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如此,自己和白府即将就会有一场掰扯,妻子小女儿不在府中,反是更加简单,何必让小女儿看到那样难堪的一面?
所以他不再追究女儿住不住白府的问题,更没执意的在此时让女儿跟着自己回白府,而是温声道:“姝儿,此时时辰已是不早,山庄路途遥远,你今日已不便再回山庄,可有安排好住在哪里?或是,让父亲给你安排住在绿怡客栈如何?”
绿怡客栈是京中有名的客栈,环境优雅,安全舒适,信誉非常好,入住者都是非富即贵,父亲竟然不坚持让自己去白府,而是要花钱让自己去客栈?
静姝简直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她把惊讶之情掩饰得很好,只摇了摇头笑道:“父亲,二舅在这附近不远处就有个宅子,坐了马车不过就是两盏茶的时间就能到,二舅母在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女儿先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女儿今晚住在那边就可以了。”
说着看父亲似仍有疑虑,就带了些俏皮笑道,“父亲不放心的话,一会儿就劳烦父亲亲自送女儿过去那边看看可好?”
白二老爷看女儿又露出娇俏欢喜的模样,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白府大门,然后才转头对静姝慈和道:“如此甚好,父亲自然是要送你过去的。我看不若咱们现在就过去,也好过在这门口说话。”
静姝觉得今日自己父亲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但想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母亲生了小弟弟高兴过头了的缘故,所以她也不再深究理会,这种转变只要是好的就行了,于是便点了头,笑着和父亲同去了离白府距离不远二舅特意购下来的宅子。
******
且说白老夫人这些时日可没闲着,她趁一日自己身体好些的时候亲自上了一趟静亭山,寻了那江安寺的江远师傅作了一番“深谈”,问静姝和自己八字相冲一事该如何化解,又问将静姝嫁予韦家是否真的能克制其‘戾气’,有利自己的健康福寿。
江远师傅收了白三夫人韦氏的不少好处,又有她承诺的事成之后进一步的好处,自然是面色肃静一派高僧模样的和白老夫人忽悠了一通,令她深信不疑又暗自庆幸。
如此,江远师傅又收到了白老夫人的重酬,真真是一笔‘无本无风险’的绝好生意。
白老夫人面色肃穆心事沉重的从江安寺回了府,仔细思量了好几日,又听了薛嬷嬷在自己耳边的建议,这日便就想着寻了次子白二老爷谈一谈静姝的婚事,想着以孝道逼白二老爷应了静姝和韦家的亲事。
她也没想着像小儿媳建议的那般,暗自就和韦家换了庚帖,定下婚事,她还不屑做此背地里的事,她就是要明着跟次子说,让他以自己的健康福寿为重,把静姝嫁去韦家!
结果她在自己房里等了整整一下午,到了晚间才听到一直在二门外守望的小丫鬟回报说二老爷先前在白府门外已经被五小姐给截走了,并不知去了何处时,又何时才会回来。
白老夫人一瞬间那脸色简直阴沉得可怕。
怎么,现在那妖孽要寻父亲都是直接到门口截人然后带走了,连白府的大门都不肯踏入了?这样的孙女养了,即使嫁入高门,能对白家有什么好处和助益?还是踩着自己的福禄吸着白家子孙的福禄入得高门!
对,那江远师傅还跟白老夫人补充了一点,说静姝不仅是和她八字相冲,观静姝生辰八字,竟是个富贵命,但她这个富贵命,却是个凶险的富贵命,要靠吸着某些和她相冲相克之人的福禄来延续,吸得福禄不够,压不住命,就是早亡之相。
而江远师傅说了,静姝的命相怕不单止是和白老夫人相克相冲,竟似和整个白府都是相克相冲的。
这话简直把白老夫人的魂都给惊掉了,竟是要靠吸着她的子孙的福禄才能延续的富贵命!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妖孽和祸星!
把她嫁入韦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已是仁慈,否则一把勒死她或者烧死她都不为过,他们白家的百年基业岂能毁在她的手里?!
