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和李令月讨论过,李令月嘻嘻哈哈一阵,取笑她是不是爱慕哪位凯旋将士,还闹着要去找李治为她赐婚。
  裴英娘哭笑不得,只能悄悄把自己的担心讲给李旦听,如果说有谁会认真听她讲述自己对朝政的看法,大概只有李旦。
  李旦听她絮絮叨叨抱怨一通,笑了笑,“昔日突厥举兵压境,满朝文武商量着迁都,唯有大父坚决反对,他任用胡人,以夷制夷,其中艰险,不亚于与虎谋皮,大父雄韬武略,方能稳定局势,击灭诸胡,如果换成另一个人,或许都城早就换了。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谋划,成败如何,和隐患无关,得看布局之人能不能掌握全局。”
  言下之意,只要当政者时刻保持清醒,能威慑边疆守将,边境隐患不足为虑。
  裴英娘听李旦说得自信从容,心中暗叹一口气,阿兄啊,那个掌握不了全局,导致大唐崩盘的人,就是你儿子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关于吐蕃、节度使、高句丽等内容,引用摘抄自《隋唐五代史》军事卷相关部分和林语堂的《武则天正传》。
  虽然是放飞写的,但是军事上还是想尽量贴近史实一点,所以引用了资料,以后如果有引用摘抄的内容,会在内容提要写明,大家买之前看一下内容提要,可以斟酌着看还是不看o(n_n)o哈!
  隋、唐两个朝代都想灭掉高句丽,原因比较复杂,简单一点说,因为之前汉末时天下大乱,接着魏晋纷争,五胡乱华,中原无暇东顾,高句丽渐渐发展强大,隐隐有屹立东亚的架势,而且高句丽不像当时的日本那么听话,对唐朝抱有很强烈的敌意,唐朝皇帝如果想要坐稳江山,必须除掉高句丽这个威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李治坚持要灭高句丽。
  另外文里还是把军事方面的内容写简单了很多,文里的叙述粗暴幼稚,事实上安史之乱的爆发原因很复杂,史学家们意见不一,只有一点:绝对不是杨贵妃的锅~她的兄弟是真祸害没错
  还有由于涉及到民族和谐,后文会虚拟出一个异族国家……不能写真民族
  第54章
  不管武皇后心里怎么想, 执失云渐的归期还是一日日近了。
  为了亲自迎接凯旋的将士, 李治决定端午前返回长安。
  明明还有几个月,李令月已经开始迫不及待收拾箱笼行礼。
  离宫并不冷清,每天都有马球、百戏、宴饮、歌舞。为了讨李治和武皇后高兴, 程福生选出数千名才艺绝佳的教坊歌姬伶人, 陪侍帝后左右。
  离宫的宫婢差事轻省, 赏赐丰厚,不用勾心斗角, 远离尔虞我诈,还能每天陪着帝后游乐, 一个个高兴得合不拢嘴, 殿宇楼阁内外,处处是欢歌笑语。
  李令月也很享受在离宫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成天对着翠微青山, 缥缈水色, 实在单调乏味得很。李治如果再不提起回长安的话, 她也会和李贤、李显一样, 偷偷溜走。
  只有裴英娘是最不想迁回长安的。
  李治在温泉宫调养两年, 成效不错, 等回到蓬莱宫,不知他的头风是不是又要频繁发作。
  而且温泉宫远离朝堂, 即使武皇后和太子李弘有矛盾,也是在书信奏折间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化成笔墨文章, 杀伤力有限,母子关系依然紧张,但不至于当面撕破脸。
  回到长安,就不一样了。
  这一次,武皇后不会手下留情。
  温泉宫的平静岁月,给裴英娘一种现世安稳的错觉,如今该到梦醒的时候了。
  她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做好准备,等着武皇后和李弘爆发冲突的那一天。
  新年前后降下几场大雪,山下累起几尺厚的积雪,幽幽山谷,莽莽群山,早已是千里冰封,一片冰雪琉璃世界,骊山温泉宫照旧翠柏青青,繁花似锦。
  李旦每天来回往返于冬宫和山下城镇,眼看着瘦了不少。
  这天雪后初晴,五彩斑斓的朝霞映着洁白的新雪,灿烂夺目。裴英娘拦住刚刚跨上骏马的李旦,“阿兄,我和你一道下山去。”
  她头梳螺髻,穿一身青地花树对鹿纹翻领宫锦胡服,腰束玉带,脚踏长靴,站在台阶前,仰起脸,雪光和霞光映在她光洁的脸庞上,黑亮的眸子里仿佛掺有揉碎的星光,嫣然道:“阿兄放心,我不是溜出去玩的。”
  李旦松开缰绳,回首示意杨知恩,“把公主的帷帽取来。”
  杨知恩沉声应喏,转身去楠竹院。
  裴英娘见李旦同意自己随他一起下山,先是喜笑颜开,等听到他让人回去取帷帽,笑容立刻隐去,忍不住小声嘀咕:“我都穿上男袍了,还要戴帷帽?”
