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成老爷说,简大娘子没等嫁进韩家就一病没了,因为这事,韩老爷子还病了一场。”
  “简二娘子代嫁的事,是韩老爷子同意的?”听到这里,李思浅心里微微一动,打断黄大掌柜问了一句。
  黄大掌柜带着丝明了的笑容看着李思浅道:“代嫁这事,是韩家大爷自己做的主张,听成老爷说,韩家大爷带着简夫人回到府里,韩老爷子才知道简大娘子死了,韩家大爷娶的是简大娘子同父异母的妹妹简二娘子,当时,简二娘子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韩老爷子当天就病倒了。”
  李思浅眼睛眯起,看来这姐妹易嫁中间,韩家大爷也脱不了干系。
  “余姚简家,简家一直在余姚?听说韩家大爷是到京城迎娶的简夫人,简家什么时候进京城的?”李思浅想起了另一个重要问题。
  “简家的起起伏伏,见成老爷前我就细细打听了。简家在余姚算是旺族,也出了几个官身,都是五六品的州县官,简大娘子的翁翁也是这几个官身之一,简大娘子和父亲和成大娘子定亲后,这位简老太爷的官运就一路通达,到成大娘子嫁进简家时,已经由七品一路做到了四品京官。后来成大娘子病故,简老爷续了当时刑部侍郎的女儿,就是如今这位简夫人的母亲,简家就更加发达了,简老太爷、简老爷都一路做到三品大官,在京城也算权倾一时。”
  “只怕他们并不清楚这一路官运亨通是怎么来的,”李思浅极轻的说了句,“成大娘子的病死……”唉!谁知道这中间有没有什么事呢?
  “简二姑娘嫁进韩家后第二年,简老太爷就被牵进了一桩贪腐案,后来人虽然周全出来了,官路却是断了个干净,简老爷也受了连累,隔年,简家少爷又涉嫌科举舞弊,虽说后来没能查实,简老爷却因此被夺了官,简老太爷急怒交加,一病没了,简家扶棺回乡,从那以后再没回到京城。”
  黄大掌柜脸上带着笑意,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韩家男儿个个都要从军守边,韩家大爷回到北地,就去了边镇云城,在云城一直镇守到现在,简夫人是韩家嫡长媳,自然要留在府里主持中馈,为了照顾韩家大爷日常起居,韩家老祖宗就给韩家大爷纳了一房贵妾,就是如今的冯姨娘,冯姨娘生了三子两女,长子韩徹,七岁那年就跟着韩老爷子上战场了,如今是韩家这一代里的佼佼者,比他还大一岁的嫡长孙韩征倒退了一射之地了。”
  “不是说韩征武艺高强,精通兵法,是韩家的骄傲,若论将帅之才,本朝仅次于莲生的吗?”李思浅非常惊讶。
  黄大掌柜一脸的笑,“我跟姑娘想的一样,成老爷说,这都是外头传的不实闲话,韩征长这么大,连一回战场也没上过呢。”
  “呃!”李思浅愕然了,“韩老爷子不让他上战场?不是说韩家的男人个个都得上战场吗?”
  “不是韩老爷子不让他上,韩家的规矩,男儿满八岁就要上战场历练了,韩征八岁那年,是简夫人跪地不起,苦求了韩老爷子,允了他九岁再参战,可那年,韩徹却主动要跟韩老爷子打仗杀敌,到第二年,韩征又病倒了,一病就是半年多,据说,从此韩老爷子再没提过让韩征到军中历练的事,如今韩家有三帅,老帅,大帅和少帅,老帅就是韩老爷子,大帅就是韩家大爷,这少帅,却是冯姨娘所出的五爷韩徹!”
  李思浅眉梢一下子高高挑起了,敢情这位仅次于莲生的少年将帅是位纸上将帅!
  “韩老爷子如今身体如何?”李思浅突兀的问了一句,黄大掌柜笑答道:“康健着呢,老爷子年岁也不大,明年才过六十寿呢。”
  “那就好。”李思浅抿嘴笑起来。
  韩征这次尚主,看样子应该是简夫人的主意,韩征这位嫡长孙被人夺了少帅的位置,在韩家这样的军中世家里,其实已经失去了这一代的当家人位置,进京城尚主,这是想要走另一条……捷径了!
