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张家女寥语露衷肠 孙仙医弄巧反成拙
“阴火灵芝确是赤芝无疑然它生于地心阴火河畔日夜手地心阴火炙烤其中自有火毒,六芝无毒是说寻常灵芝同阴火灵芝这等天材地宝相较全然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小姑奶奶我说完了你速速放开!”
孙济教张璐一把扯了胡子上唇吃痛,言语时速度极快,全不听他口中有半个“啊”字跳出。
他个子较张璐尚还矮些,教她扯了胡子,还需踮着脚尖方能缓解些许。
张璐依旧不依不饶:“服了那劳什子的灵芝以后,我大师兄可得长寿?”
“不服此物最多只有一年半载的日子,倘服了老子保他五六十年无恙!”
张璐将头一点:“哼,这才像句话。”
“小姑奶奶,该说的老子都说了,你速速放开老子!”
他此言一出,一旁孙夫人遭凉茶呛了,咳了好大一阵方才住了。想来也是,孙济一面唤张璐姑奶奶,一面又自称老子,辈分乱得理不清。
张璐这才满意,自坐回孙夫人身侧,又抓把瓜子往嘴里送。
孙济揉着上唇,口中也不知嘟囔了些甚么言语,张璐隐约听到“尝尝”二字,一眼撇在孙济面上:“孙大夫,你一个人嚼甚么舌根?”
“没甚么,啊——老子甚么话也不曾说。”
他自号一指仙医,武林中承他人情的,不足一千也有八百,仇家也教他病人杀得不剩几个,故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遇上张璐这个自幼便教六个师兄宠坏的小魔头。
大抵是同门师兄妹心有灵犀,这丫头也觉有些蔫坏,整人怪招多得数不胜数。
她曾剁碎了黄连,混在孙济的碧螺春内,将个一指仙医险些喝得当真羽化成仙。
却说时如白驹过隙,不觉已过了十日辰光。
这日,张璐如常早起练剑,孙夫人自在一旁观摩。无忧派落英剑法施展开来,直映得院中清光泄地银华乱滚。
正练着,忽听孙夫人道:“速速收剑回去,多是你大师兄回来了。”
她正待出言,只听远处蹄声响得急促,心内不由暗道:“孙夫人当真是好耳力,我这自幼修习的涤心功还不曾听到,她竟已知了。”
当下忙收剑回房,自枕下摸出布条蒙了,这才盘膝坐好佯作运功不提。
孙济早时告诉林锋,自己双目未愈,如不再将双目蒙了,只怕要教大师兄看出端倪。
她才一坐好,只听孙济高呼:“慢来!莫闯莫闯!老子将火云霹雳弹埋在院中了!”
张璐闻言不由心内发笑:“这姓孙的矮子也当真有趣,为阻大师兄一时,竟撒下如此弥天大谎来!”
只听屋外马匹长嘶一阵,旋即便听林锋道:“孙仙医,阴火灵芝在此,你速与舍妹解毒。”
孙济不耐烦道:“老子自然省得!婆姨,去烧些热水来,与这厮好生洗涮洗涮!啊——你来瞅瞅你这尊容,倒他娘的活似个要饭的!啊——待你洗了澡换完衣裳出来,你妹妹的毒,老子也就解了。”
林锋应声“好”,又听孙济压着音声嘟囔半晌,张璐身在房中听不大清,竟不知他又在耍甚么花招。
又过两个时辰,只听孙夫人道:“林少侠,这茶是拙夫调的药茶,有生津止渴、润肺益气之功,少侠尝尝。”
林锋辞道:“谢过孙夫人美意,某先看了舍妹出来,再饮此茶不迟。”
“令妹只怕尚眠未起,少侠先拿着,小妇人代少侠探视探视再说。”
“璐姑娘怕是还睡着未起,这茶少侠先拿着,妾身代少侠进去看看如何?”
林锋道声“有劳孙夫人”,紧接便闻房门轻动,旋即孙夫人音声响起:“林少侠请进,令妹已起身了。”
待屋外一阵橐橐脚步声后,便听林锋道:“这些天眼上可有好转?”
张璐眼眶不由一热:“只……只时有不适之感,已好了很多。”他故事几乎尽忘,却尚还惦记着自己眼毒,念及此处险些落下泪来。
林锋又道:“你且安心静养,我去院中走走。”
张璐侧耳倾听一阵,待至林锋牵马远去,这才伸根葱指稍拉掩目布条,露了一只晶亮眸子出来:“孙夫人,今日我大师兄沐浴两个时辰,又是孙大夫的法子罢?”
孙夫人略一笑:“你只管放心便是,不过是些龟息散罢了,便是再嗅也无大碍的。”
“龟息散又是甚么东西?”
