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君自富于上
会试是由礼部主持，而礼部尚书担任正主考官似乎成了惯例。
如今的礼部尚书是吴山，嘉靖十四年的进士，虽然跟严嵩是同乡，但他并不是严党之人。他为人正直，不媚权贵，官声颇佳，跟严蒿关系因公有嫌。
不过本届会试副考官是来自于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正三品的官员，是严党中的一员。如今朱朝的朝政，其实还是由着严党把持着，这场会试自然会插上一腿。
在人员配备上，跟着乡试很是相似，同样是内帘和外帘的两套班子。而同考官的人数仍然很少，只比乡试多两名，一共只有八名同考官。
在内帘官集聚之后，外帘官便开始让外面的考生入场。
经过各省领队学官的官员抽签，叶无尽所在的西南省队伍排在第八，运气不好不坏。
东日初升，考生依次入场。
跟乡试同样的流程，又开始进行了复杂而细致的搜检。若是因为考生是举人老爷而有所客气，那就是大错特错了，这些搜检并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在叶无尽正等候时，却看到前面一个衣着华丽的举人突然跪地痛哭求饶。
怎么回事？
叶无尽刚刚走了神，待回过神却看到堂堂的举人突然向一个品阶不高的官员求饶。却见那个官员国字形，身上带着几分官威，沉声挥手道：“拖出去，枷了！以儆效尤！”
两个大兵如果拎鸡仔一般，当即将地上求饶的华衣举人揪起，一左一右将他拖了出去。
作弊？
叶无尽本来还有些不解，但得知这货是携小抄准备作弊时，不由得收起了那几分同情。不过倒不是真要人命的罪名，按正常流程，是将这举人在贡院外带枷示众一月，然后剥夺功名，永没参加科举资格。
按说，都已经到了举人这一步，就不要再作弊了。
只是人类属于一种贪婪的动物，当肚子饿时，觉得天天能吃上米饭就会满足。但当你天天吃上白米饭时，可能你又会在想着，要是能天天吃上一碗五花肉就好了。
如今是嘉靖三十七年，举人已经远非初期那般值钱了，到吏部报名还要打点，而打点还不一定谋到好官职。就算谋到好官职，由于只是举人出身，这知县没准就是尽头。
正是如此，试图谋取进士功名的举人是大有人在，唐伯虎为什么受到牵连，还不是因为给那些舞弊的人害了的。
经过一番检查，众人入场候考。
叶无尽心里对这后世消失的顺天贡院产生几分好奇，目光仔细地打量着目能所及的地方。
顺着幽静的青砖道，两边是园式美景，这条中轴线直延伸到一座高楼，这楼名：明远。“明远”二字，取自于《大学》中“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的含意。
明远楼高三层，底层四面为墙，各开有圆拱门，四檐柱从底层直通至楼顶，梁柱交织，四面皆窗。而抬头望去，隐隐可以透过那雕花窗中的人，几个身穿官服的人聚在那里。
叶无尽从历史书中得知，由于这明远楼地位与作用的特殊性，使得贡院内的建筑，包括贡院以外一定范围内的建筑，在高度上均一律不准超过此楼。
在衙役的引领之下，向着考区而去。
这次他不再是天字号，而是地字号，不过很是巧合，他的考棚是地字十八号，跟他那把名为“永寿”的乾隆宝刀同号。
很快，通过栅门，走进了号巷。
这顺天贡院的号巷明显要比云山贡院要好，地方要更宽阔，站起来碰不到头。叶无尽的运气不错，不是那传说中的臭号，至于雨号就根本不用担心了，毕竟这个时节下的只会是雪，屋顶只要不弄个大窟窿都没问题。
三天！
叶无尽将东西放下，伸展了一下身体，这次心里倒是平静，马上就着手准备烧烤。这考场同样提供炭火盆，而给他再次施展才华的好机会，准备将带来的鲜虾先烤了。
从丑时出客栈，如今已经朝阳普照，肚子早已经有了饿意。相对于那些紧张兮兮的考生，他一路以来，还真没有紧张过，而且三天时间对他确实相当充裕。
咕噜！
有考生从他身边经过，闻着那香喷喷的烤肉，不由得吞起了口水。
叶无尽在吃着烤虾和烤肉的同时，观察着从身边走过的考生，以年龄三十以上的占绝大多数，而长相有好有坏，有个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女人，以致他怀疑这时代是不是女人也能参加科举。
没多会，明远楼传来了鼓声。
会试第一场考试的试题和乡试题量差不多，总共七道题，其中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
很快，小吏开始派发试卷和草稿纸。
跟着乡试一样，题目是装在密封的信封里，打开便是三道四书题和二十题五经题，跟着乡试一样，他选的是《尚书》，五经中最难的一经，但答好却容易得高分。