  第311章 帝师
  送走黄大掌柜,李思浅呆坐着想了好一会儿,吩咐丹桂去请韩嬷嬷过来。
  朱嬷嬷毒害端木大爷的事被揭出来后,韩嬷嬷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顿老迈了,不过对李思浅的态度却有了大变化,至少能问一答十了。
  小丫头搀着韩嬷嬷进来,李思浅欠直上身含笑颌首请韩嬷嬷坐了,丹桂递了茶上来,李思浅关切了几句才问入正题:“嬷嬷可记得简家大娘子?”
  “简家大娘子?噢!记得记得!”韩嬷嬷一个劲儿的点头,“又漂亮又爽利,姑娘和她最要好,可惜死的早,她死那会儿,姑娘还伤心的大病了一场,唉,嫁衣都绣好了,病了一场,人就没了。”
  “嬷嬷可还记得母亲是怎么认识的简家大娘子?”
  “记得,是在姚祭酒家的花会上,那天正好是我侍候姑娘去的,简大娘子一件半旧织锦缎长袄,夫人也知道,织锦缎最怕旧,一旧就灰头土脸,偏偏简大娘子那件半旧织锦缎袄子就不一样,穿的让人看上就移不开眼,那才真真叫气质清华,姑娘就是看中了她那份大气脱俗,才跟她结交的。”
  “简大娘子和简二娘子长的象吗?”
  “不象,简大娘子就跟那山崖上的一根兰草一样,简二娘子象花房里的牡丹,简二娘子那时候才十三四岁,打扮的又光鲜,真跟朵牡丹花一样。”
  “噢……”李思浅长长‘噢’了一声,年青的韩家大爷必定是爱牡丹的。
  “母亲跟简大娘子情份如何?”
  “姑娘凡事都极讲究,不是谁都能让姑娘看的入眼的,也就简大娘子那样的人品气度才入得了姑娘的眼,从姑娘进了京城,一直到简大娘子病故,姑娘跟简大娘子真比嫡亲的姐妹还亲,简大娘子走的时候,姑娘哭的人都快虚脱了,过后大病了一场,足病了大半年才好。”
  “我记得听莲生说过一回,母亲当年的遗物都封到库房里了?”李思浅掉了话题。
  “是,是大爷亲看看着人封存的,姑娘性子高洁爱干净,大爷知道姑娘的性子,就让人把姑娘的东西统统收进库房封存了,省的有人弄脏了姑娘的东西,让姑娘在九泉之下腻心!”韩嬷嬷狠狠的啐了一口。
  “能不能烦劳嬷嬷一趟,到库房里找一找有没有简大娘子当年的旧物。”
  “好!”韩嬷嬷一听李思浅这么吩咐,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哽了半天才应了一个好字。
  刚散了早朝,端木莲生就被小内侍召往宫中,李思清盯着端木莲生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出了禁中,正要吩咐去端木莲生府上看看李思浅,王相公身边的小厮飞奔过来叫住他:“大爷!我们相公请您过去一趟,有要紧的事。”
  李思清忙跟着小厮回到禁中,中书省内王相公处理政务的三间厢房内,王相公一身半旧靛青棉袍,正坐在炕上专程等他。
  “出什么事了?”见王相公竟专程等着他,李思清愕然之余,心里竟浮起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沉静!”王相公脸一沉,为相者讲究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李思清脸上明显的愕然让王相公不高兴了。
  “在相公面前,又没有外人,我失态了。”李思清忙恭敬揖手,委婉的替自己解释了一句。
  “没有外人更不可放纵,所谓慎独!”
  “学生受教!”李思清神情一凛,急忙长揖到底受教认错。
  “嗯,坐吧,以你这样的年纪,也算不错了。”王相公神情缓和,抬手示意李思清。
  李思清去了斗蓬,盘膝坐到王相公对面,取了茶碗茶粉,提起刚刚滚开的红铜小茶壶冲了碗茶汤推到王相公面前。
  王相公捻着胡须,微眯着眼睛看着动作安然舒缓的李思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好好好!不用几年,你就能雏凤清于老凤声了!”一句话说完,王相公发出一阵舒畅愉快的大笑声。
  李思清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有什么好事能让先生这么高兴?”
  “极其难得的好事!你我读书人从不敢想的好事!”
