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楚楚帮王文的目的或许是出于师生情,很单纯。
霍星叶则从来没认为自己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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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草原的深冬和书中描写的略有差距。
没有“软缎一样无边无际的雪白”,春秋牧场是零零落落的冰渣子轧谷草,冬牧场的草茎更长,曲折在厚重驳壳的冰块下,和泥黑的裸地一道,点缀着寥廓的颓丧。偶尔寒风起,雪碴扑在霍星叶涂无数层霜乳还戴遮脸毛帽的脸上,凭空生出些凄清萧索……
和a市行道树上一两片禁不住枯萎的落叶一样。
楚珣来南大好些年,真的是担得起“无欲无求”四个字。
员工福利学校给什么,就是什么,行政工作安排什么,就做什么,其他时间就摆弄实验室那些花花草草仪器设备。永远绷着一张朗月风轻的脸,言谈自矜又疏离,除开几个同样放飞的老教授,几乎没什么人际。
然而,去年九月开始。
当众怼罗薇一次就算了,今年又怼第二次。
男人骨子里潜藏的凛然一再显露的后果便是——项目要经费?那就想方设法削。项目第二期point想定在蒙古?那就找遍理由毙。
周副校以为他这样被叫“男神”“台柱”的人会有形象包袱,自己“不可能”拒绝一两次就会放弃。
结果,从一月中旬到二月中旬,没放假的时候就去办公室堵,放假后就发短信,打电话。
整整一个寒假,无数次打断周副校的关键时刻。
每每周副校忍不住骂:“放假时间放假时间放假时间,楚教授麻烦你早点结束单身结个婚好吗……”
楚珣都会一本正经地纠正:“我结婚了,太太在外地没回来而已。”
“还真结了?”周副校嘟囔,然后继续生气,“你就不能把给我打电话的时间用在你老婆身上吗?我老婆都要以为我出轨了好吗!”
楚珣耐心:“我太太忙。”
“得了得了……”言归正传,“你说什么,想去蒙古?不可能。我这边章不盖下来,你就走不了。”
“……”
你扰我避。
你拉黑电话我就邮箱企鹅微信。
等到二月底,周副校提前返校安排学期计划顺便给老师们发返校通知时,下电梯,一边思量群发短信末尾说“新春快乐”好,还是“新学期快乐”,踩上一块熟悉的裂缝地板一抬头,猛地吓一跳。
周副校第一次听楚珣说蒙古这个地名就查过百科。
着实没想通一个资源匮乏的草原国度,为何会吸引一个过去几年教师聚会、教师体检、教师联姻、教师出游从未出席,身形颀长,把藏蓝大衣搭西装穿得棱角有型如男模街拍的大学教授,还未开学,就这般殷切地等在了自己办公室门口……
还拎着,呃……两大筐鸡蛋???
第84章 棘豆蓝
周副校戒备地看了楚珣一眼, 一边开门一边没好声没好气道:“楚教授你这是做什么?”
楚珣强调了一下手:“我问过党政的程主任,他说在一定数额内的实物礼物不算行贿,这是我开车去近郊乡下买的鸡蛋, 就当是给您的新年礼物, 我放这里, 您忙完拎回家试试。”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楚珣手心有汗。虽然,温润的声线还是不疾不徐, 宛如站在讲台上授课一般。
周副校腆着肚子坐上办公桌后的大转椅,摆摆手:“拎回去吧。”
楚珣坚持:“真的是新年礼物。
“你第二期项目point定在蒙古我是不会批的,”周副校也被他缠得有点怕,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不管你来再多次,送再多东西, 我都不会批。”
“为什么?”楚珣站在办公桌前,插在衣兜里的双臂弯出漂亮的弧度。
天花板投落的灯光将男人硬朗的侧影拉长、放大,清俊的五官顺着脖颈修长的线条驳落在地板上。
语落处下颌微绷,隐隐生出一丝淡泊和禁欲。
如果放在之前, 周副校一定会顺理成章地了解到罗薇对楚珣分外有好感的原因:一是颜值, 二是这种若有若无、真正属于儒生又不为世俗所累的谪然……
可现在, 一个寒假加两筐鸡蛋。
周教授叹了口气:“首先,第一个问题,你第一期项目和第二期项目衔接得了吗?”他的语气像对待家里胡搅蛮缠的小孩,“你之前就走了一个学生,上学期期末又走了几个学生, 说句不恰当的比喻,就剩几个老弱病残,待窝里可能都顾不了,你还想着诗和远方?”周副校嗤一声,“你要不要眼界更宽更广去征服一下星辰大海?我儿子最近可喜欢说这句话,他初二。”
“第一期和第二期衔接的工作确实很大……”楚珣不为所动,“但我寒假已经完成,现在项目已经进行到第二期第一阶段,预计三月中旬会进入第二阶段,所以需要您尽快把point批下来——”
“我看你第一阶段的计划里有那么多资料要搜集,你一个寒假不过年泡在实验室当变态吗?”