“你不曾听过龟息散?龟息者,实是归西也。服之三钱,十二个时辰内人便如死一般,呼吸、心跳、脉象三者全无,是江湖上惯用的逃避追杀的毒物。”
“只要你那仇家不作侮尸之举,十二个时辰后便能自行转醒。”说话间,孙夫人自怀中摸出个纸包展开,露出其中锅底灰也似的黑末来,“这便是龟息散了。”
张璐凑上琼鼻稍稍一嗅,却不觉半点异味:“这物事全无半点气味,只是黑乎乎的,我大师兄也不癫傻,竟是如何服下的?”
孙夫人笑靥如花:“这有何难?只需在澡盆内加些龟息散便是了,此物遇水即化全无色彩,药力混在水汽内吸入肺腑,自然假死。待拙夫煎好了阴火灵芝,再教你师兄嗅些解药便是了。”
张璐撇嘴道:“孙大夫妙计,着实是高明得紧。”
孙夫人抬指在她额上轻轻一点:“不过是点龟息散罢了,又不会坏了你大师兄的身子,怎地摆出一副如此面孔来?莫不是怨我用了此药?”
张璐娇道:“我可从未如此说过,孙夫人净爱自说自话,倘换了我爹爹来,断要说你是以己度人的!”
孙夫人忙道:“好好好,是我以己度人了,你且去陪你大师兄坐坐,我扶你出去。”
张璐拉起布条遮住双眼,随孙夫人来在院中,只见林锋盘膝坐在当院,面上时而发红时而发乌,头面额颌俱是汗珠,看着极是不适。
孙夫人却点头道:“不错,当是阴火灵芝毒性发作了。”
张璐闻言忙拉了布条下来,见林锋如此面容难免替他担忧,一时满面皆是关切神色。
孙夫人见她如此,忙轻声道:“无妨,适才那杯药茶,便是阴火灵芝。血蛊平生素喜剧毒之物,待它给灵芝毒死,你大师兄体内最多不过存些余毒,届时再服续命八丸祛毒便是,绝无凶险之处。”
张璐略松口气:“如此便好。”
孙夫人却道:“你如此惦念你大师兄,怎不同你爹爹说,教他成全你们两个的姻缘,一世惦念着他?”
张璐红了面颊:“孙夫人乱说,我与大师兄何处来的姻缘?”
“我瞧林少侠看你时颇有爱怜之意,为你敢孤身一人深入险地,莫非你还不如你的意?”
张璐忙辩道:“大师兄只拿我作亲妹妹看,我也只当他是亲哥哥的……谁教支……”她忽得噤声不语,又将黔首藏在胸前。
“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孙夫人见张璐又撅起嘴,忙又道:“我去烧几个小菜,也算送送你们兄妹。”
稍一顿却又道:“我是过来人,你千万听我一言——莫要错过了良人。”言罢自去厨房洗菜烧水不提。
金乌西沉,只余下西天一抹赤霭,张璐就在夕阳余晖照耀下,托了香腮看着林锋。
她从未如此认真过,亦或是如此出神。
大师兄心内究竟如何看她,大抵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情这东西最是牵绊、最是纠结,想放而放不下,不放又难存半点盼望。
倘是一路如此走过,只怕唯有相逢陌路才是结果。
待林锋收功张目,天色已然暗下,深蓝大幕上落满明星。
院内不知何时摆了张小桌,孙济正捏着碟中的花生米自饮自酌。那碟花生米用油炸过,如当日的辣椒酥一般撒着细盐,只是不知那酒可有小店的烧酒够滋味。
张璐坐在一旁,小口吃着碗中小米粥,倒真有几分名门千金的模样。
孙夫人端盘烧肉,肘上搭着围裙:“林少侠倒是好觉,净了手速来用饭。”
林锋抱拳称谢,待洗过手这才坐上小凳:“孙仙医、孙夫人费心了。”
孙济替他斟了酒,口中依旧粗话连篇:“少他娘的废话,啊——尝尝老子的好汾酒,走一个!”
林锋端起面前黄砂碗:“有劳孙仙医替舍妹解毒,今日借花献佛,林某先干为敬!”言罢一仰脖,满满一碗汾酒便已饮尽。
酒一下肚,他只觉腹中如火燃起,一阵暖意淌向四肢百骸,舒服得几乎想开喉长啸一声。
略一回味便觉不对,口中辛辣、苦涩、酸咸百般滋味混在一处,忽而又觉刺喉无比宛若刀割,再咂咂嘴更是感觉一股浓郁的药气直冲天灵。
林锋面露痛苦之色,嘴唇微动两下,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林少侠?林少侠?”看见此等情形孙济竟然也是有些诧异,他接连呼唤两声见林锋不答,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伸手摁在林锋腕上与他把脉。
张璐听得有人倒地,又听孙济呼唤林锋,心知多半是林锋出事,当下一把拉下布条:“大师兄!”
“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孙济口中依旧污言不断。
他双手交替搭在林锋脉上,满面俱是严峻神色:“奇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