  李思清手里的茶碗滞了下,差点脱手跌落,不敢想的好事……除了当皇帝这事他没想过……
  “官家点了你做秦王的先生!”王相公俯身探头几乎贴到李思清脸上,咬的字字如刀刻般说道。
  “我?秦王的先生?”李思清这回是真的愕然了,让他做秦王的先生,那个号称已经三岁的奶娃娃?
  “怎么样?没敢想过吧?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王相公激动的几乎不能自抑,“官家不愧是一代明君!这一着落得好!君实,你一定要名垂青史,一定要做个能臣、忠臣、名臣,要做我朝第一的名臣!不光我朝,你目光要放远,你要做前后几百年、上千年第一的名臣能臣!机遇!这就是机遇!我老了,要不是我老了,这帝师之位,说什么我也要和你争一争!”
  “先生!”李思清急忙跳下炕,掂着脚奔到最近的窗户前,猛的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左右看了看,重又关上了窗。
  “我安排人守在外头了,且放心!”王相公满意非常的看着警惕的李思清,点着对面示意他坐回来。
  “君实啊,官家点了你做秦王的先生,在我料想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你毕竟太年青,我以为官家会给秦王寻个年高德威之人,可确实,实在没人比你更合适了!”王相抚着胡须笑容满面。
  “官家真要废太子了?”虽说早有预想,李思清还是觉得一阵惊心。
  “既点了你做秦王之师,自然是要废。”王相公脸上的笑容仿佛盛夏突然转了严冬,艳阳高照却寒气逼人。“这先生之位除非你不接,不但不接,还要赶紧病遁,连我也要致仕退避,这样,许能在太子既位之后,保得你我一家老小一条生路,可是……”
  王相公眯缝着眼睛,拖着着声音:“这还要看官家肯不肯,太子,不该为帝!你和端木华结了姻亲,我那孙女儿嫁了你那宝贝弟弟,太子既位后,怎么饶得了端木华?既然不饶端木华,你我两家就站在悬崖边上。”顿了顿,王相公长长叹了口气,“秦妃已经被宋皇后一杯酒毒死了,太子不能比官家,宋后和乔太后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咱们选无可选!”
  “秦王一个刚满周岁的幼儿,能不能长大尚在两可,即便能够长大成人……未来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燕王,先生怎么想?”李思清想着燕王,就想到端木华,接着想到李思浅。
  若他做了这秦王之师,和拥立燕王的端木华就得站到对面、生死相搏,到那时,阿浅怎么办?
  “这就是官家点你做这先生的妙处,”王相公一脸狡黠的抚着胡须,“官家对燕王几十年心结,除非子嗣断绝,否则……哪怕太子死了,没有秦王,官家宁可从燕王的儿子中挑一个储君,也不愿意燕王即了大位,这是燕王第一条不宜为君,第二,燕王性子过于梗直,人望太低,第三,”
  王相公眉头微拧,“要是我没看错的话,燕王不愿意为君,那个帝位虽说天下几乎无人能抵得了诱惑,可不愿意坐那位置,不愿意执掌万民的人,我还是见过一两个的,燕王就是!”
  李思清眼皮垂下,王相公说的那个第三,他三分信七分疑,王相公是已经打定主意要他做这个帝师,亲手培养一个他和他心目中的帝王,那他就要先打消他的别心和顾虑,他必定还要让他去游说莲生……若他拿定了主意,也要去游说莲生的!
  这先生之位,到底接不接呢?
  “燕王和端木华在南军多年,却是端木华为帅,燕王为先锋,这更让我日夜忧思,不能释怀,燕王,其实唯端木华之命是从,若燕王既了位,谁来制衡端木华?我已经垂垂老矣,俞相必定土崩瓦裂,黄相公……呵呵!”王相公用两声呵呵表达了对黄相公的不屑。
  “端木华是个武夫,杀伐过重,是良将,却不是良相,你才是治世的良相!燕王的朝局,我没法想象,也许是旷古盛世,也许灾难深重,朝廷和百姓都赌不起,可若是秦王为帝,却是清明盛世可待。”
  “若是先生,必定是清明盛世可待,可是我比先生差的太远太远,先生对我这样的期许过重了,我心不安。”李思清只觉得肩头沉的几乎直不起腰。
  “你怕什么?老夫虽说老了,再给你当几年先锋还是当得了的!”王相公眉梢飞动,“君实啊,秦王为帝,与天下,与朝臣,与你我,与端木华,与燕王,都是最好的选择,官家百年后,若能你为相端木华为将,将相齐心,统一天下,太平盛世指日可待!老夫虽说看不到那一天了,可就是想想,这心情都激动的不能自抑!不能自抑啊!”
