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告别(上)
“若岚,你们休息吧,总书记来了。”
一道醇和的声音在两个人身后响起,林天华走了进来。
陆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林家还是不希望自己和林若岚出现在这里,虽然平时并不反对自己夫妻两个人陪护老爷子,但是有领导来的时候,自己二人都是需要回避的,转眼看了一眼病榻上的老人,陆睿拉着林若岚朝着门外走去。
他很清楚,中央现在的领导们对林老的评价是极高的,必须要承认,在如今的这个时候,老爷子的影响力就是如此广泛而巨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林家就是高枕无忧了。领导们的认同并不代表着官方就一定认可。最起码陆睿就知道,现在为了老人的讣告,林奉天和林破军已经在中办呆了三天了。
不管是评价还是措辞,哪怕每一个小细节都要经过严格的争论,这就是政治。在外界眼里很寻常的一份讣告,实际上因为涉及盖棺定论,其中的政治意义使得每一个词句都要经过仔细的斟酌。
离开的时候,陆睿愿意的看到陈主席的身影。
“爷爷走了,他应该是最高兴的了吧?”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几个人身后响起,陆睿转过身,却看到林天平一脸倨傲的看向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陆睿看到陈主席面色严肃的走进病房,身边是林破军和林奉天陪伴着他。
摇摇头,陆睿按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林若岚,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这种时候没必要插嘴,陈主席要是真是那样肤浅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到了这一步的大人物,考虑问题是不会光凭着一己私欲的。像有些人猜测那样,说上面的人现在是如释重负,毕竟一座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巍峨高山终于烟消云散了,不管是谁都会拍手叫好,这样的说法,纯粹就是无稽之谈。
林老爷子离世之后,京城乃至整个华夏的政治版图肯定要经过一番重新洗牌的,陆睿这段时间虽然一直都在医院陪护着,但是心里面早就已经有了结论。现在这个时候,虽然看似一片平静,各个派系之间保持着一个平衡,但是想想也知道,一旦老人离开了,必然会有很大的变化产生,首先下一代领导人的核心之争必然更加白热化,至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陆睿就不得而知了。
曾经自己先于常人的知识,渐渐的已经消失殆尽,因为这个世界跟自己所知道的那个早就已经不一样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沿着现在的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走到人生的巅峰。
走在路上,陆睿不断的看到有林家的人望向自己和林若岚,这些人的脸上布满了或严峻或关切或惶恐的神情,陆睿叹了一口气,老爷子一走,整个林家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这段时间里面,陆睿听过了太多关于林家不好的流言,是啊,老爷子这么一走,林家的辉煌再也没有了,林奉天已经退下来了,林破军和林春阳却没能进入中枢。有句成语叫盛极而衰,林家当初强大的太过份,太遭人嫉妒忌惮。越是强盛的家族,当遇到重大变故时,往往越是难以抵御内部和外部的风险,这一刻的林家,实在是处于风口浪尖。未来会怎么样?谁心里又有底?