没有急于答卷，叶无尽先是补了个眠，待到中午才开始拿出试卷。
第一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是一道很标准的四书题，出自《论语*颜渊篇》。
这个典故是来自于鲁哀公与孔子弟子有若的对话。当时鲁国实行的是十税二的税收政策，但尽管如此，国家的财政还是很紧张，所以鲁哀公就问有若。有若就建议减免税赋，减轻百姓的经济负担，辨说：“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题目的意思是：百姓富足，君王怎么会不足呢？
叶无尽看着这话，不由得想到如今的大朱朝，情况跟着鲁国很是相似，这国家财政紧张而百姓也贫穷。虽然不赞成简单的减税政策，但却对“民富”这个思想深表赞同。
很显然，这道放在四书的第一题，显露了出题主考官的部分心思，希望考生能够提倡“富民”的思想。或许这位礼部尚书最终的官路夭折，并不能入阁，但叶无尽此刻对他心生了几分好感。
叶无尽蘸墨，当即就下笔，准备写下一篇规范的名篇。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这是破题，当即道明了君主与百姓间的财富关系，可谓是极其高妙的破题。要是下面的百姓富裕了，上面的君主自然就会富足，这也是文章的开篇。
破题之后，叶无尽的笔没有停，又是在砚台上蘸墨继续挥洒。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
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盖谓君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
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用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殓。闾阎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蓄者，无忧矣！田野之间，如茨如梁，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
……
牺牲粢盛，足以为祭祀之供；玉帛筐篚，是以资朝聘之费。借曰不足，百姓自有以给之，其孰与不足乎？饔飧牢醴，足以供宾客之需；车马器械，足以备征伐之用。借曰不足，百姓自有以应之也，又孰与不足乎？
吁！彻法之立，立本以为民。而国用之足，乃由于此，何必加赋以求富哉？
……
洋洋洒洒，数百字的文章写好。他对自己的字满意，对文章所表达的意思也很满意，但没有得意忘形，而是小心地将这份草稿放在旁边晾晒，防止那未干的墨迹会污了试卷。
在晾晒草稿时，他又接着看了第二道题，仍然是正统的四书题，这位主考官似乎不喜欢搞截搭题。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这道题出自于《论语*卫灵公第十五》，这句话出自于孔圣人之口，意思是：“君子的遗恨是到死而名声不被人称颂。”
很显然，孔子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也对名利有着念想。只是很可惜，他的遭遇就如同他嘴里常念叨的：“人不知而不愠”，感叹没人知道他所以名声不显，跟祥林嫂有几分相似。
“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
叶无尽不用动脑子，又是一篇名章浮现于脑海中，他只需要漂漂亮亮地写下去即可。
三月的京城，雪渐渐停了，但是雪灾后的天气仍然寒冷，那北风如利刃折磨着人露在外面的皮肤。
这次考场中，虽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没有乡试时的雨水连连。但人在这天气中答卷，其实很是不好受，手指肿成萝卜，至于腿则是冻得瑟瑟发抖。
本是南方的一匹俊狼，但在京都冻成狗！
叶无尽本来就不习惯北方的天气，如今还是在朱朝时期，而且还是雪灾时期，对这种天气的怨念不小。只是他没有一言不合就跑在现实世界中晒太阳，而是选择在这里继续游戏。
其实这北方天气还真挺折磨人，那手冻成冰一般，指头碰到东西就发疼。不过他发现了一件比较好玩的事，那毛笔上有个铁箍，用手指触碰能被沾住。
只是历史早已经证明，困难总会过去，考试也自然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