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天后，趁着放假，谨然欣然跟着自家汉子杀向柏林，当经纪人先生为自家两位双双落跑的艺人而恨不得悬梁自尽的时候，其中那个最近正当红的影帝人站在机场，通过手机喜滋滋地告诉他：我们去造人。
方余当场就把白眼翻上了天。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飞机终于从地球的这一头飞到了那一头——当飞机安全抵达柏林机场，对于这个发生了太多事情几乎要承载他人生中所有华点的城市，谨然感慨良多，痛恨与喜爱交加——于是下了飞机第一件事就是站在vip通道出口，双手叉腰扬天长叹：“浪子们，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话语刚落就被后面的人顺手扣上来的鸭舌帽遮住了眼睛。
谨然哎呀一声伸手将帽子拽下来，随即便发现罪魁祸首是此时正腰杆挺直、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姜川，这会儿后者已经弯腰坐进了等在出口的低调黑色轿车后座，坐稳后，探了个头出来：“一会先带你去精神科？这智商遗传给我儿子就不好了，后顾之忧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谨然调整好脑袋上的鸭舌帽，压了压让帽檐投下的阴影挡住他的大半张脸，伸脑袋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媒体跟拍，他赶紧连滚带爬地蹭着姜川挤上了车：“你怎么知道不是女儿？我国提倡‘生男生女都一样’。”
“能用两枚精子给你创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已经很不错了，别为难现代科技。”男人嗓音低沉，“而且，大的要是哥哥才能照顾小的。”
“你哥有照顾你吗？”
“他只会给我添麻烦，我儿子宁愿像你也不能像他。”姜川客观地说。
“什么叫宁愿像我？”
“知道什么意思就别问那么清楚了，多尴尬。”
“嘴上说得多嫌弃似的，结果你晚上还不是要眼巴巴地抱着枕头睡在我旁边？上周是谁出差时大半夜可怜兮兮发微信跟我说晚上一个人突然睡不着……那聊天记录我截图了，别抢我手机，放手，姜川你怎么那么幼稚自己做过的事跪着也要——我跟你讲你抢了也没用！我已经设计了高等人工智能程序，只等我一声令下，祖国那边的李狗嗨同志就会立刻爆出“姜川和袁谨然独家内部连天记录”……”
“……”
“到时候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想我想的睡不着，哈哈哈！就问你怕不怕！”
后方坐席小学生吵架声中，前方驾驶座面无表情的司机大叔发动车。
……
谨然的假期有限。
所以达到柏林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马不停蹄地奔向“干正事”的地方。
能够完成“造人”任务的公司位于某个国家很小的某个城市非常不起眼的某个村庄，要达到那个地方必须坐飞机坐火车再坐船最后用快艇穿越长长的原始河流，河流的彼岸被郁郁葱葱的树林掩盖，开阔地之上，有庞大的、画风明显与周围不符的高科技建筑群。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露面，白色的建筑，唯独能够吸收太阳能转化为电力的深色玻璃能在这满眼令人暴躁的白色中带给人一丝丝冷静——这绝对是超过任何国外大片里出现过的高科技公司场景的存在，谨然从快艇上跳下来，摘下墨镜看见面前的建筑那瞬间目瞪口呆，半晌，只是像土包子似的感慨了一句：“我勒个去。”
谨然在入口处看到了“xx生物公司”的字样，拿出手机股沟了下，发现这家公司的主打产品是一款卖的并不怎么红火的维生素营养片。
“你指望卖维c银翘片的公司给咱们生个儿子？”
“你觉得卖维c银翘片的公司能做到这样的规模？”
“……”
竟无言以对。
谨然闭上了嘴，庆幸接待的人听不懂中文，老老实实跟在唯一的那个德语翻译后面，半懂不懂地听他介绍公司情况，同时他在对方隐晦的、某涯818式的那种自带语言马赛克的提示中，猜到了不少惊天动地的消息，比如国际巨星xxxx和xx的老年得子居然也是花了巨额从这家公司培养出来的；比如知名歌手xx其实也是同志，他和他的同性恋人在五年前成功获得一子，并对外宣称为领养……难怪他家小孩跟他越长越像，网上有质疑那孩子就是他儿子的时候，谨然曾经还捞袖子跑上去反驳：你家狗养久了都跟你长得像好么！
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这么狠。
围观该公司设备的一路上，谨然如同小学生进了高科技生活馆一般，对于该公司负责人向他们展示的东西表达了真诚的惊讶与赞赏之情，巨大的模拟子宫环境培养皿比他在照片上看的更加壮观一万倍，谨然觉得自己在其中的几个培养皿里看见了他确定是非人类的生物……