心腹嬷嬷薛嬷嬷最了解老夫人不过,此时看她因着二老爷被五小姐截走而面色不好,忙在一旁劝道:“老夫人您身体不好,可千万别为着小辈们的不知礼而着恼。小辈们不知礼,吃亏的还不是她们自己?老夫人您明日就要去那千叶寺中见凌国公夫人,可得养好精神才是。”
白老夫人冷哼一声,心中郁结,也不愿多说,只道:“自是这个理。”
却是白老夫人两日前接到凌国公府国公夫人周氏的口头邀请,约她七月二十九也就是明日在长梅山的千叶寺一起上香,见个面再一起说说话。
凌国公府和自家除了那件事并无其他交集,想来此次凌国公夫人要见自己也是因着他们白家迟迟没能应下那事而催促的。
白老夫人收到邀请后,仔细思虑了一番,心中仍是不愿接那烫手山芋,她自认自己骨子里都是书香世家的清高傲骨,当年认同自家老爷收留次子那是为了还人大恩,但如今新朝已立多年,对容家的恩情也早在含辛茹苦抚养次子多年并教导他成人帮他娶妻生子还尽,至于那什么前朝公主之女,自是沾不得的。
其实不仅是这个原因,她心底因着静姝的那命相其实已经深深恐惧,静姝归根到底也是容家女,那个什么前朝公主之女也是容家女,她那命一听就更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国都能亡了,说不定她那命相比静姝都更加妖孽,更能祸害人!
所以她心底自不愿再接上这么一个个祸星到白家来!
但既然凌国公夫人约见,也是不可不见,因此仔细思虑了一番后,她便为着此事又和白老太爷商议了一番。
白老太爷听言却是沉吟了许久,道:“如今选秀一事也过了一个阶段,看着情形我们姝姐儿应该是不太可能了。这让老二认了那女子一事,你且先听听凌国公夫人说些什么,回头我们再行商议吧。”
看自家老婆子面色似有不同之意,白老太爷知她多年来已养成独断专行十分固执自我的性子,因此好言劝道:“夫人,新朝已立二十余年,那些前朝旧事早就淡了,凌国公府既能收养她十几年,又有娶她为世子夫人之心,可见此事他们已作详细安排,风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更何况凌国公威高权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都不怕,我们这种小官……之家又有谁会想到那些呢?”
他本想说没落世家,到底没有说出口。
“且,她到底不过是个公主之女,又非真正的公主,事情也许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严重……当然,我们自也不能轻易应承,且看看凌国公府他们如何说又打算如何安排吧。”
白老夫人当时对自家老爷子的话不置可否,可此时她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些事,想着次子跟自己的日渐离心,想着陈氏母女如今对白府那更是连大门都不愿踏入,她心中,早不知不觉中满心盘算的,都不过是如何能压制住静姝那祸星命相,解了她对白家的相冲相克,然后最大化的从二房身上汲取利益,为自己的嫡亲子孙安排谋算罢了。
******
且说白二老爷送了女儿静姝去了陈家在附近的宅邸,见了陈二老爷和陈二夫人,寒暄了一阵,放下心来,又留在那边用了晚膳,这才连夜回了白府。
回到府中,他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自家夫人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一目十行的读了起来。
只是很显然,老天嫌他今日受到的打击和刺激还不够大,他夫人在前面给他报过喜又说了一些她和孩子在蜀中的情况后,在信的最后一部分,又给他送来了一个霹雳。
却是年初时自己‘母亲’白老夫人送了两个嬷嬷去了蜀中,说是给自己夫人侍产,结果却被原夫人抓获其中一个姓叶的嬷嬷用了一种前朝时一些江南大世家暗中常用的一种秘药,催产陈氏。
陈氏本来就体弱,用此秘药,胎儿应该可以早产生出,但对产妇却十分凶险,轻则产后缠绵病榻,慢慢体弱身亡,重则生产时可能就会香消玉殒。
发生这样的事,又有蓝嬷嬷先例在前,陈氏自然不肯善甘罢休,正好那日有蜀王妃派了一个嬷嬷过来探望她,她便请了那个嬷嬷一旁作证,审了那姓叶的嬷嬷。
那叶嬷嬷受了原夫人用的催幻药,却也只供出是受了老夫人身边的薛嬷嬷指使,并不牵涉到白老夫人或白府其他主子。
陈氏在信中跟白二老爷道此事事大,她并不敢擅自私罚那叶姓嬷嬷,此时仍是将她关在了陈家,留待白二老爷日后处理。
