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味
从延福宫出来, 将才婳送了回去, 羽雁刚要说话,风荷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羽雁笑道:“如今知道隔墙有耳了, 在王府那会儿若有这般警惕,估计皇上到如今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风荷就笑,回到庆宁宫进了屋中,让杏花在外守着, 方问一声如何。
丹草笃定说道:“延福宫虽花香四溢,若仔细去闻, 还是能闻到隐约的药香。”
“药还有香的?”羽雁插话道。
风荷瞪她一眼:“就是这么一说,比如药香, 书香。”
“我是真觉得药很香, 最爱闻药铺里的味道。”丹草笑说道,“可花香弥漫的, 闻不出是什么药的味道。”
“等长生姐姐做好糯米圆子,咱们还去呢。”风荷笑着看向羽雁,“你呢?”
“墙边有狗洞。”羽雁一本正经说道。
“狗洞能做什么?”丹草疑惑问道。
“有洞就能钻进去。”羽雁得意说道,“延福宫后苑里养了那么多动物, 我想着发情期的时候,难免引来外面那些思春的爬墙钻洞,示意两个小黄门暗中察看, 果真是有, 不过大多数都给堵上了, 只有一个拿草掩着,许是延福宫里的小黄门偷溜出去玩耍时用的。有一个就够用了,今夜里我进去探探。”
“别急,等到时机合适了再去。”风荷忙叮嘱道。
羽雁说声知道了,扭头对丹草做个鬼脸。
丹草假装没瞧见,低了头不做声,风荷肃然道:“这次你得听我的,先等等,我让你去的时候再去。”
羽雁拱手说一声得令。
丹草瞧着羽雁一本正经的模样,笑说道:“有人曾给我读过《游侠列传》,我很仰慕书中提到的侠士,便问他,我们女子中可有侠客?他说自然是有,只是无缘得见,没想到我能亲眼瞧见一位女侠。”
羽雁得意起来,风荷笑道:“她不只是女侠,还是神探。”
羽雁越发得意,觑着丹草笑问道:“仰慕侠士是吗?我认识许多剑客,要不要为姑娘保个媒?”
丹草笑道:“我是方外之人,不动凡心,也再无凡心可动。”
风荷瞥一眼羽雁:“休要乱开顽笑。”
“知道知道。”羽雁摆摆手,“你最近怎么总是教训我?”
“你日后为我所用,听我的号令,皇上可提过?”风荷正襟危坐。
“提过提过。”羽雁无可奈何看着她,“友人约我吃酒,敢问女史大人,可准我去吗?”
“这会儿没事了,去吧。”风荷笑道。
人到了门外,丹草追了出来:“让你回去呢,说有话问你。”
“女人做了上锋就是麻烦。”羽雁嘟囔着进来。
风荷狐疑看着她:“你有没有跟皇上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常常进宫,每次都要跟皇上说许多话,茶楼酒肆的传言,朝中重臣内宅女眷的动向,皇上还喜欢听我们这些剑客的事。”羽雁笑嘻嘻说道,“只是,哪些是该说的?哪些是不该说的?女史大人教教属下才是。”
风荷咬一下唇,“我与荣公子的事,你有没有跟皇上说?”
“你跟荣公子之间的事多了,你指的哪一桩?”羽雁促狭看着她。
风荷扭一下手:“就是,就是去年九月里那回,荣公子以为我收到了他的书信,赴约前往,其实我是……”
“说了……”羽雁话音未落,风荷随手操起手边茶盏掷了过来,羽雁侧头躲过,茶盏砸在身后墙上,哗啦一声碎片飞溅,羽雁抱着头跳脚躲避,一边躲一边嚷道,“要杀人啊你?”
“你可真是两头做细作,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风荷咬牙道。
羽雁抱着头:“我没打算告诉皇上的,可那日皇上罚我掌嘴十下,还让大力行刑,我害怕呀,于是急中生智,说我有秘报,皇上让我讲,我讲了那日的事,皇上听了后铁青着脸,说十下改为二十,后来你替我说情,挨了一下,那一下分明是皇上故意的,故意等着大力打了我一下,才慢悠悠说有人给她求情,她的责罚免了。”
“你活该,你可害死我了。”风荷咬牙切齿。
“皇上试探你了?”羽雁从手指缝里观察着她脸色,“你没说实话是不是?又自作聪明想要蒙骗皇上?”
羽雁说着话笑了起来,看风荷又操起茶盏,忙抱头向外鼠窜。
难怪好几日不理人,御花园中见着了还阴阳怪气的,风荷捶打着床榻,该怎么办?
捶打着嘶了一声,揉着发疼的手心想,看他今夜里来不来,不来再说。
今夜都是第四夜了,气也该消了吧?
再说了,你早就知道了,早就气过了不是?
入夜后捧一本书在灯下等着,交子时不见人来,怏怏睡下一夜辗转,凌晨的时候,门无风而开,他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看着她。
风荷一跃而已,搂着他脖子唤一声皇上。
他一把将她推开,阴沉着脸咬牙说道:“骗着朕说了两回实话,你却一回没有,还让朕怎么信你?”
她说一声可是,他痛斥道:“你竟然和才荣又抱又亲,他的滋味如何?”
“他的滋味清甜,皇上的滋味醇厚……”风荷说着话,唬得一惊,怎么又说错话了?
用力咬一下舌头,疼得醒了过来。
灯油早已燃尽,窗外透进一丝白,床边寂寥,哪有他的人影?