但是那是什么他不敢问，也不想知道，既然已经开了美国大片模式，就要坚守住大片的生存模式重要准则：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听说这家公司正在准备提供长期冷冻服务，就是帮助人类在微妙的冷冻环境下身体机能进入睡眠状态，以保持长达数百年的生命，直到他再次醒来……
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居然真的出现了。
谨然一路“哇”过来，直到负责任将他和姜川带到这些天供他们休息的休息仓——整个“捐精”的过程长达半个月之久，胚胎确认能够存活大概是进行到自然母体胚胎发育的第四周，三个胚层形成，这时候胚胎的状态便逐渐稳定，而达到这一步是整个培育过程中最艰难的部分，成功率约15%，在确定胚胎能够存活并进行到下一步之前，他和姜川随时随地都必须在这座庞大而壮观的基地里待命，时刻准备着贡献新的x子。
“我觉得自己像鸭，还是免费的那种。”
“住口。”
休息仓很大，外面自带泳池、健身房，每天提供新鲜的空运肉类、谷物类、牛奶和水果，确保父体保持在一个健康的、身心放松的状态，以足以提供最健康状态的x子，这时候谨然又不禁想到了放音乐给它听外加按摩之后肉会变得更加好吃的牛……
这个想法让他颇为紧张。
此生物公司贴心地给谨然和姜川每人发了一只表，液晶屏幕电子表直接连接对应的培养皿，可以让父体随时查看培养皿中的情况，同时电子表里还可以查询对应的数值，具体的谨然都不太清楚，他只知道那个介绍人告诉他，电子表上有一个读条，当那个读条到百分之百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就迈向了投胎成功的第一步。
这个做法让他更为紧张。
当天晚上，他盯着那只电子表看了一个晚上，看着那些不知道干啥的数据跳动他的心脏也跟着一上一下的，以至于睡在他旁边的人半夜口渴醒来想要喝水，一翻身发现旁边躺着一张倒映着荧光绿惨绿惨绿的脸……
姜川：“……”
于是在第一天的天亮之前，男人直接忍无可忍地没收了枕边人的电子表。
白天谨然在没有电子表可看的情况下老老实实补眠，睡醒了又上网找方余要了《神秘种子二：庇护所》的剧本看，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当他发现他盯着一页剧本足足看了一个小时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时候，他发现所谓的“身心放松”完完全全就是狗屁。
一开始抱着“我才不信这种骗钱的技术”的他，此时此刻已经全身心的投入了战斗当中，一颗心像是跟着那不知道能不能成型的胚胎一块儿泡到了那蓝幽幽的培养皿里。
介于谨然的情绪过于紧绷。
所以第一次“培养”理所当然地gg，以团灭告终。
在这世间存在着一个非常奇怪的道理。
一样东西，当你觉得你这辈子没可能得到的时候，你也就不会去对它有任何的非分之想——直到有一天，你一不小心发现如果努力一把说不定还是可以挣扎抢救一下的，虽然希望不大，然而你的心思却因此而活络开来……
——最开始是小小的怨念。
然后日思夜想，怨念堆积，那曾经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东西，突然一不小心，就成为了非要不可的怨念！
特别是经历过了失败之后，更加会觉得：得不到这东西，老子是绝不会走的。
现在谨然就是这么个状态。
在第三次尝试培养并在进度条读条75%宣告失败后，除了想要把那只折磨人的破烂电子表塞进工作人员的嘴里，谨然想要一个儿子的怨念已经突破天际。
第三次失败距离他的假期结束还剩下五天时间，在这五天时间里，他一共还有两次尝试的机会……而此时，谨然已经坦然接受直到他再也捐不出x子为止他要为此奋斗一生的决心，一旦理解这可能是需要长期战斗的事儿，他就反而稍微冷静下来。
在隔天的第四次捐精之后，回到休息仓里，谨然立刻动起来跟方余商量下一次长假的时间，那积极地态度看得姜川很是欣慰。
“不急。”姜川说，“我们还年轻。”
“你这语气可以去给不孕不育医院做个广告，那里面的丈夫都是这个口吻。”
谨然一边噼里啪啦的打字一边头也不抬地奚落身后的人，感觉到身后的人沉默半晌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顺手将坐在电脑前面的黑发年轻人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两个大男人挤挤的坐在扶手椅上，姜川将下巴放在谨然的肩膀上看他跟方余商量安排假期的问题，一只手似有似无地像是逗弄猫咪似的磨蹭着怀中的下巴……
这时候他们手上的电子表某个进度条读条跳到10%。
而谨然已经学会淡定面对一切，不再像是开始一样进度条读个1%他都要上串下跳好一会儿。
等谨然跟方余抢劫似的强行敲定下一个长假，在祖国那一头方余哭爹喊娘的痛斥中，他“啪”地一下扣上了电脑，转过头，咬了口身后男人的唇角：“睡觉？”
姜川应了声，留着黑发年轻人浅浅牙齿印的唇角微微勾起：“干点别的再睡。”
最后五天，谨然过上了真正的“度假生活”。
……
2019年12月25日。