  第312章 分歧
  李思清出了禁中,在车里端坐的如同一尊塑像。
  “大爷,还是去大姑奶奶府上?”清露在车外问了句,李思清一下子恍过神,迟疑了下吩咐道:“先回家。”
  回到李府,李思清一边径直往园子深处的小书房院子过去,一边吩咐道:“去请二爷到小书房说话,不管在不在府里,让他赶紧过去。”
  李思明倒没出去,跟李思清前后脚进了小书房。
  “出事了?”李思明看着李思清的脸色,心里一沉。
  “没什么大事,坐吧。”李思清将刚才王相的话简单的复述了一遍,抬头直视着李思明,“我没敢答应,这一答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事关系着咱们整个李家,还有阿浅,”顿了顿,李思清又补了一句,“宫中还有位二姑奶奶。”
  “大哥的意思呢?”李思明神情肃穆,他知道这件事的份量。
  “先生的话确是正理,秦王幼小,若能从现在教导起,纵不能长成一代明帝,也不至于昏聩到太子那个份上。”
  “就怕跟太子一样笨,朽木不可雕。”李思明低声嘀咕了一句。
  “真要那么笨,那就教他学会听话就行了。”李思清的回答轻而淡,李思明眉梢高挑,‘嘿’了一声。
  “也是别无选择。”李思清叹了口气,李思明垂着眼皮,呆了片刻,也跟着叹了口气,“这话我一直没敢说,大帅……我是说莲生,莲生扶持燕王,燕王人是不错,领军需军粮什么的,好点孬好从不计较,人大度,可是!”
  李思明挠着头,“他在军中一直做先锋,我不归他管,总是觉得他跟我一样,莲生才是大帅,如今一想到他要当官家,我也就算了,一想到莲生得听他的,总觉得别扭,而且……唉!小高跟我一样,也是觉得别扭!”
  “嗯。”李思清心事重重的应了一声,李思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看着眉头拧成川字的大哥,两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李思明才低低道:“若是燕王做了官家,莲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大哥做了秦王的先生,秦王做了官家,大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大哥还是莲生,我无所谓,就是……大哥得替阿浅着想,不能让她夹在中间为难,至少不能为难的太过。”
  “我知道。”李思清垂着眼皮答了三个字,李思明看着他,半晌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阿浅早就说过,太有抱负的人,一般来说,给家人带来的祸端远远多于福祉。
  端木莲生阴沉着一张脸回到府里。
  李思浅见他脸色难看的厉害,悄悄屏退丹桂等人,亲自沏了杯茶递给他问道:“怎么了?你看起来很生气。”
  “嗯,不是生气。”端木莲生接过杯子,却又重重的放到了炕几上。
  “官家让我统办瑞宁下嫁韩征的事。”
  李思浅眉头微蹙,这件事值得生气成这样?一定还有下文!
  “宁海侯府大爷和林府二爷为辅。”
  李思浅低低‘噢’了一声,宁海侯府大爷是林明月的父亲,和林府二爷都是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著称的,有这么两位做副手,这么桩简单的差使就很有几分让人腻歪粘手了。
  “刚领了差使,公主说要见我,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件什么事?”端木莲生一脸讥笑,“她说,老四和林明月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老四没了父母,我这个二哥应该代行父职,让我这两天就托人到宁海侯府替老四求亲去!”
  “啊?”李思浅呆了,“让人传话给你的?还是……”
  “隔着珠帘直接吩咐。”端木莲生倒不怎么在乎这些细节,他的恼怒在于这桩婚事,“瑞宁怎么敢这样公然给靖海王府指婚?就是官家,指婚前也得先问靖海王府一句!小时候我看着她还好,怎么如今越大越混帐了?!”
  “老四和林二娘不合适。”想着那天放生法会上瑞宁公主的张狂,李思浅抛开她一个未婚小娘子公然给别人做媒这件让人掉下巴的事,直说重点。“林二娘太单纯,担不起靖海王妃的职责,老四脾气又太好。”
  李思浅和端木莲生各讲各的话。
  “唉!这事官家知道吗?”李思浅拧着眉头,想着紧跟在瑞宁公主身边的顾太监,想了想还是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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