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殿试
嘉靖三十七年，戊午科，殿试。
殿试，又称“御试”，即指皇帝亲自出题考试，为科举考试中的最高一段。特别是让书生所向往的是，这个考试不仅能够进宫，而且还能亲眼见到皇上。
不过到了嘉靖帝这里，事情却发生了改变。事因壬寅宫变之后，那几个宫女虽然没有将嘉靖勒死，但却将把这个皇帝的胆给勒没了，已经从紫禁城搬出来十四年了。
自从迁居到西苑，嘉靖帝就视紫禁城为凶恶之地，不再回皇极殿上朝，以致刷新了皇帝十四年不上朝的吉尼斯记录，如今自然不可能因为小小的一次殿试而回紫禁城。
正是如此，参加殿试的贡士们只能在进紫禁城和面圣间，只能二选其一。
在严阁老的提议下，这次恩科殿试的考场便从紫禁城建极殿移到了西苑紫光阁前的平台上举行，由鸿胪寺负责布局考场。
天还未亮，新科贡士们已经提着灯笼在西苑宫门前等候。
叶无尽来到这里时，早已经是人头攒动。不过跟着以往参加考试的拥挤场面不同，如今这里仅剩下三百人，周围的氛围显得和谐而兴奋，人人脸上都是红光满面。
科举走到这一步，其实已经算是修成正果了。
就如同唐三藏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来到了天竺，如今只是静候着佛祖跟他相见，然后赐予他经书。
这殿试只排名不淘汰，至少能有个同进士进身。只要按着规矩来，就算排名低点，进不入翰林院，那也可以到六部，最不济就外放府县，而到县里还必定是知县。
现在只要走完这些流程，他们就会成为整个王朝最有前途的一小摞官员，拿到了权力的入场券，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兴奋呢？
大家三五成群，正聊得不亦乐乎。
叶无尽感到有些古怪，好几次听到有人提及他的名字，但他在这里简直就是个小透明。其实也是难怪，不要说这些素未谋面的贡士，哪怕是西南省的那十个贡士，他也仅是认识宋白谦等三人罢了。
官场险恶，这些菜鸟已然懂得了这个道理，都在拉着关系，希望接下来能相互间有个照应。都知道淌水过河，这上不了大人物的船，那最好的办法是跟人手拉手结队涉险。
只有这样，才能提高生存的机率，才能在官场中出人头地。
叶无尽礼节性地边是点头，边是穿过这些正在搞关系的人群，来到了宫门前。抬头望着这个弥漫着权力气息的建筑体，对里面充满着好奇，这份好奇甚至强于紫禁城。
因为这西苑正是中-南-海的前身，是将来华夏共和国最高领导人的居住地，而如今他将能够进入里面参观了。
啪！
正当他思考着如今的中南海会是什么样子时，肩膀一沉，一股火辣的痛感传来。
叶无尽顺着手搭肩的方向望去，却没有见到人，再扭头望向另一边，才看到一个白净的大胖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道：“堂妹夫！”
“你是？”叶无尽顿时一阵恶寒，对这个称呼颇是不适应。
“我是吴三海，小雅的堂哥！”吴三海神采飞扬，显得极是得意地自我介绍道。
“你小声点，我不是还没下聘书吗？”叶无尽发现有人朝着他这边望来，顿时压着声音说道。倒不是害羞，而是很不想将这种关系公开，这跟个屁大的小女孩订婚，这事太丢人了。
“嘻嘻……这不是早晚的事嘛！”吴三海却是浑然不觉得还会有什么变故。
叶无尽却是一阵头疼，至今他都没有想到法子推掉这门婚事，本还打算找皇帝做主的，但想想这样做还是不妥。暂不说嘉靖会不会站在他这一边，这礼部尚书的怒火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哪怕他长得帅也不例外。
“吴胖子，在低咕什么呢！还不过来见过咱省的状元郎？”有人朝着这边喊道。
“殿试还没开始呢！你猖狂什么！”吴三海跟那人显然是认识，当即撇撇嘴说道。
“大家休要再提，殿试确是还没开始，一切都作了准！”一个长相俊朗的青年男子朝旁人拱手，只是朝着吴三海这边望来时，分明是一个不屑的表神。
叶无尽就站在吴胖子的旁边，自然看到了那人的傲慢，当即冲着吴胖子打听道：“那人是谁？”毕竟他也是志在状元的，这摸清竞争者的来历还是很有必要，他可不想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如果说拿到会元就能得到状元，那就大错特错，状元不是会元的比比皆是。
“严阁老的关系户，我的死对头严格，但这次我不会让他如意的，状元肯定是我！”吴三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显得很是自信地说道。
“你会试考了多少？”叶无尽心里一惊，没想到这胖子还是个厉害角色，竟然也是状元的竞争者。
