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许愿的情绪却一直不见好转,总用惊慌又期待的眼神看着门口,根本不像其它孩子那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许卉让她跟王阿姨家同样上幼儿园的女儿玩吃花绳,她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发一会儿呆。
  然后王阿姨家的门被急促敲开,从工厂里急急赶去医院又赶回家取钱的许爱民抹了抹满是汗水的脸,沉痛地说:“大夫说,孩子没了……并且由于情况严重,春英,再也无法生育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许愿,怕已惊恐万状的妹妹再次被许爱民的话吓到。
  许愿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呢?
  许爱民来喊门的时候,她非但没有因为听见动静转过来,反而故意把脸扭过去不往门口看,直到许爱民说出那句话,才迅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许卉按了按心口,手有些发抖。
  一个人,在对一件事情心里有鬼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两种反应。
  一是刻意去关注,反应过大;二是刻意不去关注,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连自己都是在事情过去许多年以后才慢慢明白当初的凶险状态到底代表了什么,许愿当时才六岁而已,对傅春英流产的事应该比她更懵懂才对,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一开始的惊慌,像是知道傅春英的状况有多危险似的;听到父亲的声音却故意不回头,又像是害怕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一样;投向许爱民那记眼神,却像是知道事情终于尘埃落定的最后回眸。
  许爱民像许多思想并不够先进、开明的人一样,有着很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傅春英肚子里的男胎在他眼里早已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偏偏傅春英流产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许愿。
  许卉现在非常庆幸,自己当时因为担心父亲对妹妹的迁怒,所以在许爱民说话间她的视线频频在二人间转动,这才有机会在今天把旧时回忆抽出来重温。
  但真相却令她难以接受!
  许卉跑到水池边,狠狠洗了把脸,微凉的水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想,她得跟许愿好好儿谈谈。
  许愿倒是想跟贺学文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呢,但她同意,贺家也不会同意的。
  自打他们俩订下来了,田淑芬对她就没那么客气了,经常指使她做这做那,美其名曰:我把你当亲人呢。
  想像以前那样被当成个正经的客人,有坐的,有吃的,有茶水喝,是不能了。
  太阳还没走到山尖,许愿就回到了家,家里静悄悄的,许爱民和傅春英都还没回来。
  她到灶房转了一圈,灶台是冷的,锅是空的,不由在心中暗骂:许卉呢?怎么不做饭?
  一扭头,却见她心里骂着的人静静站在灶房门口,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她吓了一大跳,用手捂着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一句粗话冲口而出:“我艹!你干嘛跟个鬼似的站在那里?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许卉上前一步,把她堵在灶房里。
  许愿挥手想推开她:“别挡道儿!”却被许卉一把扭住手腕。
  许愿一面用力挣扎,一面叫道:“许卉你要死啊!放开我,放开!疼……”
  勤劳的许卉手劲自然是比好吃懒做的许愿大一些的。
  她脸上沉沉的,手上却越抓越紧,许愿吃不住痛,一开始还乱踢乱骂,到最后只能抽着气流泪:“许卉你干嘛?有什么事好好说嘛,先放开我。”
  许卉见她服了软,手上略松了点劲,却仍然不许人挣脱出去:“最近一次彩票的中奖号码是多少?”
  许愿愣了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许卉一边问,一边把人往里推。她上前一步,又问了句:“今年哪支股票会涨停?”
  许愿回过了神。
  她脸色发白,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许愿眼神别开,四处乱瞟:“你在说什么,什么股票啊,我听不懂。”
  “那,我换个问法。”
  许卉轻轻一送,许愿的手臂终于得以自由,人却不由自主倒退好几步,背部顶在了灶台上。
  “我们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夏季的南方,午后多阵雨。天不知什么时候阴暗了下来,一大团浓黑的乌云在锦绣市上空压得低低的,没有开灯的灶房光线昏暗,唯有大门外面的光微弱地透进来,把许卉的脸衬得格外阴沉。
  许愿瞳仁一缩:许卉的模样,像极了上辈子在总经理室斥责她的样子。她不由反手撑住灶台边缘,双腿不受控制的,生理性地发软。脑子里不断回旋着一句话: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
  但许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此时又说了一句话:“告诉我!”话语中隐含着不易被察觉的痛苦。
  这样的表情虽然不常在许卉身上出现,但是和她相处了两辈子的许愿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一时间,报复的快感强势超过了两辈子都被许卉压制的恐惧,许愿慢慢站直身子,半昂起头:“俊杰。他叫:许俊杰。”
  雷声滚滚,一个粗壮的闪电直劈下来,让灶房里亮光一闪,将二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许卉眼中有些湿润,声音又低又痛:“害妈流产,让原本应该出生的弟弟没有机会生出来,让妈失去生育能力,让爸妈痛苦!”
  “你重生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第7章 007(修错字)
  许愿的情绪就在此刻失了控:“我为了这个?哈哈哈!神他妈我为了这个!”
  许卉并没有听过这句来自二十年后的流行语,但她能听懂里面包含着的浓浓负面情绪。
  她直接截口道:“我知道爸妈有点重男轻女,但那是他们的思想,我们为人子女的只能努力让他们能够减轻一些偏见,希望他们能够改观,你却……”
  许愿却向前一步,反问回去:“你知道许俊杰如果被顺利生下来,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吗?你是长女,年纪又大了,没有人会动你,但是我不同!我非长非男,爸妈为了给他上户口,会把我送走!送到一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里生活,叫陌生人爸妈,为他们当牛做马,给他们养老送终!”
  她对许卉的无知嗤之以鼻:“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许卉一愣:父母还会把亲生子女送人?就为了……给儿子上户口?
  这怎么可能呢?
