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被加税了
在竹椅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后，看着天色已晚，他就带了酒和布料，往着老族长的家里走去。
华夏向来都是人情社会，这个送礼是一门必修课。何况老族长对他颇为照顾，而他还要依仗老族长继续帮他照料辣椒地，所以这个关系一定要维护好。
到了院门前，却只看到老太太跟儿媳妇在摘着青菜，并没有看到老族长的人。
“大婆，二婶，我来蹭饭了！”叶无尽推开院门走进去，笑着打招呼，老太太抹了抹手，站起来笑盈盈地说道：“叶老爷，你来我家吃饭是我们的福分！”
叶无尽愣了一下，然后四处瞧了瞧，这才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叶老爷是说我？”
“不是你还有谁！你现在都已经考上童生，自然就是老爷了！”老太太笑靥如花，喜滋滋地上下打量着他，仿佛是丈母娘看女婿般，这越看越喜欢。
“大婆，你这话叫早了，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等我考状元回来你再叫!”叶无尽并不谦虚，将带来的礼品递过去笑着问道：“老族长呢？不会是他做菜吧？”
“你来还带什么东西！他下午被里长叫过去了，恐怕还得再过一会才能回来！”老太太接过东西，乔装不满地数落，不过心里却是极为喜欢这份礼。
客套一番之后，而老族长又不在，叶无尽就在阳台前的椅子坐下。往着屋里瞧去，发现老族长其实也就比一般人家要富裕一些而已，里面虽然有一台织布机，不过上面早已经蒙了灰。
突然若有所动，往着那扇门缝看去，只见有一双怯怯的眼睛望着自己，在门与墙间竟然躲藏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相貌看得不是很清，但是身形看好小，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灵动。
“小丫从小就这么害羞，家里有人来，不是跑在门后面就是跑到房间躲着！”二嫂注意到了叶无尽的目光，向着他进行解释，又冲着里面的小女孩训道：“小丫，这是你无尽哥哥，你怕什么呀！”
尽管二婶这么说，但是小女孩却是躲在里面不肯出来，确实是一个极其害羞的小女孩。
叶无尽却是来了兴趣，这哄小孩子的把戏还是有的，冲着门缝说道，“小丫，出来哥哥给你糖吃！”听着没动静，又是说道：“小丫，出来哥哥给你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窝，窝里有个大大的鸭蛋。鸭妈妈和四只小黄鸭都转着蛋在转，怎么老五还没有来，可愁死人了。鸭爸爸在旁边也着急，哇哇哇地叫个不停。突然，蛋破了，但这只小鸭长得很丑，四只小黄鸭围着丑小鸭叫道，‘他和我们长得不一样，他真丑！’然后他们和鸭妈妈鸭爸爸一起去了河塘，丢下丑小鸭一个人……”
……
在叶无尽的绘声绘色的描述下，一个《丑小鸭》的故事钻进了这个朱朝五岁小女孩的耳朵中，她在听到小丑鸭变白天鹅的故事时，那双明眸的眼睛闪动了一下。
故事讲完之后，那门动了一下，只是让叶无尽的脸却由喜到忧。小女孩并不是跑出来亲热地缠他继续讲故事，而是如同一只逃窜的小白兔，跑进房间里躲藏了。
小女孩如同以往般，直接躲到房间柜子旁边的墙角蹲着，耳朵耸起倾听着门外的动静。不过让她欣慰的是，那人没有追进来捉弄她，这让她悬起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
那人她认识，但后来觉得他不一样了，而最近这段时间听说他去参加科举，现在不知为何又突然回来了。不过他刚才说的故事确实跟妈妈讲的不一样，那鸭子竟然会说话，小鸟会唱歌，不过狗很可恶。
静坐了一会，小女孩跑去取来了一面铜镜，铜镜中是一张清秀的脸，只是由于她的瘦小，头发又枯黄，所以大家都叫她丑小丫。丑小丫望了铜镜良久，突然对着镜子说道：“我长大后也会变成白天鹅。”
叶无尽还在为故事无法吸引小女孩沮丧时，却不知道小女孩却因为他讲的故事，打破了由自卑封闭的茧。
将晚时分，老族长才赶了回来，只是脸色沉重。
老太太问他发生什么事，他摇头不语，让着叶无尽到酒席就坐，拍开了那坛酒就直接满上。叶无尽正奇怪怎么就只有他们二人上酒席，结果才回头，老族长已经将酒喝光了。
“这帮畜牲欺负人！徭役是我们龙虎寨来承担，这税费又来抽我们的筋，这是要逼我们造反吗？”老族长放下酒碗，当即就骂骂咧咧起来，神色颇为激动。
“你马尿是不是喝多了，你胡扯什么！”在屋里听到动静的老太太跑出来，当即就数落道。
