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他有一张沧桑却又平静的脸,岁月在他俊朗的脸上留下了条条纹路,但并没有让他看起来苍老不堪,却是给了他一种独特的沉淀。
玉萧在手,他的姿态自然潇洒,黑衣客抬首看去,俨然有一股雍贵扑面而来。
——“金禄寿答应了?”人影声音低雅。
黑衣客恭敬点头,“一斛金鎏珠,看来大周国库不过而已,金管事当差这么多年,竟然没见过这样品相的珠子。”
“江河日下,就是如此。”人影孤傲抬眉,目间似乎已经看透所有,没有什么会让他动容,“金鎏珠一年不如一年,帝皇也一代不如一代,活着,也一天不如一天。”
人影幽望黑衣客轻扬的斗笠,“看来,是老天也在帮你们姜人。你连杀安乐侯和宋太傅,都是靠财宝探路,若非大周朝堂腐朽,人人只求财富傍身自保,岂能让你有出手的机会?我原以为,你想要了金禄寿的命,想不到,这次,却成了比买卖。”
“这笔买卖,可以让周国折损大半,也算是帮到湘南起事的小殿下。”黑衣客蓦然举目,声音不自觉的露出哀意,“不能替他金戈铁马,就尽我所能助他一程…”
“七年前,你李代桃僵拿命换他,为人臣子你已经做到极致,如今,你帮是忠义,不帮,也没有对不起姜氏一族。”人影踱开几步,“姜未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
“他叫薛灿。”黑衣客摘下斗笠,皎洁的月色洒在他抬起的脸上,那是一张,让人无法正视的脸孔,除了一双炯炯逼人的眼睛,剩余的只是满面骇人的灼疤。
人影已经见惯了这张跟随左右的脸,他眼神平和,语气沉缓,“七年过去,紫金府的荣华富贵也磨不平一个亡国皇孙的性子,这个薛灿倒是不一般。我还以为…”人影瞥看黑衣客,“你杨越拿命换来的的主上,会甘愿蛰伏湘南,早已经忘了国破家亡的仇恨。”
“小殿下要真这样,就不是我们甘愿为之去死的那个人了。”黑衣杨越束发飘洒,要不是这张脸,他也该是玉树临风的英豪人物,但他的脸已经无法示人,他不想让生者知道自己还活着,死是终结,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无法解脱的折磨,不光折磨着自己,还煎熬着他拿命护下的的人。
绮罗一定会放声大哭,谢君桓也会悔恨为什么不是自己替小殿下赴死,杨牧,自小腻着自己的心爱弟弟,他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见了是痛苦,倒不如,让人人以为自己已经死在宗庙的大火里。
“多谢你,又帮了我一次。”杨越俯首感激道,“等小殿下挥师南下,直入鹰都,我一定会遵守对你的承诺。”
“帮还是不帮,我都是浑噩度日,见你如此,倒也给自己一些事可做。”人影笑了声,“我也想看看,辛婉教养出的这个薛灿,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千人灭周?有趣,一定有趣。”
“你心里也想薛灿赢,不,该是希望紫金府没有押错注才对。”杨越笑道,“要是紫金府受薛灿牵连,辛夫人落难,你倾尽天下也是会想法子救出她的。”
“别再和我提那个女人。”人影怒声呵斥,“辛婉死活,与我何干?”
杨越无奈摇头,“你赠我无数珍宝,看似是无事助我打发时光,也是想我能帮上紫金府吧。我与你无亲无故,一个无脸示人的亡国人,哪里值得你如此。辛夫人是姜国人,你帮我们,难道不是在帮她?”
