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7章 执与不执
散落着无数鲜血碎肉的大地上，一道影子离开了地面，像人一样站立起来，接着影子向后退缩，从中吐出了脸色苍白的司空玄。
“这就是极道强者的实力吗？完全是犯规的存在，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就是平衡性最烂的游戏，这样的武力已经超出智力能够影响的范围，属于能无视一切阴谋算计的绝对力量。”
若非玄影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助他躲过了那一波毁灭射线风暴，只怕他现在也要成为缺胳膊少腿中的一员。
地上的影子开口道：“现在怎么办，再来一次的话，我不可能再保护你。”
“做错选择了，刚才秋水前辈困住对方的时候，不该选择进攻，应该立即向羽化界转移，现在没了能够牵制的人，想逃都未必逃得了。”司空玄无比懊悔的说道。
他一只手握着羽扇，指骨抓得发白，尽管不愿意放弃，但此时此刻，他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从这么一个强大得近乎作弊的敌人手中保住诸多同门师兄弟的性命。
玄影冰冷道：“如果只是你我的话，倒还有一线生机，赶快做决定吧，破界之心在你手里，是选择抛下同门逃跑，还是陪着他们一起死，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选择。”
“抛弃同门吗？利用他们来拖住敌人的脚步，自己则苟且偷生，你这是要我生出心魔啊。”司空玄苦笑道。
“记得将来为他们报仇就行了，只要杀了此魔，心魔自解。”玄影仍是一副没有感情的语气。
“我……”
司空玄不由得陷入天人交战之中，理智告诉他玄影的建议才是正确的，但感情却阻止他做出这样的行动。
虽然他也是一名智者，但智慧与情感并不冲突，终究不是太上忘情，如何能做出抛弃同袍的行为，那种对负罪感的恐惧，令他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不走就是死，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犹豫是大忌，你不走，我可要走，别拖累我，快点做决定！”玄影催促道。
司空玄明白玄影所说才是最正确的判断，此时此刻，可没有闲余的时间给他纠结，略一闭目，万般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诸多情绪在心头翻腾，最终平复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不是一名合格的智者……你走吧。”
“你真要选择无意义的死去，给他们陪葬？”玄影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焦急。
“昔年，瀛仙宗收留了走投无路的我，哪怕只是廉价的施舍，至少让我有了栖身之所，如今我又怎能弃他们而去。罢了，反正这条命在地皇陵的时候就该终结，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垂怜，也该知足了。”
做出决定后，不知怎么的，司空玄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心灵变得无比的轻快，仿佛长久以来压在肩膀上的重担被卸下——一个人若连生命都可以舍弃，自然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愚蠢的决定，你想死就一个人去死吧，别指望我会跟你一起犯傻。”
“哈，祝你好运，可千万要活下去，带上我的份一起。”
“哼，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背着吧。”
玄影断开与司空玄的联系，主动脱离了他的影子，然后突然窜起，化为手刀砍向司空玄的脖子，却是打算将这位击晕后，强行拖走。
就在她即将得手之时，一只手从真实和虚幻的夹缝中伸出，将她拦住。
“别悲观啊，与其想着悲壮的死去，倒不如思考如何让大家都活下来，既然你连死不怕，为什么不努力到死亡前的一刻？只要不放弃，就有希望，哪怕机会为零，我们也要创造出可能性。”
随着说话的声音，罗丰的身影渐渐由虚幻变得真实。