  许卉想到许爱民虽然经常感慨她为什么不是个儿子,却还是给了她们足够的支持,还坚持送她们姐妹俩都上了重点中学,不禁反驳:“咱们家虽然比较困难,但爸对我们还是很肯投入的,你……”
  许卉越说,声音越小。
  许愿是重生回来的,从她的表现来看,说自己上辈子被送养应当不是做假,那么,自己这些话从她的角度上看,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于六岁已经记事的许愿来讲,因为家里要生个儿子,就无情地把她送养他人,这对她的情感伤害太大了,无法弥补!
  许愿说:“我重生前,爸妈可是毫不犹豫就把我送给别人!几十年来没有问过我一声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就像我不是他们身上掉下的肉似的!可是你呢?就因为比我生得早,就能留在亲生父母身边。”
  她眼神阴骛,盯着慢慢后退的许卉不放:“许卉,我也是爸妈的亲生女儿,偏就分出了你我轻重,你让我怎么不恨?”
  许卉被这番话逼得连连后退,此时脚后跟已经抵在灶房门槛上了。
  她却抬起头来,眼神清亮:“爸妈为了弟弟把你送走,确实是他们不对在先。我做为儿女,也没脸为他们求情。但是弟弟又有什么错?值得你对还未出世的他动手?你为了这事甚至不顾妈的性命,不管怎么样就是不对。”
  许愿想也不想就反唇相讥:“不动手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送给他人!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我重生回来不是为了重走上辈子的路的!”
  许愿冷冷一笑:“妈流产的事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有证据吗?妈都不计较我,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还是你想报警抓我?那你去啊,你去告诉jc,说十年前你妹妹六岁的时候杀了你未出世的弟弟,看谁会相信!”
  “再说了,如果不是没有了许俊杰,你以为爸会供我们两个上重点中学?没了许俊杰,你也是得了好处的。”
  许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上头顶。
  许愿此时的脸孔在雷电闪烁中,仿若地底爬上来索命的厉鬼,两片淡色唇瓣不断开合,说着一句句扎人心窝子的话,把许卉戳得千疮百孔:“许卉,上辈子你凭什么能留在亲爸妈身边?那是因为你运气好!是长女!上辈子你凭什么能嫁个好老公,那是因为你运气好!比我早认识学文哥!”
  “许卉,你要知道,你能安然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别的,全是因为你运气好,生在我前面!”
  “他的死,都是因为你!”
  大雨倾盆而落。
  许卉面色苍白如纸,连自己怎么跑出家门的都不知道。等她回过神来,雨已经快停了。浑身湿透的她这时才觉得冷,辨认了一下四周环境,竟然已经跑到这么远了。
  许卉住的地方是东岭新村,住在小区里的大多是本地村民,位于锦绣市边缘,离市区很远。她跑出来的时候是哪里偏僻往哪里钻,举目四顾,前方已经少有人烟。
  天色已晚,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毕竟不安全,她要赶紧回家。
  云破天开,月色淡旧,将一切温柔笼罩。整条路上没有行人,零星几辆车飞快驶过,道路两旁的沟渠里,蛐蛐在欢快地吟唱。许卉抱着双臂,低着头,快速往家的方向走着。
  一辆外地牌照的吉普却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小姑娘,小姑娘!”
  一个中年男人探出驾驶室叫许卉,她目不斜视,走得更快了点。
  “哎,小姑娘,我叫你呢!”吉普慢慢开着,跟在许卉身旁,男人时不时扭过头跟许卉搭话,见她实在不理,只得先把车停在路边。
  过了一会儿,许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中年男人从驾驶室拿了一团什么东西出来,吓得她拔腿就跑!
  但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跑得过一个大男人?很快就被人追上。
  她全身绷紧了,挥手打向中年男人递过来的东西,却被触手的柔软触感惊到,缩了回来。
  男人的手很稳,即使许卉用尽全力的一挥也没让他的手动一下,他憨厚一笑:“小姑娘,别怕,我就是想给你这个。”说着把手上的东西又往前递了一递。
  许卉低头看,见是一条崭新的白色毛巾,不由愣住了。
  男人见她不接,直接一把塞进她怀里:“把头发擦擦,免得生病了。”
  许卉只觉得眼眶一热,哽咽地说:“谢谢。”
  男人挠了挠头:“要谢就谢谢我家小老板吧!是他先看见你,让我把毛巾给你的。你家就在附近的吧?快些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说完扭头就走,半分不留恋。
  许卉看着吉普从眼前疾驰而过,恍惚间看到车后座有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示:您的男主已上线。
  许卉:那个中年男人?老拒!
  ☆、第8章 008(修错字)
  许卉回到家中时,傅春英正在灶房忙活,她避开许爱民回房间换了衣服,把那条毛巾珍而重之地收起来,找父亲谈了话,说自己想要在高三的时候住校。
  “最后一年了,我想拼一拼。”
  许家离锦绣市第一中学很远,约有四十分钟的车程,尽管许卉平时中午都是不回家的,但仅是早晚一来回也耽误不少工夫。特别是早上,若是遇上堵车等意外,还容易迟到。
  高三的时间堪比黄金,每分每秒都很宝贵,许爱民懂。
  许爱民想了想许卉每天挑灯夜战,就为了尽量把试卷上的每一分都吃透,也心疼她天天背着那么重的书包挤公交车浪费时间,当即拍板道:“住啥宿舍啊?你们学校附近不是有出租的民房?租一个,让你妈过去给你做饭。”
  许爱民固然重男轻女,但许卉向来乖巧懂事,成绩一直在三甲徘徊,从来没掉出去过。这么优秀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应当得到重视。
  一家之主发了话,许卉高三外住的事就算定下来了,她略松了口气,就去灶房帮忙傅春英做饭。
  饭做好了,一家三口在木桌旁坐下,许卉左右看了看:“许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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