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庄明心险些憋不住笑,静嫔小天使果然是自个的福星。
  她本就不耐烦每日请安时酸话与挖苦齐飞的场面,本以为今儿还要再熬上大半个时辰来着,没想到被静嫔给嘤嘤嘤的提前散场了。
  坐着肩舆回到钟粹宫的时候,面团才刚第二次醒发结束,正要入窑去烤。
  烤制加冷却,起码需要三刻钟。
  她有这个耐心,肠胃却没这个耐心,只好先凑合着用了顿米粥烧麦蒸饺之类的中式早餐。
  饭后不久,惠嫔就打发人送了只红酸枝木螺钿匣子来。
  里头藕粉、柳黄锦缎各一匹,布料厚度适中,正适合现下夏末秋初穿。
  惠嫔如此有诚意,她也不好让宫女抱着空匣子回咸福宫,便让琼芳到后头取了两只才出窑的红豆葡萄干面包放进去。
  对小宫女道:“凉皮明儿才得,先请你们惠嫔娘娘尝尝这红豆葡萄干面包吧,倒也算个稀罕物。
  也别嫌少,统共就没几只,偏还被皇上要走大半,只能挪出两只来,再多的就没有了。”
  另外一窑是留给李连鹰跟六个太监的,昨儿就答应好的,就算是惠嫔,也不能让她食言。
  说李连鹰李连鹰到,他抱着只紫檀木镶金匣子跑进来。
  嘴里喜气洋洋道:“今儿下朝早,奴才去送面包的时候,可巧就被皇上撞上,皇上开恩让奴才伺候着进了一只面包,龙颜大悦,赏了娘娘一匣子造办处新进的首饰!
  奴才偷偷瞧了,宝石都是上好的,珍珠个个都有小拇指肚那么大,可比娘娘分例里的强多了,娘娘戴了一定光彩照人艳压群芳!”
  庄明心:“……”
  每句话都是槽点,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槽起。
  皇上赏的东西,她这个主子还未过目呢,他先偷看上了?
  而且她只是个嫔,还是个尚未侍寝过的嫔,上头那么多比她位分高比她得宠的妃嫔,她有啥底气艳压群芳?
  凭她是个冒牌货的底气?
  她吸了口气,决定不跟蠢货计较,留着权当逗乐了,只斜了崔乔一眼,说道:“收起来吧。”
  等她得闲寻一两件不那么夸张的出来,偶尔戴上一戴,免得狗皇帝问起的时候不好交待。
  其他的就只能先压箱底了。
  正想进东哨间卧房内睡个回笼觉,外头突然喧哗起来,正殿门口当值的王小乙进来禀报说是慎刑司来人了。
  狗皇帝动作倒是挺快的,昨儿傍晚才定下章程,今儿一早就落实到位了。
  正殿加东、西偏殿直属宫人五十来个,加上负责洒扫等活计的粗使宫女太监二十来个,足有七八十人。
  点花名册加查验身子,一时半刻的只怕折腾不完。
  这回笼觉怕是睡不得了,得寻些活计来打发时间才成。
  正好她的检验箱留在庄府了,又是刀又是锤又是锯子的,即便庄静婉肯帮她带,也过不了宫门口搜检这一关。
  只能重新画了图样,让匠作监给打一套新的。
  于是她移驾位于西次间的书房,铺开宣旨,提笔熟练的将先前经她改造之后更适合古代解剖的整套器具挨个画出来。
  为防万一,还多另画了一份备用。
  待李连鹰第一个过关返回正殿时,她将图样连同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他。
  吩咐他道:“叫匠作监尽快把本宫所画的器具做出来,这一百两银票是他们的辛苦费。不过本宫的辛苦费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若敢浮皮潦草应付事儿,本宫绝不轻饶。”
  “是,奴才一定把娘娘的话传到,有了内务府跟内膳房的前例,料他们也不敢触娘娘的霉头!”
  李连鹰接过图纸跟银票,仔细折叠平整后揣进袖子里,躬身告退。
  虽然也许以后只能在宫里验尸,因牵扯众多,验完之后也未必能破案,破案之后也未必能为死者讨回公道。
  但这是唯一能证明自个与前世有关联的途径了,也是在这个陌生异界能证明自个价值的唯一办法。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想放弃。
  *
  宫里正紧锣密鼓的排查着,确定钟粹宫无人牵扯其中后,庄明心就不再关心了。
  横竖关键点她都已经告知,慎刑司也不是吃白饭的,揪出凶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她这里正接待庄静婉呢。
  看的出庄静婉的心急了,得了张德妃派人送出的准许后,她第二日一早就进宫来了。
  彼时庄明心才刚到永寿宫。
  今儿静嫔小天使不曾发功,但昨儿慎刑司逐宫排查让某些有过黑历史的妃嫔们胆战心惊,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无心争口舌之利,竟散场的比昨儿还早。
  庄明心在钟粹宫东次间瞧见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庄静婉时吃了一惊。
  片刻后她才笑道:“妹妹来得倒早,可用过早膳了?若没有,且跟姐姐一块儿用吧。”
  庄静婉拒绝的很干脆:“不必了,我在家已用过,娘娘请自便。”
  庄明心也不客气,叫人端了面包果酱跟牛乳上来,打发走宫人,一副容她们两姐妹说说私房话的架势。
  小厨房两位厨子吸取昨儿的教训,提早了烤面包的时辰。
  庄明心这会儿吃一口外表香脆内里软/绵的红枣葡萄干面包,喝一口温热的牛乳,满嘴的淳厚甜香,幸福的她半眯起了眼睛。
  “看起来你在宫里过的很舒服,难为父亲母亲日夜为你忧心,生怕你出什么岔子。”庄静婉的声音突然响起。
  “姐妹十几年,我是什么样的人儿,别个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庄明心挑了挑眉。
  随即哼了一声:“荣华富贵在身时,我比谁都讲究比谁都不肯将就,但若一朝跌落泥里,吃糠咽菜我也能谈笑自若……
  我在宫里过的舒服不是必然的么?你怎会感到吃惊?”