司空玄转身看见了玄影的动作，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惊愕之余，又有些感动，但仍颓丧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秋水真人已经牺牲，接下来不知道会轮到谁？”
“如果一开始就想着弃子，那便连达成十全十美的可能都没有了，梦想也好，痴妄也好，总归要靠人去实现。秋水真人只是本躯被毁，未来可以借助大道烙印重新复活，只要最终我们能赢下这场赌局，便还存在希望。”
罗丰一边说着，一边踏出了虚实的缝隙，方一现身，便有一道狂乱的气劲从体内喷出，带起一抹血泓。
“刚说了一番漂亮的话，就遭了报应，可见做人不能太装，”司空玄叹了一口气，接着笑道，“你竟然能从那样的攻击下活下来？近距离挨了极道强者一击，居然只是喷下血，你什么时候练了如此厉害的神功，看在我妹妹的份上，赶紧教教我吧。”
“这不是龙魔之主造成的伤势，是我连续催动极招遭遇的反噬，活下来的诀窍在于拥有两门臻至大成的内功。”
罗丰的伤口处一阵蠕动，很快便愈合如初，他能从极道魔元形成的射线风暴中活下来，全靠事先准备的“龙盘凰逸隐仙踪”，及时将自身藏在真实和虚幻之间，躲过了毁天灭地的攻击，毕竟对付的是极道强者，以罗丰向来谨慎的性格，又怎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幸亏他拥有两门强大的内功做后援，可以不间断的连续催动极招，只是免不了要受到反噬。
“内功啊，这玩意在道种天赋的学习范围之外，没办法速成，看来是学不会了。”
通天古书突然插话道：“在你们展开妄想前，我先给你们泼下冷水，那龙魔之主修炼的护体功法是玄灭大虚罡，虚空级数的护体绝学，除非动用极元，否则别想伤害到他，人数再多也没用，这一点你们已经亲身体验过了，我就不再赘言，总之一句话——赶紧逃吧！”
“逃跑是必然的选择，目前我们没有任何手段能够伤到这种层次的强者，可关键在于怎么逃。”罗丰转头对玄影道，“这位……姑娘，麻烦你去救一下孤鸿真人，龙魔之主没有欺骗我们的必要，既然他说孤鸿真人避开了要害，保住了性命，那孤鸿真人就一定还活着。”
“嘁，麻烦。”
抱怨了一声，但玄影没有拒绝，化为一道阴影，如蛇蜿蜒，飞射而出。
罗丰又道：“接下来就麻烦司兄，使用破界之心打开空间屏障，指挥瀛仙宗弟子尽快前往羽化界。”
司空玄微微颔首，反问道：“那你呢？”
罗丰长出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看着那道嚣狂霸道的身影，凝重道：“我会负责牵制龙魔之主，但不敢保证能拖延多长时间，所以你要尽快，越快越好。”
“喂！你是没有听到我之前说的话吗？这可是极道强者啊，不是哪里的小猫小狗，也不是那些可以让你越阶挑战的废物，是真正的强者！‘极道’二字就是实力的象征，这跟境界、修为都没有关系，哪怕天人六重的极道强者，也可以吊打天人八重的非极道强者，拥有这两字前缀，证明就算放在整个玉洲修行界也是属于第二层次的顶级强者。”
听到罗丰的狂言，通天古书放声怒吼：“就算你耳朵聋了，听不见声音，可至少还有眼睛吧，之前发生的事情你都看见了，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有能力牵制这样的强者，信不信人家一根手指将你戳爆！”
“总是要有人去牵制的，放心吧，我并没有自杀的打算，经过方才的短暂交手，我发现对方的功体还存在着缺陷，这将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言毕，罗丰便施术向天飞去。
看着离去的背影，司空玄略带羡慕的喃喃：“永不言弃的意志，这恰是我欠缺的，过去的经历，让我面对困境时，很容易就选择放弃，看似洒脱，实是缺乏毅力。”
两人从小的经历不同，自然会造就不同的性格，罗丰从小爹不亲，没娘疼，又因眼疾吃尽苦头，在泥地里打滚，忍受过万般艰辛与打磨，哪怕明知前方是死路也要搏上一搏，而司空玄身怀天赋神通，任何武学、术法皆是看一眼便能学会，从诞生起便自知寿元有限，生命短暂，这让他拥有洒脱性情，看淡人情世故的同时，也令他少了一股百折不挠的韧性。
方才的一番天人交战，无形中令他大有收获，窥破了执与不执的心障，削弱了未来魔考的影响。
龙魔之主一指击杀了秋水真人后，没有继续去轰杀其他的瀛仙宗修士，而是停留在原地，平复剧烈翻腾的极道魔元。
