。
  彼时的白清华还不太明白姑娘家的口是心非,他只是觉得今日的燕燕有点不一样,可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白清华一心以为人是哪里不舒坦,便嘘寒问暖了一番,“表妹瞧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累着了,还是身子不爽利,女儿家要精细养着,若有什么不痛快的,要早些看郎中吃药才是。”
  燕燕听着心烦,哒哒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一转身,扬着头拿眼盯着那张脸瞧,她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住了心头的那股子躁动。
  算了算了,自己捡的,还能怎么办,就是跪着也要受完这份气,总不能再扔了不要。
  “我没事儿!表哥担心我,不如多顾着自己的身子,才病好了,每日上下学要及时归家,好好将养着,不可过分逗留,若外头遇上什么新鲜有趣的,一时迷了心窍,更会伤了元气根本!”
  在燕燕看来,那柳莺莺虽有弱柳扶风之态,但屁股不圆不翘,脸盆子也太尖了,说话拿腔拿调的,这样的姑娘也就只能娶回去当花瓶供着,十指不沾阳春水,有什么好的。
  可偏偏爷们最爱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她料想白清华也是个文雅郎君,恐怕也受不住这个。
  但这些总归只是表面功夫,绣花枕头,真要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就得好生养,相夫教子,操持家事。
  更何况他如今已然是她得人了,怎么能三心二意。
  燕燕要把那点刚发出来的萌芽,彻底给他扼杀在摇篮之中。
  白清华被她闹糊涂了,“什么逗留,什么迷了心窍,表妹在说什么,我竟然一句也没听明白。”
  燕燕看他装傻充愣,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后,拉着人就回去了。
  走到一半,白清华突然停下来道:“表妹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
  燕燕感到奇怪,这单县他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么事,又想到那柳莺莺,别是要回头去找她吧!
  她刚想说不许,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还没和他成亲,有什么资格管人,再说这样处处圈着他不准他走动,也委实太惹人厌烦了些。
  燕燕只能撒手让他走了。
  但她也没真就不管了,白清华刚走,她随后就悄悄跟上。
  燕燕看到他并没回私塾,而是去了一家专门卖首饰的店中,不过片刻又拿了只漂亮盒子出来。
  她心下一喜,反正不是去找柳莺莺就成。
  只是那只盒子里的东西…难不成表哥是要送给自己的吗?定是了,表哥又不认识其他人,总不可能送给那个柳莺莺。
  是了,难怪不要她跟着,恐怕是想给个惊喜。
  燕燕方才那点不如意顿时烟消云散了,乐呵乐呵先回了家,等着礼物上门。
  用饭时,燕燕一直刺探他。
  “表哥今儿个下学后,去哪里了啊?”
  白清华默默吃着饭,道:“无事,就四处转转散散心。”
  还挺腼腆,她分明见人进了首饰店,买了东西也不肯说,真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么。
  燕燕放下碗筷,撑着脸望人,“真的?表哥别是诓我的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同在一个饭桌上的束老爹看不下去了,“吃饭就吃饭,有什么事情不能吃完饭再说,别唾沫星子都飞进菜里去了!”
  白清华也附和道:“是啊,表妹先吃饭吧。”
  燕燕撇了撇嘴,只能老老实实吃饭。
  吃完饭,她火急火燎地收拾碗碟,束老爹自去后头处理猪肉,白清华则折身回了东屋。
  他放下帘子,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精巧的螺钿小盒子。
  不看里头的东西,光是这个盒子,就知道价值不菲,寻常百姓家哪里会愿意花钱买这个,白清华将里面赤金攒丝镶珍珠的钗子拿出来,对着灯下仔细细看。
  珍珠上刻了一个‘艳’字,是他托那打钗的老师傅特地刻上去的。
  白清华摸了摸衣角下的那枚绣字,觉得很是相得益彰。
  艳艳表妹是个透亮人,爱憎分明,很有那种江湖义气,只是和爹爹生活久了,有许多姑娘家的东西就不大放在心上,身上没半点粲色,衣裳也就那么两套,半旧不新的换着穿。
  她不在意,却未必不喜欢,这支钗子花费了近百两,也算是他这个未婚夫,为自己以后媳妇添妆。
  只是这么莽莽撞撞拿给她不好,白清华想了想,总该挑个最好的时候。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打从上回燕燕不小心撞到人沐浴后,就学规矩了,但凡进屋都会先敲门。
  白清华从容地将东西压在了自己枕头底下,起身去开门。
  燕燕捧着一件新衣,脸上笑盈盈的。
  她素来藏不住事,也耐不下性子去慢慢等,见那份惊喜一直没到自己手里,燕燕实在是急得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表哥给自己买了什么好东西。
  但她也不能这么赤白白直喇喇地去要,把手往人面前一摊,说“我看到你进首饰店了,到底买了什么好东西,快些交出来。”
  燕燕能想到最委婉的法子,就是以物换物。
  这套交领直裰,是燕燕用那匹碧青云缎,连日趁夜赶制出来的,只是原很该绣些修竹上去,但燕燕撑起绷子绣了两天花样子,愣是连片竹叶的形都没绣出来。
  说来真是上天赐予了你什么,就会剥夺走什么,燕燕刀工出神入化,偏偏这绣花上是半天天赋也没有,这些也不是一日之功,真等她能绣出花样来了,这套衣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穿上身。
  于是燕燕到外头买了绣好的修竹花样,再缝制到衣服上去,抖搂开来,倒也是一派清风修竹的朗朗样子。
  其实就算没有首饰这回事,这两日她也打算将衣服给人了,但燕燕到底做生意做惯了,说话做事之间都会很自然代入进去自己的功劳。
  她洋洋得意道:“瞧!表哥我多惦念着你,衣裳都这么快做好了。”
  她想邀功,白清华也很感激她给自己做衣裳,“多谢表妹费心了,这衣裳很好看。”
  只是嘴上这么说着,燕燕巴巴投过去一眼,一眨一眨的,仿佛在说:就没了?只夸一句么?
  她眼里扑闪扑闪的光亮叫白清华十分的茫然无措,他并不知道人已经看到了他进出首饰店,以为话说的不好,便又添了两句,“这云缎料子细软,经了表妹的手成衣,穿着必然是妥帖舒适,我这里要再谢表妹了。”
  白清华作了个长揖,燕燕忙往边上躲了一躲,冲他嘟囔道:“表哥真是...!”
  余下的话她说不出来,表哥不愿意现在把东西给她,她也不能戳破了他的话,不然岂不是显得自己现在送衣裳是十分有心计的举止。
  燕燕拍了拍裙裳,转头走了。
  白清华望着她钻进耳房的身影,是真的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果真是一点也不错。
  当夜,白清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身负重伤,提着剑踉踉跄跄往前跑,身后有快马追逐的蹄声飞踏。
  最后他实在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转头只见马上一袭朱红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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