信件的最后还附上了一份那叶嬷嬷的画押文件。
白二老爷读完信,也没有再有什么失望愤怒不敢置信什么的情绪,只僵坐在了扶手椅上半晌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他甚至不愿意去思,去想,但那些最可怕以最大恶意揣测的念头却不停的涌上来。
思及母亲一直以来都想掌控二房所有产业财物,这事再明显不过……
催产妻子,而不是直接谋害胎儿,因为原老太爷早就说过,妻子腹中的胎儿是个男胎。
妻子生产然后体弱病亡,她本就有过难产经历,现如今又是高龄产子,在所有人看来再正常不过。依自己以往信任孝顺母亲白老夫人的性格,那孩子必会交予母亲抚养。
如此二房,不,是妻子所有的产业自然也会全部交由母亲接手打理,这事,就算是陈家也反驳不了,因为妻子唯一的儿子在母亲手中。
妻子有子,那些嫁妆,陈家就是收不回去的,甚至将来母亲若是不愿分给静姝多少嫁妆,外人也不能说句有什么不对。
真是好狠的心,好深的算计。
白二老爷木然坐着,全身寒热交替,那心却又似麻木的,大概只觉心如死灰吧。
第55章 你才带煞
原本白二老爷虽然对母亲白老夫人对待自己妻子女儿的态度很是伤心失望, 但无论如何白家对他都有抚养栽培之大恩,他亦没有准备要和白老太爷白老夫人恩断义绝似的强硬要求脱离白家,恢复本姓。
他原是准备和他们好好商谈, 将陛下已知此事及陛下的意思告之于他们, 道自己亲生父亲容老将军将自己托付于白老太爷养大实乃战乱无奈之举, 当初隐瞒身份也不过是为着避开容家或者说前朝的战敌,现如今新朝已立二十余年, 陛下都已知晓此事, 且亦无怪罪,自己也当认祖归宗,恢复本姓。
这都是合情合理, 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白家抚养他成人,即使他恢复容姓,也仍是白老太爷和白老夫人的养子,仍会对他们存孝敬之心。
只是此时白二老爷收到妻子的来信,看着这薄薄的信纸和那印了血红手印的画押文书, 往日那些片段齐齐压来,那本来想着和白老太爷以及白老夫人坦承相谈的心突然就“噗”地一声熄灭了。
母亲, 白老夫人,对自己这一房如此态度,如此狠心的谋算, 哪里还有半点母子情意, 祖孙情意可言?
他恢复本姓, 对白家来说, 肯定算不得什么好事,白老夫人,更不能再掌控他们二房。如此,此事怕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忠孝两全的和美解决……
也不知父亲心中会如何作想,只希望届时父亲能劝一劝母亲……但想到容唯嘉一事,白二老爷对白老太爷潜意识也同样已经有些抵触。
父亲明知自己的身世,却瞒着自己硬要自己认下容唯嘉为女,想到当初若不是女儿告诉了自己容唯嘉的身份,拒绝了父亲认其为女,那陛下……那他面对的恐怕就不是陛下的宽容理解和赐婚,而是直接赐下一杯毒酒或者此时已去了顶戴坐在大牢了吧……
想到此,白二老爷又是一阵的大汗淋漓……
现如今,他可不会认为父亲要自己认容唯嘉为女是为着恩义,为着还容家的恩情什么的,那时父亲和自己谈话时所潜在的意思的也不过是为了攀附凌国公府的权势,为了恢复白家当年的荣盛而已……
这么些年的相处,白二老爷深知父亲对恢复白家百年书香世家容光的执念有多深,而自己差不多是他这一辈的期望所在,再下一辈,侄子们读书也并不出众,最为出众的反而是自己的长子白延樟而已……
到如此地步,白二老爷也得被逼着做些准备了。
翌日,他跟衙门请了假,便去了陈府,趁小女儿也在,便将妻子先时给自己的所有银票都拿了出来,拜托陈二舅帮忙尽快在城内置上一个宅子,道是女儿住在庄子上始终不便,迟些时候妻子也会回京,不如尽快置上一个宅子,也好方便妻子女儿居住云云。
白二老爷突然神色认真的来这么一出,陈二舅和静姝都给惊了惊。
不过两人都同时想到了叶嬷嬷暗害自己妹妹/母亲一事,这事陈二舅和静姝其实也早已得了消息,这才是昨日静姝连白府大门都不愿入的原因,她真真是厌透了白府,厌透了那个还被她称作祖母的那个人。
因此陈二舅和静姝都当白二老爷是受了此事刺激这才下定了决心另置宅子安顿妻女的。
陈二舅推回了白二老爷的银票,笑道:“妹夫这钱暂时还是收回去吧。其实之前妹妹得知姝姐儿住到了庄子上,心中就十分忧虑不安,那时就已经来信拜托为兄在这附近置上一个宅子。”
“现如今那宅子也已经差不多安排妥当,就在西大街那边,来往这边白府还有长梅山的庄子都十分方便。至于银钱方面,妹妹已经跟我说过,待她回京后再作安排,无需妹夫操心。”