“第300名！”吴三海淡淡地说道。
叶无尽认为耳朵出了问题，迟疑地望着他：“你……确定不是第3名，而是第300名？”
“很确定啊！报喜的第一个找到我，我怎么可能记错呢！”吴三海转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叶无尽顿时牙疼，报喜的确实是第一个找到他，但这却不证明他厉害。这次会试一共录取了300名贡士，他是堪堪入选，排名倒数第一，竟然还想着跟人争状元。
虽然说，这殿试的名次肯定会重新排，但是这吊车尾的还想逆袭，这绝对是做白日梦。殿试的成绩其实是跟会元有关的，而一切的玄机在那座位号上，这会给主考官一个很强的主观印象。
却在这时，宫门大开，殿试开始。
叶无尽规矩地站到旁边让道，看着一个个官员威风凛凛地走入宫门。
他又一次见到了徐阶，这个小老头身穿蟒袍玉带面露着微笑，显得很是和善，领着众官员率先走了进去。
这能够在西苑留夜的，都是内阁的成员，而只有严蒿才拥有一个小小的偏院。这些殿试相关的官员也是早早来到宫门前候着，仅是比考生早一会进场罢了。
礼部尚书吴山在官员队伍的前列，这是叶无尽第一次看着他穿朝服，大红朝服在他身上显得异常的有精神，只是脸色跟徐阶有着鲜明的对比，显得全天下都欠他钱一般。
“宣嘉靖戊午科贡生进！”
没多会，一个官员的声音传来，大家这才依次入场。
叶无尽跟着队伍走进了这个如今国家最高的权力中心，原本唠唠叨叨的吴胖子，这时也极是安静。
大家跟随礼部官员，穿过了幽深的城门洞，很快就看到一支甲胄齐全的护卫队经过，这一支支护卫队散落在各处。若不是两边的宫殿，还以为是来到了军营中，防卫很是森严。
通往紫光阁的路很是狭长，在穿越两个宫门，经过几支护卫军后，来到了一个殿前进行沐浴更衣。
沐浴其实有两层含义，一是面圣前的一种礼仪，一是进行体面的搜检。
如今到了这一步，恐怕没有人再愚蠢地作弊了，但却不得不妨。只是对这些后备官员再度进行搜检，似乎又不合适，所以就让这些贡士进去沐浴，而他们在外面搜查衣物。
沐浴之后，又有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来引路，很快就到了考场。
这是一个极宽敞的平台，白石栏子，雕龙望柱，已经排好了考试的桌椅，而前面的紫光阁量宏伟高大，显得雄伟元比，令大家由衷地感到一种敬畏感。
先一步进来的官员已经站在阁前，分两边而立，他们这些考生也被引导站在官员身后。
待所有人站定之后，响起了一阵奏乐，而叶无尽却直想捂住耳朵，简直就像是要给谁送葬的嘈杂感。
在奏乐中，嘉靖帝出现在紫光阁前。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帮官员当即如同排山倒海地跪下进行朝拜，叶无尽故意落后于众人，在跪拜前偷偷地往上面望了一眼，结果微微错愕。
没有想象中的龙袍加身，更没感受到什么真龙之气，前面只是穿着葛布道袍，脚踏着黑面布鞋，面容清矍，长须飘飘的一个老道人。若不是这么多人跪拜，还真无法联想到他就是嘉靖帝。
“此番恩科，皆因南极真君赐宝图……”
阁前的嘉靖帝没有走下台阶，站在那里就开始训话，没有长篇大论，很简短就结束了讲话。
按着流程，他用一把金柄裁刀将黄案上的试题亲自开封，然后将试题交给了一个红袍大监，大监将试卷双手捧在手上，走下了台阶，交给了一位中年官员。
中年官员接过试卷，向着嘉靖后跪拜之礼，这位鸿胪寺卿是本次殿试的捧题官。
他行礼完毕之后，便将试题送住东侧皇案上，在那里的内阁成员监督下取出试卷，放在那张桌面上。严蒿手持着试题，那年迈的身躯用尽力气般喊了一句：“嘉靖三十七年，戊午科殿试，开始！”
话刚落，奏乐再起，有鞭炮声传来。
众人再次三跪九叩，恭送当今圣上离开！
皇帝退场，一些大臣离开了一批，这里包括礼部尚书吴山，毕竟这三百名考生都是他的门生，留下已然不合适。但留下的监考阵容很是惊人，徐阶、严世蕃都留了下来。
礼部和鸿胪寺官员给众人安排座位，依次入座，而叶无尽作为会元坐在第一位。不少人这才发现，本届会元不仅年轻，而且相貌还不俗，有人担忧地望向另一边的严格。
严格微微诧异，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都听好了！本次殿试分上下两场，今辰时考，午时交卷……”
待大家坐好之后，礼部的官员宣讲着规矩，然后就让人发放试卷。
叶无尽接过试卷，这试卷用的是名贵的宣纸，每页长十二寸，宽四寸，有红线直格。不知是用何墨，上面竟散着淡淡檀香，而考题缓缓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