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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状况不断

  纸寿千年、墨润万变。
  叶无尽按着这时代的固定科考模式,先是摊开了草稿纸,而发现这草稿纸竟然用的是宣纸,确实是让他感到意外,以致他觉得这么好的纸张都给糟蹋了。
  按照往年惯例,第一场乡试其实是最重要的。八股取士,重点还是八股文,而这场四书五经不仅题量足,极是考验考生的硬实力,这也是考官侧重查看的卷子。
  第二场和第三场并不是不重要,像第三场的时务策在殿试时,甚至会左右状元的位置。不过如今仅是乡试,主考官更多还是会从四书五经题中去挑选举子。
  正是如此,很多老考生自知体力不继,都是卯足劲考好第一场乡试,至于后面两场,只要不是太差都能混个举人。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他用的是上好的徽墨,这墨没有杂质,那磨好的砚池确实像是一潭秋湖。用狼毫笔尖蘸墨,心无杂念,仿佛真是这时代的才子般,已经着开始着手解答第一道四书题。
  “诗云经始灵台于牣鱼跃!”
  出乎意料,这第一道竟然是搭截题了,出自于《孟子梁惠王上》,节文如下: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皆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这题虽然出自于《孟子》,但在《孟子梁惠王上》中,这“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于牣鱼跃”却是引用了《诗经大雅文王之什》。
  这题出得很是精妙,看似考的是四书《孟子》,但若你去引孟子的典故来答题,那绝对就跑题了。因为题目内容明明是来自于《诗经》,这一题考的是《诗经》才对。
  但这题仍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你若是将笔锋指向《诗经》,从《诗经》着手解题。这代圣人立书,不说资格不到,而你恐怕也很难点评得当,而且这诗经的话题太泛。
  不管怎么说,这本质还是考的是四书,所以如何从四书的角度进行破题,成了本题的一大难点。
  单是这题,叶无尽就知道会难倒无数人,不说会不会偏题,这能做好破题的人恐怕就没多少。他抬头望向对面的书生,发现很多人都还在反复斟酌,迟迟没有下笔,似乎是被题目难到了。
  “诗咏灵台,工于赋矣。”
  这个破题,化繁为简,直指问题的核心,堪称为最完美的破题之法。
  “夫述台之成,而及其囿沼禽鱼之胜。诗何善为贤者赋乎?”
  “国之有观游也,或者以为非宜,是大不然,往往有贤主作之,而一时歌吟,流播民间,后遂登诸乐章,以示丰功骏烈,煌煌乎一朝之盛事,弗可及已。”
  在破题之后,接着挥笔进行承题,申明题意,当即就开始起讲。这八股文已经有了固定的形式,只需要按着他固定的步骤论述,只有抓准了主题,其实后面的内容更像是填充。
  “吾常诵周诗而得《灵台》之篇,夫周之所经营者亦数矣,曩者馆于豳也,涉渭而取材焉,而后此膴膴周原,俾立家室,制衣殚矣。迨其迁丰也,则方筑城伊淢之不暇,而台榭之是亟乎!”
  “且即以一诗言之,如辟雍制之巨者也,或宜歌以志焉。若夫台,实惟娱君之耳目,而何侈陈之为?乃不意其竟以灵台命篇,而一再赋之不已也。”
  “夫台必序其所以始,必序其所以成,必以为出于民之心,而非吾君之所为,而又必极言吾君之所观览,以示足为吾君娱。作者之体自皆然也,何必灵台,然此往往……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王在灵沼,于牣鱼跃。”
  ……
  洋洋洒洒数百字,叶无尽写得很是认真,文不加点,整篇文章一气呵成。
  这次只是写在草稿纸上,他还需要在试卷上再写一遍,这是科举中的规定。只是他却并不着急写到试卷上,将草稿纸晒在一边,避免墨汁沾染了试卷。
  科举考试的规矩特别多,若是真在试卷上粘到墨汁留下了印记,是要按作做记号作弊论处的,这份试卷会直接落榜。在这个时代,为了科举防止作弊,当权者很多考试规定堪称是变态。
  叶无尽还希望在这个时代考个状元,想去看看那个金銮殿,想体会下做为状元的风光。所以他对这些规矩都了解了一番,显得小心翼翼,不想大好的机会这般错过。
  在写完第一题之后,他接着打算写第二道题,打算将剩下的题做完。
  第二道是标准的四书题,题目是:“邦君之妻”。
  这题出自于《论语季氏》,意思是国君的妻子。
  说起这道题,倒是还有趣谈。
  据说,清朝某次乡试。有个考生的文章破题是:“圣人思邦君之妻,愈思而愈有味焉。”
  结果,一时惊动了各房,都来看笑话。笑的太厉害了,惊动了主考,吊了这本卷子去看,要看他底下还有甚笑话。谁知通篇都是引用《礼经》,竟是堂皇典丽的一篇好文章。主考忙又交出去,叫把破题改了荐进去,居然中在第一名。
  这事其实还有个典故,孔子跟卫国的君夫人关系十分暧昧,在《论语》中还记载了“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无厌之!天厌之!’。”
  意思是:孔子去拜见南子,子路为此不高兴.然后孔子就发誓说:“我如果做了错事,上天就会厌弃我啊!上天就会厌弃我啊!”