“辛婉和我,今生…再无瓜葛。”人影忿声坚决。
——“之前湘南传说消息,说紫金府乌石殆尽,辛婉掌事人的位置岌岌可危…”杨越低声道,“我原以为,你会去见她的…”
“女人不可信。”人影握紧手心,“辛婉有大谋,乌石殆尽?她会由着薛家赖以活命的东西见底?她是可以翻云覆雨的女人,我不信她会绝了自己的路。”
人影平复住情绪,拢紧斗篷转过身去,“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了结,就跟我走。我未尽的事,都会交由你去做。”
——“看你深藏财富,心怀大事,你真的信我可以?”
人影回首,幽视杨越的毁面,“你说自己无脸示人,一个没了亲人朋友,也不为世人待见的无脸客,除了接过我未尽的事,你还能去做什么?”
杨越仰面低笑,颔首跟在那人身后,步子矫健有力。
俩人一前一后隐入鹰都城漆黑的夜色,杨越深吸着带着血腥的气息,一步一步踏在湿润的青石板地上。
——“有一件事,你猜错了。”
——“什么?”
——“我去了湘南…紫金府里。”
——“你还是去见了辛夫人?”
——“我没有看见她,我只是…吹了一支旧曲,也许,她已经不记得了。”
第108章 讨周檄
——“你还是去见了辛夫人?”
——“我没有看见她, 我只是…吹了一支旧曲,也许,她已经不记得了。”
湘南,紫金府
书房里, 灯火亮如白昼, 薛灿斜倚手肘,黑目凝在案桌上铺开的纸卷上, 已经深思了许久。屋门咯吱推开,薛灿也好像没有听见, 身姿动也不动。
栎容提起裙摆, 一手端着小厨房才炖好的凝神汤, 见薛灿想的出神,轻下步子缓缓走近。
薛灿吸了吸鼻子, 唇角露出快慰的笑容,栎容见他眼眉也不看自己, 蹙目不高兴道:“人到跟前你看都不看,闻到香味倒是来了精神。”
薛灿端过栎容托着的碗盅,揭开盖子深吸一口, “是你亲手炖的?府里厨房哪有过这样的手艺。”
“看火就看了一个多时辰。”栎容揉了揉手腕, “也就为了这一口。”
薛灿喝下几口, 眉宇也纾解开来,拉过栎容坐在自己腿上,不住轻抚她柔如绸缎的秀发,轻抵她的额。
栎容偷瞄案桌, 见薛灿盯了半天的纸卷上不过只写了四个字——《讨周室檄》。
栎容扭头去看薛灿,“一纸檄文,就难倒薛小侯爷了?”
薛灿落下眉宇,低声道:“檄文不难写,但要写的姜人群情激荡,周国朝廷惶惶不可终日,周国百姓又对姜人生出同情,摇摆不定...就有些难了。”
“这么麻烦?”栎容惊道。
薛灿笑看栎容,点头道:“所以那位宋太傅才可以凭借一篇檄文青云直上,《伐姜檄》一述姜国气数已尽,二斥姜帝昏庸无为,三指姜土密藏财富,有朝一日必会祸乱周国。这样言之凿凿的檄文,周人看了哪个不支持朝堂伐姜?朝堂上也是半点反对的声音都不敢有。一篇有力的檄文,足矣抵数万大军。”
“这样...”栎容若有所思,“周国皇帝荒淫挥霍,戚太保凶残跋扈,虐杀姜奴也是人人知道的事,我知道了,你发愁的...是怎么才能让周国百姓摇摆不定,散了坚守城池的心,不会愚忠朝廷,也许...还能倒戈为你所用?”
“好聪明的阿容。”薛灿亲了口她的额头,“不是人人都和关家父子一样,什么样的朝廷都会誓死效忠,百姓所求不过安稳过日子,拿命护国,不是人人都和姜国人一样的。”
——“要有外敌侵略,朝廷为了让百姓守城死战,多会造谣恐吓,说敌军进城一定会血洗屠城,到时候谁都逃不掉,百姓想横竖都是一死,自然会拿命相搏...”栎容轻咬唇尖,原以为一篇檄文而已,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薛灿提起狼毫笔,思索着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