楚珣不置可否。
周副校默一会,“其次 ,你想过安全问题吗?蒙古不是内蒙古,”周副校说,“那是在国外,你的安全怎么负责,你学生的安全怎么负责。”
“在外科考本就常见,如果您担心国籍问题引发安全事故,”楚珣说,“我和内蒙古师范大学草原生态学家冯图先生已经取得了联系,他有项目在一连浩特,和我point定的那个位置很接近,有驻军。”
“那最后一个问题。”
很明显对方做了充足的准备,周副校摸了摸啤酒肚,掏出杀手锏:“楚教授你有想过如果你有什么国际级的重大突破,研究成果是属于蒙古还是南大?我们和蒙古的大学从未有过合作项目,如果蒙古因为研究成果出在他们领土而……那么南大不就白白给人做了嫁衣?”
楚珣哑然。
“楚教授,”周副校望向男人,“你要知道,你是副院士级别的劳动力。”
楚珣逐渐敛了神色:“可学术本就无国界……”
“嗯,无国界,”周副校敷衍地点点头,按下几个数字拨出去,“小张啊,你明天过来采集楚教授的信息,订机票。”
楚珣茫然:“您不是说不可以吗,机票我可以自己都订……”
“不是去蒙古,”周副校和蔼道,“三月第一周有个高校优秀教师表彰大会在京举行,南大获奖的有罗院长,宁教授和我。还要七个人组成一个十人的学术交流团,”周副校笑眯眼道,“既然你都说了学术无国界,那鸡蛋我就先收下了,咱们学术交流先把省跨出去再说……”
楚珣:“可我那几天刚好请假。”
哪怕没开空调,室内温度亦高于室外。
开门瞬间,刮骨的冷空气直扑口鼻,楚珣拢了拢大衣衣领低下头,加快步伐上电梯。
楚珣大学未毕业的时候,教授就给他提过以后做科研的问题。
他一开始选择dw而不是留校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不喜欢官僚主义,不喜欢被支配,不喜欢这种带着镣铐跳舞的感觉。
尽管,他真的请假回家待几天,给霍星叶拨电话的时候,没表现出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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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的草原天寒地冻,剧组的气氛,亦是如此。
起因倒简单——一个成年后男主跪地祈雪停的拉远长镜头。
一遍,两遍,三遍,不是姿势不流畅就是眼神不到位。如果放在别的电影可能不会这么求全责备,可这是《荒原》,这个镜头是剧情刚好走一半到达的小高潮,要足够深刻又催泪。
第四遍,第五遍……拍到第十遍,演员状态越来越差,还有了情绪:“第五版明明就很好。”
white没接话,直接摔了暖手袋,寒着面色负手离开。
片场鸦雀无声。
霍星叶双手环胸站在摄像机旁,望着在助理簇拥下穿好大衣起身朝自己走来的男主角,一边看摄像机的小屏幕一边若有若无聊:“影帝知道white为什么生气吗?”