  声音轻轻的,软而娇,不像抱怨,反而有种撒娇的感觉。
  裴英娘很少撒娇,因为心底确信李旦真心疼爱她,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小女儿态。
  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八九岁时就老成早熟得让人心疼,长大后,更加懂事体贴,绝不会仗着身份的改变而任性。
  唯有在李治和李旦面前时,她才真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像只乖巧听话的小狸猫,天真娇憨,温婉和顺,偶尔也恃宠而骄,伸出猫爪子挠一挠别人,然后弯起眼睛,得意地蹲在高处舔爪子。
  裴英娘自己并没有发觉这一点,但李旦自从对她有了一些异样的绮念之后,几乎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一言一行,怎么可能错过她态度的悄然转变。
  英娘对他是不同的。
  李旦明白这一点的刹那间,仿佛铺天盖地的潮水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那一瞬间,他思绪纷乱,五脏六腑内涌动着激烈尖锐的情感,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狂喜居多,还是后怕居多。
  狂喜的是裴英娘待他和别人不一样。
  后怕的是假如裴英娘真的只把他当成兄长看待,他依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打破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障碍。裴英娘迟早会发现他的真面目,他怕自己会伤害到她。
  狂喜只是一瞬,很快转化为沉着和隐忍。李旦知道,他暂时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意,否则会给裴英娘带来麻烦。
  别的不说,李治和武皇后肯定会坚决反对。李治不愿把裴英娘留在宫廷,而武皇后手段更利落,她很有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裴英娘。
  李旦不想拿裴英娘的性命去赌武皇后对他有几分慈母心,他舍不得,也赌不起。
  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有一个裴英娘而已。
  不过即使希望渺茫,李旦依然坚信,等裴英娘长大那天,谁都抢不走她。
  因为她只能是他的。
  他微微一笑,看着裴英娘上马,淡淡道:“山下乡民粗野,还是戴上的好。”
  裴英娘脾性温和,从不在小事上反驳李旦,老老实实戴上帷帽。虽然头顶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但雪后北风凛冽,像尖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不仅冷,还疼,戴帷帽也好,可以挡风。
  她的骑术已经练得很好了,上鞍的动作利索熟练,李旦似乎还是不放心,放慢速度,和她并辔而行。
  护卫甲士不远不近的跟随在二人身后,马蹄踏着随琼乱玉,溅起细碎的雪粒子,队列徐徐前行。
  下山的路被积雪覆盖,反而比平时好走,裴英娘勒紧缰绳,让枣红马小跑了几步,回头看李旦。
  他脊背挺直,坐姿端正,手里松松挽着缰绳,眼睛是冷的,但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默默看她撒欢。
  裴英娘发现他的半边袖子湿透了,软绵绵搭在织锦障泥上。想起刚才下山时,路上遇到被积雪压得低垂的枝丫,他会抬起袖子,拨开垂枝,让她先走,袖子大概是那个时候打湿的。
  她心里既感动又疑惑:阿兄这么温柔,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不如李显随和呢?
  马蹄不知踩到什么硬物,打了个趔趄,陡然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雪层簌簌响动。
  积雪下有活物!
  裴英娘吓一跳,她的马儿不会无意间踩死人吧?
  正自六神无主,忽然觉得背后一暖,李旦不知何时跃到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缰绳,迫使马儿调转方向,同时扶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形。
  唰唰几声,杨知恩和其他几个护卫跃下马背,抽出横刀,围住从雪地里爬起来的陌生男子,“什么人!”
