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庄明心回到钟粹宫后,才刚沐浴更衣完毕,毓景帝就打发人送东西过来了。
  来的是御前太监总管高巧的二徒弟丁来喜。
  他进来后先给庄明心请安行礼,然后将手上的木匣递给琼芳,讨喜的圆脸上堆满笑容。
  “皇上命奴才将这套汝窑粉彩茶具给娘娘送过来,这可是皇上素日最喜爱的一套茶具。”
  顿了顿,又谄媚道:“先前永昌候世子跟皇上讨要,皇上都没舍得给……”
  言下之意,皇上对婉嫔娘娘格外青眼有加,这才忍痛割爱。
  庄明心给听笑了,这丁来喜满嘴讨巧话想哄自个开心多拿点赏钱她可以理解,只是这马屁可真是拍在马腿上了。
  狗皇帝赏她汝窑粉彩茶具可不是对她青眼有加,而是觉得茶具既然腌臜了,那干脆就扔给不嫌腌臜的人得了。
  这心态,就跟手里的鸡腿被野狗舔/了一口,已然吃不得,也只好丢给野狗罢了的道理差不多。
  换作旁人,如此被侮辱被鄙夷,只怕要伤心欲绝了,庄明心却毫不在意,反倒十分欣喜,忙叫琼芳将盒盖打开。
  里头装着一只茶壶六只茶盅,俱是汝窑麻姑献寿粉彩。
  且比先前千秋亭瞧见的还多出四只茶盅来,可谓意外之喜中的意外之喜。
  这要放在后世,一只茶盅足可以换一套房子。
  且无论是颜色还是图案,都比嫔位分例的白地绿龙茶具,更符合自个的审美。
  简直是美滋滋。
  庄明心看了琼芳一眼,琼芳抓了一把银锞子给丁来喜,笑道:“劳公公跑这一趟,拿去玩吧,不值什么。”
  “谢婉嫔娘娘赏!”
  丁来喜笑嘻嘻的接过来,手指不动声色的一捏索,少说也有七八个锞子,每个足有一两重,平白得了七八两,这一趟可是来着了。
  送走丁来喜后,小厨房那边钟大送了单子过来,让庄明心点菜。
  庄明心摆了摆手,没接崔乔递过来的单子,而是站起来身往后殿走去。
  她也只是个普通人,面对泡发并散发着巨臭的尸体能泰然处之,并不代表她能立刻毫无芥蒂的大鱼大/肉。
  美剧里法/医在解剖室对着数具尸体涮肉/烤肉的情节,不过是艺术夸张罢了。
  别说法/医们神经没这么粗大,就算嗅觉承受能力足够强悍,这也违反解剖室规章制度呀。
  在小厨房转了一圈,她欣喜的发现早起洗好用来制作高筋面粉的面筋还剩了一小块。
  且用来洗面筋的面水也没倒,沉淀了大半天,拿来制作凉皮正好。
  疫情期间宅家几个月,跟风网友做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吃食,凉皮就赫然在列,她已很有些心得,指点起旁人来也是十分得心应手。
  “钟大,你赶紧烧水,水开了之后架蒸笼,把面筋放进去蒸一刻钟。
  钱喜,把面盆上层清水倒出来,底下的面水用筷子搅拌均匀,将宽底瓷盘抹上一层菜籽油,舀一勺面水倒进去,将宽底瓷盘放蒸笼里,水开之后架上去蒸半盏茶。
  立春,取几根胡瓜(黄瓜),洗干净,切成细丝。
  夏至,剥几头蒜,拿石臼捣成蒜泥。
  谷雨,舀几勺芝麻酱到碗里,加些凉开水调成稀薄的糊糊。
  小满你烧火,琼芳你取些食茱萸来,用菜籽油熬成食茱萸油。
  李竹子,取些绿豆芽出来,清洗干净,然后用开水焯一下,搁笊篱里头控干水。”
  人多好办事的结果就是,不过两刻钟的工夫,所有原材料都准备妥当。
  她撸了撸袖子,端起一只硕大汤碗,将凉皮、面筋、胡瓜丝、绿豆芽、蒜泥、芝麻酱、食茱萸油依次倒入,另加一小勺盐,几滴酱油跟两勺醋,用筷子搅拌均匀。
  夹起一筷子送到嘴里。
  凉皮筋道,面筋q弹,胡瓜绿豆芽清爽,混合着蒜泥食茱萸的辣、芝麻酱的香跟陈醋的酸,好吃的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也是奇怪了,同样材料同样方法,古代还没有辣椒,只能用食茱萸代替,为何味道要好上如此之多?