外面的世界正在一片欢腾地庆祝圣诞节降临，从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往下落下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此时距离谨然长假结束还剩下两天一夜，第四次胚胎培养进度条卡在85%死活不再动弹，心里琢磨着这次估计还是凶多吉少，谨然跟姜川打了几盘游戏又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剧本后就早早睡下。
大半夜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打游戏的时候吃了个西瓜还是什么缘故，居然被尿憋醒。
睡眼朦胧地从姜川怀里爬起来，后者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又折腾什么？”
谨然小声地说了句“尿尿都不让啊”之后，跳下床，稀里糊涂地踩着不知道是他还是姜川的不合脚拖鞋，一深一浅地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在一阵舒爽的放水后，谨然洗洗手，冲着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黑眼圈，发出“啧啧”两声感慨不由得心疼自己被莫名其妙浪费掉的长假后，他关了厕所等，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往床边走，整个屋子里黑漆漆的，唯一的光源就是他手腕上的那块电子表。
上了暖烘烘的床，将姜川的手臂抬起来正准备钻回他怀里，半眯着眼的黑发年轻人在抬对方的手臂时，无意间突然看见他手腕上的表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愣了愣，他将姜川的手拉到自己的鼻子底下，努力睁开那睡眼朦胧的眼去看那电子表的屏幕，在端详了一会儿后，他扔开姜川的手，凑到他身边，轻轻拍拍男人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川哥，我就说你一打游戏智商就回归小学生，今晚最后那一把你他妈那么暴躁得砸键盘干嘛……算了，你合同上写没写，要是这表被咱们弄坏了，要赔多少钱啊？”
“什么？”姜川睡得迷迷糊糊，“什么？”
“你的表好像坏了。”谨然说，“赔多少？”
“十几万吧。”姜川嘟囔了声，抬起手显得有些烦躁地拨弄了下垂落在眼前的碎发，“坏了就坏了，明天再说，闭嘴睡觉。”
“不行啊，你看，这个真的坏了啊。”谨然一把捞起姜川的手，“你看你看，那个进度条的地方没了啊，变成了一道道波浪形，还他妈一跳一跳的——其他地方倒是好，你说这是你弄坏了还是他们那边数据库出问题了啊？”
“……”
姜川被黑发年轻人在耳边嗡嗡嗡的碎碎念烦得不行。
“啧”了声闭着眼强行将撅着屁股趴自己身上研究那块电子表的家伙一把捞进怀里，被子一卷盖严实了，男人这才勉为其难地在迷糊的睡梦之中挣扎着睁开眼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这时候谨然的整张脸被摁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之上。
他只是听见被窝之外，男人似乎沉默了片刻。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拱啊拱地将脑袋强行将男人怀中拿出来，却发现后者并没有再次睡着，而是盯着那块表看得出神。
谨然：“？”
谨然：“……十几万是挺多的，但是也不算特别多，坏了就坏了你也不用摆出这么一副上观破碎的模样。”
姜川：“表没坏。”
谨然：“？”
姜川动了动，抬起手一把捏住黑发年轻人的下巴，同时另外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将他带着电子表的那边手从被子里抓出来，放到他自己的眼睛跟前——谨然微微瞪大了眼，发现自己的电子表也是进度条变成了一道小波浪线的模样。
姜川：“这是孩子的心跳。”
谨然：“？”
姜川不说话了，放下黑发年轻人的手，强而有力的手臂转而挪向了他的腰间，高挺的鼻梁蹭了蹭黑发年轻人的后颈，黑暗之中，男人发出一阵低沉好听的笑声。
谨然盯着那小波浪线看了很久。
此时，晨曦透过厚重的窗帘之间小小的缝隙撒入房间中。
谨然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傻逼似的对着一段莫名其妙的波浪线激动得泪洒黄河哭成狗。
他发誓他拿奥斯卡影帝的时候都没现在这样整个人大脑放空血液倒流泪腺发达到止都止不住浑身上下的思想和灵魂都完全抽离……
从来不过洋节的他收到了三十多年来头一遭，也是最好的一份迟来的圣诞节礼物——为此，谨然打算从今往后，他每一年都要过这个洋节，而且是大张旗鼓地过，隆重地过，好好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