  男子衣衫褴褛,冻得面色青白,衣裳上就不说了,连头发、眉毛、睫毛全都白花花一片,眨眨眼睛,便有雪花从他的眼睫掉落,“我是来见永安公主的。”
  他形容狼狈,但腰背挺得笔直,说话的声音慷慨从容,还有些倨傲。
  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太落魄了,裴英娘差点以为他是一名清高傲物的世家公子。
  她试探着道:“蔡四郎?”
  男子的目光越过团团包围他的护卫,直直望向她。
  不会错了,这种倔强的、不服输的狠戾眼神,裴英娘记忆深刻。
  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李旦在她身后问,“你是为了他下山的?”
  裴英娘心头一颤,耳根发红,下意识往前躲,怎么忘了李旦还搂着她的腰呢!
  冰天雪地里,她热得头顶冒烟,虽说她素来亲近李旦,但现在毕竟年纪大了,得尽量和兄长保持距离,不能和小时候那样让他抱来抱去的。
  好在李旦还没有娶亲,不然八王妃肯定要多心。
  李旦没有强搂着裴英娘不放,松开手,侧身下鞍,长靴踩在雪地上,嘎吱响。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很平淡,脸色却比山间的寒风还冷。
  裴英娘怕李旦误会,连忙跟着下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阿兄,你和阿父最近不是在为山下的老百姓发愁么?正好我得了一样好物件,可以帮助老百姓们抵御严寒!”
  李旦脚步一顿,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东西在哪儿?”
  裴英娘转身,纤纤素手指着蔡四郎,“得问他!”
  蔡四郎几乎冻成了一个冰人,如果不是裴英娘的马恰好踩醒他,他可能会一直睡到冻死。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杨知恩怕他来不及回话就一命呜呼,从马背上解下酒囊,让他先饮几口烧春暖暖身子。
  哪只蔡四郎并不领情,看都不看杨知恩一眼,迈开僵直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到裴英娘跟前,沉声道:“我把公主交待的东西带回来了,并牛马骆驼一起,存放在山下的佛寺中。”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张书帖,双手捧着递给裴英娘。
  裴英娘接过书帖,疑惑道:“你怎么不在山脚下等着?”
  她怀疑蔡四郎是昨晚动身的,夜里风雪未歇,冒雪赶山路非常危险。
  蔡四郎伸手抹把脸,露出那张肖似他的母亲马氏,俊秀得近乎阴柔的脸,凤眼微微挑起,“今天是公主信上约定的日子,我怕耽误公主的计划。”
  裴英娘默默叹息,流放之地和骊山相距数千里,路途遥远,就算他耽误十天半月也没什么,根本无需如此严格地恪守约定。
  “难为你了。”她感慨一句。
  杨知恩适时上前,小声征询裴英娘:“公主,这位郎君连夜冒雪上山,不及时诊治的话,十有八九会冻出毛病来,仆先带他回温泉宫?”
  裴英娘点点头:“劳你费心。”
  杨知恩忙称不敢,眼神示意左右随从把蔡四郎带走。八王不喜欢蔡四郎,他得先把这小子支开。
  蔡四郎眉头紧皱,左右看看,屈身向裴英娘行礼毕,跟着随从离开。
  等他走远,裴英娘捧着书帖,喜滋滋给李旦看,“阿兄,两千套棉衣,刚从南边运来的!”
  “棉衣?”李旦接过书帖,匆匆扫一眼,“哪里来的这么多丝绢制衣?”
  裴英娘道:“不是丝绢,是棉花。”
  “西域的草花絮?”李旦愕然,西域诸国每年进贡的棉布,只有区区数十匹,裴英娘竟然能一下子拿出两千套棉衣?
  能拿出两千套棉衣也就罢了,她竟然还想把价格高昂的棉衣分发给山民?
  裴英娘还嫌不足,继续道,“去年种出了头一批,只能先赶出这么多,到明年肯定能裁更多棉衣、棉被。”
  李旦想起几年前的那场烟花,喉头滚动,欲言又止,伸手摸摸裴英娘的头顶,指尖只触到帷帽,就飞快收回。
  刚才已经吓着她了,不能得寸进尺。
  “阿兄记得清辉楼么?”长靴踩在积雪里,深深陷进去,得用力拔,才能拔出来,裴英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像只蹒跚学步的小鸭子,“我在清辉楼试种西域的棉花,十株只有一两株成活,棉籽也少。还好护送马氏和蔡四郎去羁縻州的人帮我寻到了当地土人的棉花种,才能顺利种出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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