原来是在做梦。
懊恼得拖过他的枕头抱在怀中,埋头嗅着,淡淡的薄荷香席卷而来,越发得想他。
才短短四日,就如此想念,入宫之后漫长的岁月,该有多煎熬。
为了日后能长久安宁在一起,先忍着,竭尽全力去做想做的。
风荷握一下拳头,又握一下,连握几下又忍不住捶打在枕头上,还说我狠心,你又如何?已经发生了的事,再无法更改,你竟气个没完。
又等了两日,依然不见人影。
早起的时候,武大人来了,看着风荷摇头道:“脸色倦怠眼圈发青,可是夜里没睡好?”
“入睡困难,好不容易睡着还总是做梦,半梦半醒的时候居多。”风荷扶着额头无奈说道。
“怎么不让丹草给你熬些安神汤?”武大人埋怨道。
风荷扭了手:“我没跟她说。”
其实丹草提过,风荷怕喝下安神汤睡得熟,他来了头脑不清醒,若是他来了,还得跟他好好说说话,让他消了气才好。
“皇上这几夜也睡得不好,早起的时候总发脾气骂人。”武大人说道。
“大力不是说,那果木香对皇上管用吗?”
“不让用。”
“那,夜里我去瞧瞧皇上?”风荷看着武大人。
“那可就太好了。”武大人喜笑颜开。
“大力让你来的?”风荷觑着他。
“瞒不过女史。”武大人笑眯眯说道,“皇上那脾气,我们这些当差的害怕呀,只有女史能哄皇上高兴。”
风荷哼了一声。
“时辰不早了,皇上安歇吧。”大力进来小心翼翼说道。
扭头瞧一眼漏刻,已过了子时,搁下奏折起身向里。
沐浴过扭头瞧见衣珩上的寝衣,依然是吴江白稠绣着金色团龙,却不是之前那件,分明是件新的,摸上去柔软嫩滑,扬唇笑着穿在身上,脚步轻快进了寝室。
上了床就是一愣,薄被下躺着一个人,背对着他睡得正香。
伸出手待要去扳她的肩,又缩了回来,悄无声息滑进被中,在她身旁躺下了,背靠着背,与她隔着一掌宽的距离。
合了眼假寐,淡淡的幽香来袭,脸上平静,心中早已泛起波涛,起伏汹涌着,颠簸来去。
终是耐不住,猛然一个翻身,几乎是同时,她也翻过身来,二人撞在了一起。
紧紧抱住对方,发出满足的叹息。
“没有皇上在身旁,奴婢夜里睡得不安稳,总是做梦,一会儿梦见皇上来了,一会儿梦见皇上厉声训斥奴婢,然后扬长而去,任奴婢千呼万唤也不回头,皇上可真狠心……”风荷一头扎在他怀中。
“骗着朕说了两回实话,你这儿一回也没有。”皇上咬着牙,“那次你走后,朕惦记着你,让长顺早些去接你,人没接回来,说是摔着了,腰疼得厉害,朕十分挂念,命武大人给你配了药膏,那会儿京中局势风云变幻,朕每日焦头烂额,听说你回来了,逮空抽身去看你,看到你的时候,很想抱一抱你,可你万般忸怩,与朕那般生分。如今才知,那时候你与才荣……”
他的声音顿住,没有梦中的责问,更没有声色俱厉,而是有些无奈,有些委屈。
风荷忙捧着他脸亲着他唇,柔声哄劝道:“皇上替奴婢想想,不说实话,就是诓骗了皇上,可若是说实话,一来奴婢说不出口,二来就算老着脸说出来,又怕惹皇上不快,更怕惹皇上伤心……”
“朕也不知是伤心还是生气,就是心里很不舒服,很难受,很复杂……”皇上轻声叹息。
“皇上与德妃还共度良宵呢,皇上想想奴婢的感受……”风荷扑闪着眼看着他。
“那能一样吗?朕不喜欢才婳,朕是被她诱骗,可你喜欢才荣,你总是心疼他……”皇上顿了一下,“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朕?前几日在御花园中遇见,朕本来不想理你,又忍不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你没话找话,可你看都不曾看朕一眼。”
“你三日不来,我生你的气。”
“你跟朕撒了谎,就不能来哄一哄朕?”
“这不是来了吗?”
“朕怕你来了睡得太死,都不许大力点果木香。可你总也不来,朕心中烦躁难安,不耐烦跟淑妃演戏,几日没去毓庆宫,坏了朕的朝堂大计,你担得起吗?”
“担不起,也不担,说得奴婢跟祸国的妖姬似的。”风荷噘了嘴。
他手指抚上她唇,轻声说道:“那日你穿着女官的紫衣,分外好看,女官们都穿得一样,却一眼就能认出你,远远瞧见是你,朕很意外,好像还有些慌张……”
“皇上竟也会哄人了。”
“朕说的是心里话,朕因为你,又认识了一种花,紫衣上绣的花,大力说是折枝小葵花。”
风荷亲着他唇:“在一起也睡不好,不在一起还是睡不好,可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他的手扣上她腰,将她抱坐起来。
“皇上。”她趴在他怀中偷笑,“奴婢来了月信……”
“你故意挑着今日来的。”他咬了牙。
“皇上……”她翻个身躺倒下去,“先让奴婢抱着好好睡一觉。”
说着话腿搭在他腿上,两手环住他腰,拍了几拍摁了几摁揉了几揉,嘟囔一声好了,脸贴进他怀中,很快响起均匀细长的鼻息声。
皇上无奈苦笑:“你倒是舒服了,朕还睡得着吗?”
说着话将她圈在怀中,亲吻着她的头发,又忍不住扬了唇轻笑。
果木香丝丝缕缕而来,不知何时,竟也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