  ……
  叶无尽的心情正佳,正打算一口气将这第二道做了,结果听到了哗啦啦的声音。初时还以为是谁带铁锅来炒菜,但很快就发现错了,原来一场冬雨悄然而至。
  这个时节本该少雨,但偏偏却下了,而且雨势还不小,只能说这帮考生的运程不佳。
  要知道试卷是绝对不能被雨水打湿,也不能有所损坏的,否则会被收卷官挑出来,用蓝色笔写一份名单公布出来,这叫‘登蓝榜’也就是说肯定没戏了。
  叶无尽停下笔,小心地收起了试卷,打消继续做下去的念头。将放在外面的火炭盆移进来避雨,又把上面的板子放下作床,将被子取出准备睡上一觉。
  先前就觉得自己的舍房不错,这朝着对面望去,那份爽劲马上涌上心头。由于刮着北风,对面朝北面的舍号就遭殃了,那些冰凉的雨斜落在舍号上,别说火炭盘了,书生只能可怜兮兮地躲在墙角。
  看着雨势渐大,叶无尽决定先补个觉。
  三天两夜七道题,对于很多考生是要争分夺秒的,甚至还不一定能作答完。但是他却不用,哪怕是规定要先将题写在草稿上,不过也就是抄写十四篇文章,他大半天就能够写完。
  本来号舍比较窄,腿是要缩着才能躺下,但凡事都得有对比。看着对面可怜兮兮龟缩在角落的考生,再看着外面冻得瑟瑟发抖的军士,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
  滴滴答答的雨声,厚实的被褥,温暖的被窝。
  在这时代最富特色的考场中,他睡得很是踏实,还做了一个梦,梦着自己骑着白马风光归回龙虎寨,全寨子人的站在那寨坊下点着鞭炮迎接他衣锦还乡。
  迷迷糊糊中,恐怕睡了一个时辰,突然一声咆哮从隔壁传来。
  “贼老子,我试卷染矣!”
  一声悲怆的咆哮之后,却看到一个石砚飞到巷道中,显然是这位书生已经要暴走了。
  “哇!呜呜……”
  这个咆哮的声音刚落,旁边又传来一个哽咽哭泣的声音,并不是先前的那个人,这个声音似乎是上了年纪人的哭声。
  这是干嘛?
  叶无尽没有了睡意,顿时瞪大了眼睛,只恨不能跑出去瞅个究竟。这第一个试卷被染而咆哮,倒是可以理解,这注定是中举无望,但怎么还有一个突然哭上了呢?
  难道他们二人是父子,儿子科举出了状况,所以父亲伤心欲绝?
  “非吾才学不达,实是雨号毁吾矣!”
  第一个似乎还是不甘心,又是悲怆地说道。
  听到这话,叶无尽望了望屋顶,他进来之前就已经得知。号舍为四等:一等老号,高大宽敞;二等正德新号,偷工减料矮小狭窄;三等雨号,屋顶绵绵雨;四等臭号,活人进死人出。
  本来冬日来临,这雨号问题不大才对,但谁知却刚好来了这么一场雨。
  大概这场雨一直不停,而那位考生又急于答卷,又没做足防范措施,最终试卷被雨水打湿,所以才有此遭遇。
  “汝之伤吾心甚,吾为汝所害笔落,试卷尽染矣!”
  先前那个跟着哭泣老书生,这时也是忍不住说出了缘由,语气间满满的埋怨。
  听到这话,叶无尽当即为那老书生默哀三秒钟。
  这……似乎真是遭了无妄之灾,本来考场内谁都不敢咆哮,结果给人突然这么一吼一砸。那个正答卷的老书生心理素质估计也是不高,所以毛笔落在试卷上,从而注定会落榜。
  一个监考官领着四名军士向着声音的方向大步走去,没多会押着一老一少二个书生从叶无尽的眼前经过,二个书生的嘴里都塞着一团麻布,而神色 都满是沮丧。
  这科举还真要小心再小心啊!
  叶无尽又是抬头望了望自家的瓦顶,不过还好,看起来似乎很是严实。这人长得帅,果然还是有好处的。
  黄昏时分,天空放晴,叶无尽在草纸稿完成了剩下的二道四书题。
  由于冬日的夜晚来得比较早,所以大家都早早就得准备晚餐。叶无尽在炭火上烤了些肉,吃了二个饭团,算是对付了这一顿,但已经比那些啃干粮的要好上很多倍。
  在上茅房的时候,叶无尽当即就乐了。这呆在粪坑旁边号舍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府大少陈林,只见他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地坐在那里忍受着臭味的煎熬。
  擦,这款游戏而已,过分了!
  叶无尽上厕所的时候,闻着那股恶臭也是恶心了一把。不过想着陈林要在这种恶臭中呆上三天,心情当即又好上不少,特别在出来之后,看着他扶墙呕吐,口哨声不由得响起。
  黑夜来临,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各个号舍的烛火纷纷亮起。
  不过这届乡试还真是状况不断,有人在晚间不小心烧了试卷。仅仅是第一天,叶无尽这个巷道先后被带走五人,而且很多人已经注重无法全部完成乡试的七道题。
  叶无尽的被子很厚实,兔毛毯子很是暖和,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和偶尔的咆哮声,这一夜睡得很香甜。而且想到在那臭号中煎熬的陈林,当即有一种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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