“太强迫症,”男主角无所谓道,仰头灌了口热羊奶,“台词顺动作顺,不知道一个眼神他要折腾什么,之前听别的演员说还觉得是他们功底不扎实,现在看来……反正观众看到脸就会买账,没大瑕疵一个营销号吹全网就能跟风捧起来——”
“你知道white为什么选你吗?”霍星叶问。
“我人气高?”
“因为你的脸最接近长大后的vincent。”
霍星叶漫不经心的调子落完,眼神示意摄像师先关掉摄像机。
“咔擦”黑屏,现场安静得待针掉地。
“霍你这样说就有点,”男主角讪笑,“过了吧……”
霍星叶轻描淡写瞟一眼男人,视线抵达处,细软嗓音裹上几分嘲讽:“你是腕你了不起,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侮辱你?”
“……”
“不是vincent没有祖师爷赏饭吃就麻烦勤奋一点好吗,一个虔诚伤感揉着国仇家恨的眼神你七年前获奖那部《云巅》里102分钟48秒到103分难道没有?昨晚white明明提前告诉你这场戏很微妙很难让你好好准备,你要去牧民家打了牌喝了酒还吃了夜宵?”霍星叶“啧啧”两声,“烤羊腿味道好不好?”
“你……”
“我什么我,”霍星叶看着男主角,一秒,两秒,声线陡转厉然,“老娘就看不惯你们这副来之前想着white是口碑保证各种推商演千辛万苦到剧组热情撑过了前半程后半程就开始觉得《荒原》周期长、导演事儿,当初那些商演值多少多少钱会攒多少多少人气各种颓懈演技刚好及格线,你特么自己不作为可以,但能不能想想这么冷的天儿陪着的工作人员?你推掉商演是钱,工作人员的时间就不是钱?”霍星叶顿了顿,“你大可以试试再水几次white是将就还是继续重拍,你信不信逼急了white能干脆叫停,然后天天健身跑步等十年后vincent和你一样高化特效妆接着拍。”
霍星叶一脚踹上雪地:“影帝年年有,如果不是你同期某部涉及题材问题,你又比其他三部好,能到你?”
霍星叶嗤一声:“真不知道某些人哪里来的底气耍大牌……哦,我没有影射,某些人就是指的你。”
“啪嗒”,雪泥应声而落。
能点名道姓骂的,全剧组除了white就只有霍星叶。
你说霍星叶是个花瓶就算了,偏偏她能先明确到分秒地捧你一下,然后以不打标点的语速怼得你完全无言,更没法反驳。
没人出声,没人动作。
凝滞的空气将片场固成一幅冰雪群像图,图中央一抹正红格外鲜亮。
天色放晚,不远处走来一位骑马归家的牧民,悠然哼着冬曲。马的背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皮鞍没受冻,漫步般踢踏着散蹄路过画卷。
“嗡嗡嗡。”
“嗡嗡嗡。”
忽然的手机震动惊得马儿脖子一缩。霍星叶从衣兜里摸出电话,视线触及屏幕上的名字,整张脸蓦地柔和下来。
众人只见上一瞬还眸色冰寒的女子这一秒唇边带笑,一边朝人群外走一边接电话,声线压低又平静,藏不住似水柔情,越来越小:“喂,老公……在片场跟戏呢,中途休息。”
“……还好,不是特别累,你呢?”
“……”
众人面面相觑。
“周副校不批?”霍星叶走远了,不相信,“你都这么缠着他了他还不批?要不你冲上去吊在他身上试试,他走哪你跟哪……”
“霍星叶你皮痒欠收拾是不是?”楚珣被气得发笑。
“你来收拾我啊,你来啊来啊,反正我在剧组无聊到发慌。”霍星叶天不怕地不怕地嘚瑟完,说到正事,又是安慰的语气,“其实你不来没关系,你喜欢科研,你工作也是科研,没必要为了陪我那么执着,你说过的,”霍星叶眼睫垂在眼窝落下柔和的阴影,“我们首先是独立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