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巷里巷外
科举之后，还要半个月才开始举行乡试。
叶无尽本想帮忙料理下酒楼的生意，让南八叔稍微歇一歇，结果却遭到激烈的反对。别说让他料理酒楼的生意，哪怕筷子掉地上了，都不需要他弯腰捡。
为了能让叶无尽安心备考，南八叔将后院养那些无辜的鸡鸭都杀了。每天更是老火靓汤不断，将他的备考当成了头等大事，而对他简直如同少爷般服侍着。
叶无尽对这些也是无奈地接受，不过肯定不会闷在酒楼里，肖东城跟几个同县的考生来找过他去几次百香楼，而他也喜欢到外面走走。一开始，南八叔是不放心让石头跟着他，后来他也乐意带石头多见见世面。
石头仿佛是一张白纸，所以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很新奇，特别对河道上的船很是热衷。而他确实很聪慧，很多东西稍微提点一下，他就能悟个七七八八。
云山府，城隍庙。
若说朱朝的古城有什么特点，那便首推城隍庙了，这是当今天下府县的“标配”建筑。
传说中，城隍神是掌管一方土地的神仙，住在地下，在神仙中级别是最低的一等。但到了朱朝，这位神仙的地位却达到了顶峰，事因大祖高皇帝对其极是推崇。
“朕设京师城隍，俾统各府州县之神，以鉴察民之善恶而福祸之，俾幽明举，不能幸免。”
明太祖曾经亲诏，更册封京都、府、州、县四级城隍，各级城隍神都有不同爵位和服饰，品阶都在当地的最高官员之上。官员上任之初都要向城隍宣誓就职，并且需定期主祭。
正是如此，各个府县都必定会有一座城隍庙，而这位本供百姓祈祷的小神仙，也一举成了地位超然的地方守护神。
云山府统管城内两县，所以组成了一府二县三城隍，而大家口中的城隍庙通常是指南云县的老牌城隍庙。
南云县的城隍庙坐落在南边，庙前有一片开阔的广场，很多商贩云集于此。每逢墟期，这里会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叫卖声、吆喝声、吵闹声、乐器声、嘈嘈切切，勾勒出这时代的盛况。
叶无尽狼狈地挤出集市外，回头看着这人山人海的场景，不由得摇了摇头。他喜欢热闹不假，但却不想被挤成纸片人，在进去没多久，石头就推倒地上，而他的鞋被踩掉。
不过幸好，这趟进去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他跟石头一人捧着一份驴肉火烧。
对于这个时代的美食，他确实有种偏好，不仅食材纯天然，而且有些配方其实已经失传。
说起驴肉火烧，这还有一段典故。
朱棣起兵谋反，杀到如今的保定北部徐水漕河一带，打了一场败仗。燕王眼瞅着饿得就要见阎王去了。士兵出了个主意，要他效仿古人杀马吃。所谓“驴肉香，马肉臭，打死不吃骡子肉”，马肉纤维比较粗，不是特别好吃。但是饥不择食，就把马肉煮熟了夹着当地做的火烧吃了。
哪知这味道还很不错，于是后来当地老百姓开始杀马做“马肉火烧”，而且马肉火烧因为曾经被皇上吃过而声名大振。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因为和蒙古人打仗需要马。这里的马可不是做火烧吃的死马，而是活生生的战马。马成了战略物资，当然就不能由着老百姓做火烧吃了。但是想吃马肉火烧了怎么办啊？于是就出现了替代品——驴肉。
想来，这驴是恨透了马，不过世间自此又多了一种美食——驴肉火烧。
“石头，你的头没事吧？”
叶无尽吃着一个香喷喷的驴肉火烧，这驴肉的鲜美跟火烧简直是天然配，在享受美食的同时，打量着石头的额头问道。
石头先是摇头，然后咽下嘴里的驴肉丝才张嘴说道：“就碰一下，我脑袋壳硬，没事！”
“走！我们去那边！”
叶无尽放弃逛城隍庙的想法，指着一个方向又是说道。这也是刚刚恰巧听到几个书生说起，原来这时代已经存在了文道街，所以决定前去那里看看。
其实他并不认路，大概朝一个方向就走，不过他不认为这座以方型建筑为主的古城能让他迷路。
咕嘟……
当走进一条较偏僻的街道，却突然听到一条巷子口传来了一个咽口水的声音。
叶无尽的耳朵好使，循声望去，却见二个小孩靠在墙边怯怯地望着他。天寒地冻，但他们却穿着破鞋，显露着脚趾头，脸上脏兮兮的，衣服满是补丁。
看着这二个可怜兮兮的孩童，他感到一阵心疼。
这些天，他忙于领略这古城的风情，忙于跟一些书生应酬，忙于享受这时代的美食，却几乎忘记这还是一个农耕时代，还有很多人在为温饱而挣扎。
“来，这里还有，哥哥请你们吃！”
叶无尽蹲下身，将还剩下的那个驴肉火烧递了过去。