“我胡扯！你知不知道，刚才里长那个扒皮说什么？说县里这次修改田了地籍册，已经将我们龙虎寨的田地的等次全部改为上田，今年的夏粮要多交三分之一，整个龙虎寨要交出25石粮食，加耗按一倍算，需要交出足足50石粮食。”老族长的脸登时就红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叶无尽剥着一颗花生，慢慢地吃着，这些话听得不是很懂。不过他知道朱朝的政府确实很坑民，刚才他从老太太口中得知，上个月县衙要通往西边的路，整个龙虎寨的男丁几乎都被征调到了过去，挖了整整一个月的石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现在老族长一进门就发火，想必这50石粮食并不少，只是为什么要加耗一倍，这让他有些费解了。
“改为上等田，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老太太听到这话，脸色当即也是懑愤道。
“县是无人，真是要逼我们往大山里去啊！”老族长神色微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一种对人生的无奈。
叶无尽发现老族长突然扭头看着他，当即沉思了一下，然后认真地摇头道：“这事行不通！我们寨里的人太少，就算我能弄火药和枪支，现在也很难成气候，倒不如再多积蓄点力量，到时再采用农村包围城市战略，大事方可成！”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老族长端起酒碗，不解地望他。
叶无尽愣道：“造反啊！刚才不是你说的吗？”
噗！
一口酒当即喷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刚才的一句气话，这人竟然当真。真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童生不做，竟然一本正经地想要造反了。
叶无尽默默了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幽怨地望着这个老货。若不是看在他对寨子尽心尽责的份上，他今天肯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顿，然后由自己来当这个族长，带着龙虎寨一起将这王朝改写了。
“我是想你去找县尊求求情，别这般欺负我们龙虎寨！”老族长重新倒了酒，眼神颇为期待地说道。
“你也太高看我了，我现在就一个小小的童生，人家都未必肯见我！”叶无尽自知他的胳膊还很细，不敢将这种事情揽下来，当即又是认真地问道：“这加税到50石，很严重？”
老族长放下酒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我们龙虎寨给陈家买去了不少田产，田产本来就已经很少了，只能够大家勉强填饱肚子。现在税费一旦提高，寨里没准就要有人饿死了！”
“这么严重！”叶无尽停下剥花生的动作，讶然地望着他。
老族长又喝了一口闷酒，悲怆地道：“按着这个征税标准！我们靠夏粮熬不到秋粮，就算是熬到了秋粮，明年谁又能熬得到夏粮，这绝对是死路一条。”
擦！还真是严重！
叶无尽以前知道朱朝的子民生活得不容易，但没想到竟然连填肚子都无法保障，当即又是询问道：“官府怎么突然加龙虎寨的税了，是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有人加，就有人减，我们龙虎寨好欺负呗！”老族长剥了一粒花生放进嘴里，颇为无奈地说道。
“谁减了？”叶无尽将花生米抛入嘴里，好奇地问道。
“陈村！陈村去年出了举人，差不多半条村的田产都给免了，徭役也给免了！”老族长恨恨地嚼着花生米，苦笑着摇头。
这里有一段很深的潜规则，朱朝实行的是三十税一，其实这是相对较低的，但这是朝廷要征的税。
例如，某地应征收100万石粮食，但由于粮食减产等原因，你今年只上缴给朝廷50万石，那么朝廷马上就会派人将你关入大牢，认为你贪污了50万石粮食。
不要说是地方官员，就是曾经的户部尚书滕德懋，仅是因为全国征粮总额比往年少了十万石，结果就以贪污的罪名被拉出去砍头了。在追赃的时候，才发现滕德懋的妻子以纺麻为生，根本拿不出十万石粮食来。
最终，老朱一怒之下就把滕德懋尸体给剖开了，结果滕德懋的腹中只有粗粮和草菜。他死得冤不冤？冤！老朱本人为显示自己爱民如子，曾经亲口免去苏州十万石粮食的田赋，而滕德懋直至死也没有得到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带着一个污名进了棺材。
上缴的税收一分不能少，这似乎成了朱朝历代皇帝的传统，而各地税额也随之固定了下来。以青水县为例，一年要上缴粮食4000石，那么这就是一个硬性标准，只能多不能少，你不上交4000石就是贪污了。
只是实际情况则是，青水县越来越多的权贵逃过了纳税名单，越来越多的豪强并没有将兼并过来的土地到官府中登记，甚至私通户房书吏将上田变为下田。
最终，交税的人变得越来越少，要交税的田地也越来越少，但是上缴的税需要维持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