他终究是伤势未复，动用寻常的魔元倒也罢了，一旦动用极道魔元，反噬的劲力将会对他的功体产生巨大的压力，没办法连续催动，必须要留出缓解压力的空隙，反正有玄灭大虚罡的守护，哪怕站着不动，任由瀛仙宗修士打上一百年，也不会伤到他的一根毫毛，根本无需担忧。
事实上，也没有人敢趁他恢复的空隙对他动手。
“哼，终究是一群杂碎，借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去捋真龙的长须。”
就在龙魔之主舒缓反噬的负担后，便瞧见一道身影飞上了天空，与他平视，却没有半点动手的迹象。
“是来求饶的吗？可惜，吾不接受杂碎的投降。”
心念一动，便要一掌将对方击爆，忽听对方开口道：“魔主，可还记得红世天宫，或者，龙魔敖魈。”
龙魔之主强行止住气劲，往对方身上瞧去，仍然觉得陌生，随后感应气息，方才恍然：“原来是你，吾孙、吾子皆丧命你手，担着一份血仇，亏你有胆量自曝身份，是恐惧到失去理智了吗？还是觉得有大道烙印留下的退路，哪怕身亡亦能复活，所以有恃无恐？”
到了他的境界，早已不存在遗忘之事，过去见过的画面，哪怕一花一草，一沙一尘，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要从庞大的记忆库中搜索出相关的情报，不免要慢上一些，而且他也的确不曾见过罗丰的面。
“以魔主的实力，在红世天宫中根本不会被红世双巫留下的残影所伤，或者说，即便会受伤，也不可能一直留到现在都没有恢复——魔主的功体中还残留着红世双巫的气息。”
红世双巫固然神通超凡，可双巫留下的一缕残影，一招就将龙魔之主重创到跌落境界，并迟迟无法恢复，这是绝无可能的，尤其在罗丰见识过对方的玄灭大虚罡后，更是确认，哪怕红世双巫真身在场，也顶多击伤龙魔之主，而不可能一招打得跌落境界。
“杂鱼，你想拖延时间？”龙魔之主瞧了一眼远方，只见司空玄正在集合所有幸存的修士，“毫无意义的行为，要杀他们，只需一掌，无论逃得多远。”
“既是如此，魔主何不听我将这番话说完，倘若没了耐心，便直接动手吧，反正凭在下的实力，根本无力挡住魔主的一击。”
罗丰散开体内的真元，放弃所有的抵抗，连护体罡气也一并散去。
这种“光棍”的做法反倒令龙魔之主生出几分兴趣，打消了一掌拍死，懒得理会的念头，问道：“那你说，吾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罗丰继续道：“自然是为了这场人魔战争，此方天地限制了王级天魔以上的强者入内，以魔主的实力，原本是不可能进入的，但如果因伤势而跌落了境界，那情况便不同了。”
龙魔之主不置可否，反问道：“既然如此，吾只需自行散去功体，降低境界即可，何必多此一举，去承受红世双巫的攻击？”
“如果这场‘赌局’的规则，禁止自发性的降低境界，那不就解释得通了。”
听到赌局一词，龙魔之主眼中爆发精芒，但旋即敛去。
罗丰只当没有察觉对方的反应，继续道：“以魔主的实力，哪怕散去所有的抵抗，任由他人催动极招重击，也顶多负伤，不可能跌落境界，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极道强者或者虚空强者，但是若对上真正的虚空强者，在主动负伤后，魔主未必能安然脱身，保住性命，因此，仅有一击之力，由红世双巫留下的残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龙魔之主闭目评价道：“有趣，继续说下去。”
罗丰侃侃而谈：“依照我的推测，魔主只怕早已知晓红世天宫的存在，又或者通过占术，知道这里有个能满足要求的存在，所以才会为了区区一名子孙的伤亡，就纡尊降贵，亲自降临出手，结果引发红世双巫残影的反击。若我所料不差，在遭受攻击的瞬间，魔主一定散去了玄灭大虚罡，主动承受攻击，致使重伤，而后便一直保留着伤势，不曾加以治疗，直到今日降临此界。”
“……”
片刻的沉默后，龙魔之主睁开眼睛，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容：“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只杂鱼，你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来，臣服吾吧，只要你成为吾的手下，吾不介意放这群废物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