  思来想去,大概只能归咎到古代食材纯天然无污染上。
  连夹三筷子后,她总算记起自个婉嫔的身份。
  连筷子加汤碗一块递给琼芳,放下撸起的袖子,转头对钟大、钱喜道:“横竖面皮有多,给正殿所有宫人,包括你俩在内,都来上一份儿。”
  好吃不好吃的倒在其次,关键是这份儿体面就难得了,在场诸人纷纷行礼道谢。
  庄明心抬了下手,示意诸人不必多礼,然后转身往外走去,琼芳连忙捧着汤碗跟上。
  回到东次间,她脱了绣鞋,盘腿坐到罗汉床/上,待琼芳将汤碗放到自个跟前,接过筷子便准备大快朵颐。
  一口还未吃完,外头就响起高巧的声音:“皇上驾到!”
  庄明心:“……”
  本以为他说晚上再来瞧自个是玩笑之语,毕竟她是个冒牌货这事儿,彼此心知肚明。
  没想到他是如此禽/兽,竟然连冒牌货都不放过!
  亏得她先前使劲将自个往腌臜里说,竟是白做工了。
  她一边腹诽一边接过琼芳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正低头穿鞋呢,毓景帝已然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明心趿拉着鞋,快步上前蹲身行礼,熟料一下用劲太猛,右脚绣鞋“嗖”的一下蹿了出去,“吧嗒”一下落到毓景帝的明黄朝靴上。
  庄明心:“……”
  她是不是该立刻跪地磕头请罪求饶?
  毓景帝一抬脚,绣鞋“嗖”的一下飞起来,“吧嗒”一下落到庄明心跟前。
  他冷哼道:“婉嫔是想用绣鞋行刺朕?”
  如果翻白眼不会被砍头的话,她的白眼能翻到天上去。
  “皇上恕罪,臣妾听到皇上驾到太高兴了,鞋都顾不得穿好就要跑出来迎接圣驾。
  还请皇上看到臣妾一片痴心的份儿上,饶过臣妾这一回,臣妾以后再也不敢如此鲁莽了。”
  痴心那是没有的,她只是担心要侍寝所以有些失了冷静。
  毓景帝“嗤”了一声,这等鬼话也说的出来,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衣袍一掀,他懒洋洋的往罗汉床/上一坐,视线一下对上了炕桌上那碗凉皮。
  端详片刻后,他朝汤碗抬了抬下巴,问高巧:“这是何吃食?怎地朕从未见过?”
  高巧上前打量了几眼,垂首道:“回皇上,奴才也不曾见过,只怕得请婉嫔娘娘为皇上解惑了。”
  “这是水晶凉皮。”庄明心话音刚落,毓景帝就自来熟的将汤碗拖到自个跟前,拿起上头搁着的筷子,夹起一筷子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不可!”
  “不可!”
  庄明心、高巧同时惊呼出声。
  高巧是担心有毒,皇帝入嘴的吃食,都要用银针试过,再由专门负责试毒的小太监试吃过,确定食物安全无虞方可。
  庄明心则是因为那双筷子自个用过,间接接吻啥的且不提,她怕狗皇帝知道了雷霆震怒。
  毕竟自个用过的茶盅他都整套扔了,要是知道用了自个用过的筷子吃了自个吃剩的凉皮……
  高巧的担忧,毓景帝觉得十分多余。
  庄明心连寝都没侍过,也没哪个皇子能轮到她抚育,谋害自个于她半点好处都无,她傻了才动这个心思。
  至于庄明心,他没好气道:“你住在宫里,吃朕的喝朕的用朕的,朕都没与你计较,轮到朕吃你几口东西,你还不乐意了?”