两双明亮的眼睛仍然带着一丝怯意，朝他一并摇头。
“拿着，我不是坏人！”
叶无尽强塞给一个孩童，脸上露着善意的微笑，身体也保持着一些距离。
这小孩看不出男女，但是眼睛格外明亮，又是咽了一声口水，小手将那个驴肉火烧搂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仍然望着他。
“我的也给你！”
石头上前，将剩下的那个驴肉火烧递给了另一个小孩。
“我们拿回去给娘亲吃！”
二个小孩相视一眼，声音很清脆，当即就将这食物的归属毫无争议地决定了下来。
“大哥哥，你们累累，到我们家坐坐吧？”
一个稍高的小孩显得开朗，声音有些甜，眼睛很期盼地望向叶无尽。
叶无尽抬头望着幽深的巷道，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二个小孩显得很是高兴，雀跃地在前面领路。本以为只是在巷道的尽头，但叶无尽却发现想歪了，在转了三个弯之后，才来到了一处低矮的住房区，巷道也已经显得脏乱。
看到这的时候，他严重怀疑这还是不是在城内。跟着这二个孩童走进一个狭窄的院子里，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正在砍着柴火，身上的衣服很是单薄，正在飕飕发抖。
“二娃三娃，等等娘给你们生点火，咳咳……你们将家里那个地瓜烤着吃了吧！”
妇人咳嗽没忍住，声音显得绵软无力地说道。
“娘，我们有吃的了，二位哥哥给的！”
二个小孩跑了过去，显得有些讨赏地得意道。
叶无尽走进这狭窄的院子，打量着周围，院子倒是显得干净，但人头高的泥墙已经岌岌可危，上面长着杂草和青苔并不敢处理。而院子的角落中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那晒衣服的竹竿上只有一件满是补丁的被套。
吱！
当他回过神时，那破旧屋子的木门已经关上，里面传来妇人的声音：“请你将东西拿走吧！我们的孩子不卖，什么都不会卖！”说着，里面传出几声妇人的哽咽声。
擦，怎么回事，咱什么都没干啊！
叶无尽的目光落在柴上放着的驴肉火烧，又望向紧闭的门，不由得愣住了。不过很快想通了，他进来似乎不应该到处乱瞅，这样确实会很容易给人扣上坏人的帽子。
以后想了解这个时代恐怕都要收敛一些，不然恐怕还会造成误会，记得上次去宁州府参加府试的路上，就给杜员外误会了一回。
“晚生叶无尽，今天失礼了！”
叶无尽朝着里面拱了拱手，算是正式向那妇人道了歉。本想马上转身离开，但是转念一想，掏出了一些银两放在了那驴肉火烧旁边，便离开了院子。
倒也是巧合，刚走出院门，一个跟石头般大小的小少年从外面回来。眼睛充满着警惕地打量着二人，石头挑衅地说了一句，他没有吭声，匆忙跑进了院子里面。
叶无尽没有按着原路返回，而是在这片贫民区中穿行，继续观察着这里。走在脏乱的巷道，看到一个又一个败落的院子，有人在洗衣服，有人在晒着野菜，但大多数人的衣服都单薄，显得病怏怏的。
这终究还是一个农耕时代，若是普通人失去了土地，那就失去了所有的收入。若能成为佃农还好，但若没有田地耕种，那最终只会演变成流民，依靠着吃野菜树皮充饥。
只是这天下哪有那些多的野菜充饥，最终只会流浪到这种繁华的大城中。但在这里恐怕很难找到稳定的工作，同样会挨饿，而这里似乎就是流民的一个真实写照。
本想再继续逛逛，结果看到一条干净的巷道，大概走了一百多米，巷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这外面是一条热闹的街道，车水马龙，一帮书生谈笑甚欢，正结伴向着一间书店走去。整个街道映入眼帘的都是风度翩翩的身影，书铺与酒楼林立，好不热闹。
没有想到，他误打误撞来到了目的地——文道街。
如今的文道街显然不是那条古玩一条街，现在主要是以书铺为主，很多考生都会来这里购书。
在这个时代，书生无疑是一个极有购买力的群体，所以书籍有了相当庞大的市场。不仅仅科举相关的书籍深受欢迎，一些日用杂书也颇受欢迎，甚至带旺了小说市场。
虽然保守而停滞的嘉靖王朝没有什么革新性的东西，但文化却很是昌盛。被后世誉为四大名著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正是在这个年代才得已发行问世。
这是一个好时代，但这也是一个坏时代。
叶无尽站在巷子口，望着这繁华的街道，又回首望向那条幽深的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