  这还不够,她还气死人不偿命的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但在宫里过的舒服,还借口跟‘庄二姑娘’学过些解剖断案的本事,连仵作的活计也慢慢捡起来了呢。”
  与庄明心别无二致的小/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庄静婉咬牙道:“这一切原本该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
  庄明心喝了口牛乳,伸出小/舌儿来一下下舔干净嘴唇,好笑道:“可你离家出走了呀。”
  “谁离家出走了?”庄静婉怕隔墙有耳,声音压低了不少。
  但又因情绪激动而嘶吼起来:“我只是想去津州瞧瞧大海,再坐一坐运河上的大船,不过三日就能回转……”
  原来没想真的离家出走,只是中二病发作,想趁入宫前的空闲最后疯狂一把。
  “哦?”庄明心扯了扯嘴角,嘲讽道:“可你三日内回转了么?”
  不等庄静婉回答,就自顾道:“自然是没有回转的,不然坐在这钟粹宫正殿主位上‘吃香喝辣’的就是你了。”
  庄静婉被噎的无法反驳,半晌后眼眶一红。
  她控诉道:“那又如何?若不是我没有回转,错过了入宫的时限,你能当上一宫主位的婉嫔娘娘?
  你鸠占鹊巢,对我却无半点愧疚之心,亏我从前那么照顾你,凡有好东西都不忘留你一份儿。”
  庄明心一拍桌子:“我愧疚?该愧疚的不应该是你?是你毁了我仵作的前程,毁了我招赘女婿顶门立户的宏愿,从此只能憋屈的窝在紫禁城这一亩三分地……”
  虽然早就打定主意不跟庄静婉这蠢货计较的,事到临头她还是不免动了怒气,“我原以为你今儿进宫见我,是来向我道歉的,谁知你竟是来兴师问罪的?
  庄静婉,我竟不知你脸皮如此之厚!”
  庄静婉哼了一声,一脸笃定的说道:“仵作的前程?招赘女婿的宏愿?能比当真龙天子的宠妃好?
  嘴上说的这么惨,实际上我瞧着你比谁都乐意当这个婉嫔。”
  庄明心给气笑了,要是杀人如同杀鸡的话,片刻的工夫庄静婉大概死在她手里十次八次了。
  她毫不客气的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稀罕当这个婉嫔,我还真不稀罕,别用你那核桃大的脑子来揣测我的心思,十个你加起来也揣摩不透我的。”
  这话出口,下一步就等着庄静婉发话“你不稀罕那咱俩再换回来!”了。
  到时候她会顺势将毓景帝已然知晓他们庄家李代桃僵之事如实相告。
  别以为跟廖清钧定亲就留万事大吉了,且战战兢兢去吧。
  谁知庄静婉竟绝口不提这个,只左一个“该愧疚”,右一个“该感激”,翻来覆去无数遍,跟屎壳郎捣腾粪球一般。
  果然自小到大比耐心,她都不是庄静婉的对手。
  着实没耐心听她在这扮祥林嫂,她只好主动挑明:“你今儿进宫到底所为何事?”
  “无他,就是来告诉你老实扮好‘庄静婉’,别让人瞧出端倪来,否则你死不足惜,只怕还要连累我。”
  光顾着意难平了,险些忘了来的正事,庄静婉脸色讪讪的,嘴上却强硬。
  “我已对外宣称自此安心相夫教子不再掺和大理寺之事了,天长日久的,别个也就只记住永昌候世子夫人而不记得‘庄小青天’了。
  你也不许再行仵作之事,否则有你时刻提醒着,不时被拉出来对比一番,只怕想忘记你的“丰功伟绩”都难。”
  庄明心“嗤”了一声:“连皇上都不管我的,你算哪根葱,轮到你来对我的事儿指手画脚?”
  别的还可以商量,验尸断案这事儿没得商量,别说她一个坑妹的姐姐,就是亲娘裴二夫人在这里,她也是这个答案,最多说的委婉些罢了。
  “你……”庄静婉快被气死了,无语道:“那些死尸有甚好摆/弄的,你怎地就如此不可理喻?”
  庄明心吃饱喝足,拿帕子一抹嘴,往地平宝座靠背上一躺,笑嘻嘻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庄静婉叹了口气,放低姿态,哀求道:“你也要想想我的难处,我顶着你那么个抛头露面毫无男女大防的名声,永昌侯府又是家风清正的门第,该如何跟妯娌小姑相处呢?
  便是别个不说,只怕心里也是瞧不起我的……”
  庄明心哼了一声,果然是最了解自个的同胞姐姐,晓得她吃软不吃硬,开始卖惨了。
  她没好气道:“我活的堂堂正正,过去十六年,谁敢说过我庄明心一句闲话?你顶了我的好名声,不大杀四方就罢了,还把自个放到如此低的姿态,活该别个将你往泥地上踩。”
  她自觉有了春秋,不好隔三差五就生这等闲气,万一被气的中风可就得不偿失了。
  故而直接端茶送客:“话不投机半句多,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就此老死不相往来,往后莫再递帖子进来了。”
  “你对我无情,我不能对你无义,往后你有难处,只管往廖太妃处说一声,自有人会传话给廖清钧,我能帮的自会帮你一把。”
  庄静婉站起身来,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昂首挺胸的往外走去。
  庄明心半晌无语,片刻后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该拿这个蠢货姐姐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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