  说完之后,又自顾的夹了一大筷子送到嘴里。
  只觉香/软爽滑中夹杂着略微的酸跟辣,又有胡瓜的清爽跟绿豆芽的甜脆,十分合他的胃口,吃的简直停不下来。
  很快一碗凉皮就见了底,他将筷子往汤碗上一搁,豪爽道:“再来一碗!”
  还再来一碗,当这是在饭馆吃饭呢?
  庄明心边腹诽边吩咐崔乔:“叫钟大再做一碗来。”
  崔乔出去传话,很快就端了一碗过来,并且不动声色的送上一双新筷子。
  连吃两碗凉皮后,毓景帝已有七八分饱。
  他边拿锦帕慢条斯理的擦嘴边问庄明心:“听说你叫匠作监的人垒了面包窑,还接连两日开窑试烤,想必已经有了不错的成果,怎地也不拿几个出来让朕尝尝?”
  “到底是九五至尊,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宫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没有能瞒过皇上耳朵的。”
  吃完凉皮又惦记上面包了,您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吧?
  庄明心暗讽了他一句,又福身致歉:“让皇上失望了,今儿统共才烤成功十只,都叫臣妾分给宫人了,这会子是半只也没有了。”
  她嘲讽归她嘲讽,毓景帝才不承认自个叫人严密监控钟粹宫呢。
  他瞪了庄明心一眼,冷冷道:“朕不过随口一说,哪知道你竟真折腾出名堂来?半只也没有了?好你个婉嫔,有好东西不贡给朕,倒先分给宫人,你可知罪?”
  知罪是不可能知罪的,她扯了扯嘴角,“嫣然”一笑。
  “皇上也太心急了些,臣妾哪里说过不贡给皇上了?只是想督促厨子们再精进些技艺,等做出堪配皇上享用的极品面包后,再给皇上个惊喜。”
  “哦?”毓景帝餍足的往引枕上一歪,狭长的剑眉微微一挑,脸上似笑非笑的。
  “若朕不发话,只怕堪配朕享用的极品面包,这辈子都做不出来吧?”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那哪能呀。”庄明心连忙摆手,一脸诚恳的说道:“最多三五个月,想必就有所得了。”
  毓景帝将手往炕桌上一拍,蛮横道:“明儿早朝后,朕要看到面包出现在餐桌上,否则……”
  庄明心正欲继续讨价还价,赵来福突然走了进来。
  “静嫔娘娘跟前的白芷姑姑来报,说静嫔娘娘心疾犯了,这会子心口疼的厉害……”
  心疾犯了应报与掌管凤印的张德妃跟卫贤妃,由她们打发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这白芷却跑来找皇上,难道皇上懂医术不成?
  明显病的不重,甚至压根就没病,不过借此争宠罢了。
  要换旁人,如此明晃晃的抢人,简直是在打自个的脸,只怕要被气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庄明心却立时窃喜。
  静嫔真是小天使,正愁怎么打发走狗皇帝呢,她就来送温暖了。
  毓景帝从罗汉床/上坐起来,起身要走,又转头故作一脸为难的看着庄明心:“静嫔她……”
  庄明心立马顺杆就爬,忙道:“静嫔病了,正是需要皇上的时候,皇上只管过去便是,臣妾岂是那等拈酸吃醋不明事理的?”
  毓景帝露出抹满意的笑容来:“那朕去瞧瞧静嫔,若她不碍事的话,朕再回来。”
  庄明心:“……”
  静嫔小天使给力些,千万得把人留住呀!
  *
  御辇出了钟粹宫,毓景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静嫔越来越没规矩了,心疾犯了自有太医医治,朕难道比太医还顶用?”
  高巧笑道:“于宫里的娘娘小主们来说,皇上堪比灵丹妙药,您一出现,保管药到病除。”
  顿了顿,他又赔笑道:“再说了,您原就只想吓吓婉嫔娘娘,没打算在她那里安置,静嫔娘娘来请人,也算为皇上您解忧了。”
  “那也得先将她吓到了再说。”下午在御花园被她恶心到了,他便想用侍寝来吓吓她,结果还未来得及开始呢,静嫔就来捣乱了。
  他揉了揉眉心,叹气道:“罢了,且饶过婉嫔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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