对于这样的情况,陆睿猜测,林奉天应该早就已经有了准备,否则他又怎么可能跟黄家合作呢?毕竟虽然老爷子跟团系的关系不错,但是在团系的大多数平民化干部眼里林家和黄家这样的大家族,就是某种官僚集团的代表,一旦老一辈的人们去世之后,不管上面怎么认同他们,分化消弱直到消灭这种官僚集团的存在是上层必然会采取的措施。
华夏传统政治的问题,不在于皇帝,更不在于一般小民,在于官僚集团。何以言之?盖在传统的君臣父子的政治架构下,小民固然无法制约官僚,而皇帝虽在法理上有极大权力,但实质上却缺乏制约官僚的手段。
而在如今的共和国当中,特殊利益集团已成为改革进程最急需绕过的一道坎,最急需搬掉的一座山。也是跛足改革无法回避的政治体制改革问题和权力监督问题。一俟官僚系统成为国家治理机器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它就在政治领袖和民众之外发展出了自己独立的利益。考诸古今,这一点几成铁律,无需多言。由此,就有充分的理由将官僚集团看成一个在给定条件下趋向于利益最大化的经济人。在华夏,由于缺乏最基本的制衡机制,官僚集团几乎成为国家治理的唯一手段,对社会的影响至深至远。这一传统,并没有因为现代化而稍有改变。这样,垄断了全部治理资源的华夏官僚集团不仅作为华夏改革的一个重要的初始条件,也作为华夏改革中最为能动的因素,自始至终对华夏的改革路径发挥着决定性的影响。可以清楚的看到,官僚系统一直就是整个改革过程中唯一具有集体行动能力的强势集团,其态度和行动一直在暗中规制着华夏的改革进程。
在整个改革中,华夏官僚集团的经济人理性中隐藏着三种主要的利害计算,或者说三种主要的行为动力。它们分别是:官僚个人经济利益的最大化;迎合上级的政治要求或者说政治利益的极大化;以及最大化扩张地方或部门的财政能力。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升官、发财、扩充地盘。
官僚经济将市场的基础由“权利”偷换成“权力”,将市场的中心由公民和组织的权利偷换成官僚垄断的权力,那么,这样的市场的实际上就变成了“竞权”的市场。这就是说,这种市场是按权力的大小,按离各种权力中心的远近来甄别“最优者”的。如此,在华夏的市场中,就出现了这样一种竞争格局:离权力越近者竞争力越强,反之则竞争力越弱。因为权力中心即信用中心、即资本中心,即信息中心。权力像一个黑洞,将各种资源吸附在自己身边。华夏传统的国有企业和新生的民营企业都出现了显著变化,他们都从光谱的两端向官僚靠拢,其结果就是华夏渐渐的出现了官商,即为官员依靠着自己手中的权力,帮助和扶持一些企业不断发展壮大,然后从中获取经济利益和政绩。
这些东西,陆睿是在重生之后,结合自己上一世所看到的很多东西,渐渐的总结出来的。他很清楚,团系出身的很多干部都是平民出身,并没有这样的家族背景,这也就决定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只要手中握有权力之后,必然会走上削弱家族官僚集团的道路,这两者之间的斗争早晚都要开始,而自己将要如何抉择呢?
或许,林老和周老当初放任自己渐渐靠近团系,从而成为团系培养的重点干部,是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的事情?
坐在轿车里面,陆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抚了抚身边的林若岚,失去老爷子的庇护之后,很多东西都要自己琢磨着去做了,再也没有人给自己建议,那种突然而来的压力令人窒息,但陆睿的头脑却好好像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清澈,他默默的思考着,带着林若岚回了别墅。
夜色渐渐笼罩了京城,陆睿和林若岚都没有吃东西,最近的事情让他们都已经身心俱疲,陆睿微微有些困意,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休息,面前的电视闪着雪花,无声的闪烁着。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陆睿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抓起电话按下了接通键,话筒那边传来林天南焦急的声音:“告诉若岚,爷爷醒了!”
陆睿猛然打了一个冷颤,蹭的一下子从沙发上面窜了起来,拉起同样满脸诧异的林若岚,一边向外面跑,一边说道:“爷爷醒了,快跟我走!”
林若岚一呆,随即不管不顾的跟着陆睿就朝着外面跑去。
等到两个人感到医院的时候,林家的一大群人已经围在了病房之外,林奉天和林春阳,再加上林破军,林家现在的三巨头一起站在老人的病床前,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门外是一大群男男女女,都是林家的晚辈。
看到陆睿夫妻两个人赶来,林天平哼了一声:“你们来做什么?”
林天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低声喝道:“你闭嘴!爷爷最疼若岚,她怎么不能来?”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的林春阳似乎看到了外面的陆睿等人,跟林奉天和林破军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林破军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陆睿,沉声道:“你和若岚进来,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陆睿和林若岚点点头,在其他人的嫉妒目光当中,迈步走到病房之内。
当林若岚急步冲到病房的病榻前,见到爷爷微微张开的眼睛,呢喃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轻微蠕动的嘴唇,她的心如刀绞,眼睛一下就湿润了,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一个孩子一样趴在老人的病床前,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