白二老爷听了此言,心中又是羞惭又是愧疚,自己的妻女,自己一直未能尽到为夫为父的责任,为她们遮风挡雨,反要处处让妻子女儿担忧劳心,稍一不慎,还可能被人给害了……
这,以往谁能想到呢……
只是还不待白二老爷从羞惭愧疚情绪中出来说上些什么,那边陈二舅却是已经带了些试探口吻问道:“只是妹夫刚刚说让姝姐儿住在这宅子里,迟些时候待妹妹回京也住进去,只不知此事妹夫如何跟白家那边交代?毕竟这尚未分家……”
白二老爷听了陈二舅的试探,脸上出现了些许黯然神色,苦笑了下,道:“二哥放心,白府那边我会安排的。二哥此时不必多问,过几日就会知晓了。”
说着又看了一眼女儿静姝,然后温声道:“姝儿,这几日我看你就先别再去庄子上了,就住在你二舅这边,为父也放心些。待过上些日子,为父再安排你一起搬到那新宅子中……”
静姝听了父亲这话心中却是一跳,想到之前姜琸和自己说过的话,莫非,莫非父亲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父亲,见他神色果然大不似以往。
她见二舅似还有话要说,忙伸手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角,然后抬头对着白二老爷笑道:“好的,父亲。这些日子天气炎热,父亲您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辛劳,更不必担心女儿,女儿这边有二舅父二舅母照顾,平日里又有幼恵和原师姐陪着,一切都好着呢。”
白二老爷闻言便伸手摸了摸静姝的脑袋,神色十分欣慰和感动。
静姝记忆中,她父亲这般神色的对她表示关爱,除了幼时,好像再也没有过的了。
白二老爷离开陈府后,陈二舅似仍有所疑虑,静姝劝了他一阵,只道想必是白府中有什么事,且有什么事先顺着父亲即可。
随即待回了自己房间,静姝便吩咐了冬影送信给姜琸,询问他父亲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翌日陈二舅便领了白二老爷去了那新置的宅邸。白二老爷细细看了一圈,又和静姝商议了一番宅子的具体分配布置,这才放下心来。
静姝在和白二老爷谈话间,试探出父亲竟是要把大哥大嫂一家以及二姐等人皆都是要接出来住进新宅子后,心中更是确定父亲必是知晓了自己身世,且这大概是要认祖归宗直接搬离白家的节奏了。
思及此,静姝自然十分高兴,她自知道父亲的身世,心中早就期待这一天了。
而白二老爷看了新宅子,和女儿商议了一番,回了白府,又细细思虑了一阵,想到长子已成家立室,也已有了举人功名,这些事也该早些让他知道,让他有所心理准备,届时也好安抚儿媳孙女,安排一些事宜。于是便又召了长子,将自己这一房的身世细细告知了他。
白延樟资质算不得多么出众,但胜在稳重踏实,品性端庄。虽然白二老爷早期对长子且唯一的儿子资质不显而很是失望,但现在却觉得自己一直未能亲自教导他,他能长成如今这般已经非常令人欣慰。
白延樟听到父亲包括自己竟非白家子孙自然是格外的震惊。
但这么些年白二老爷不在京中,白延樟也算是扯着幼妹白静妘长大(除了白静妘在蜀中的那几年),两人性格又都不是会哄白老夫人开心的那种,在白府中真真也算是体会过各种滋味,甚至三房传出的说什么他父亲不过只是祖父外室庶子一类的流言他都听到过,更别说虽然父亲和继母每年或逢时过节都会送了大批东西到白府,但那些东西根本就落不到他和妹妹身上,甚至包括那些指定给二房,给他们的东西。
至于他结婚,明明继母送回来了上万两的银子给他准备聘礼,安排新房什么的,最后真正用在了聘礼和婚礼上的怕只得三分之一罢了。
所以白延樟虽然读书一般,但却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不通庶务,平日里只会吟诗作赋,爱捣鼓些风流雅士喜爱的那些雅致爱好。
相反,他是个很踏实务实之人,对府中的事也很清楚,至于祖母克扣父亲和继母从蜀中送回来给二房的东西,借着他和妹妹为由头从蜀中换着花样索取财物,这些他心中都十分有数。
只是他秉性敦厚,且知道那些资财多是继母之物,非自己赚取所得,父亲又十分孝顺祖父祖母,这些事他便都吞下了肚子,半点没提过,反是愈加关心幼妹白静妘,避免她在这样的环境下心理失衡,成了那等尖酸刻薄整日里只争蝇头小利的性子。
所以此时他听父亲说父亲自然也就包括自己都非白家子孙,而是前朝容将军府后人,虽然也十分震惊,但反而并没有什么接受不能,甚至,他心中还有一丝庆幸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