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知别
予钧眉目平静:“都是陈年往事了, 母亲身为亲王妃和离而去, 王爷的脸面上实在是难看极了。另一方面,珩舅父做左相国的时候权倾天下, 英国公府乍然抽身而退,整个政局正是天翻地覆的大清洗。所谓此消彼长, 楼家退了,自然就有旁人顶上。王爷不免多有不顺不遂,那阖家上下最让他看不顺眼, 教训起来又名正言顺的不就是我?”
明珠听的心里好生难过,虽然她少逢大变,痛失父母, 然而随后霍陵救助扶养,待她珍重爱护如同公主一般。后来她回到连江寨报仇建功, 固然有许多刀光剑影的江湖浴血, 但终究是被属下们忠心簇拥, 也有霍陵并师门许多长辈支持帮助。相比之下, 予钧身为皇家与英国公府的子弟, 可谓是三亲六故一人不缺,然而年少的他却在锦绣富贵的王府之中,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磋磨苛待。
予钧见明珠的眼光沉痛犹胜自己,不由笑了笑,低声宽慰道:“没事的, 都过去了。”又顿了顿, 终于轻声道:“我心里, 从来没有过旁人。只有你一个。”
明珠不妨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句话,瞬间便呆住了,直怔了几息才慢慢脸红起来,口唇动了动,便低了头。
予钧轻轻唤了一声:“明珠?”
明珠只觉自己的心仿佛陷入了无边的快乐甜蜜,似乎有什么情绪要满满地溢出来,她重又抬起头,脸上深深的笑容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迎着予钧热切的目光,轻轻的,也是清晰的回答他:“我也是,心里只有你一个。”
予钧心里欢喜,见明珠秀美的脸庞上犹带浅浅绯色,望着他的眼光是满了这样的甜蜜与爱恋,不由向前探身,在明珠的唇上一吻。
明珠见他靠近,瞬间心如擂鼓,手脚仿佛都在发麻,呆呆不动,任由予钧的气息这样欺身而进,唇上便觉一热,不由闭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两人终于重又分开,明珠面红过耳,眼帘半垂:“你……你小心身上的伤。”
予钧亦在整理自己的气息,强忍身上的伤痛,不由对此番受杖的伤势更是怨念,他离京之前怕是没机会了……
三月初五,玄亲王府为五公子予钰的亲事向淮阳侯府下聘,预备迎娶五少夫人叶怡竹。
予钧的伤势终于恢复了大半,走路行动皆渐渐自如,只是赶往郴州的预备也到了最后关头,予钧直接宿在了京城之外的京畿军营,只是多带了随身医士,并没有再回王府休息的时间了。
明珠此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了些新婚分别、独守空房的落寞。但王府此番结亲,仪典比前次楚丹姝的还要煊赫隆重,而明珠身为长媳的责任,也比上一次更重,要在婚仪当日出来招待女眷宾客。明珠叫染香去暗中打听了一下,似乎这是出于玄亲王的授意。只是目的是在于进一步试探,还是只想让长媳出来为柔弱的顾王妃分忧,那就很难说了。
明珠对这样仪典宴会的琐事并不愿意花太多精神,但更不愿意留下什么把柄再惹出事情来。所以当从顾王妃手里接了一块王府的花宴对牌之后,明珠便叫大方稳重的澄月带了过目不忘的墨音,又点了擅理账目商事的隋绡和精于配色装饰的采绿,四人一同去打点有关叶怡竹婚仪当中所有的花宴招待琐事。
顾王妃理事素来是叫人在表面上挑不出大问题的,叶侧妃更是精明外露,对明珠打发来的侍女们客气的很,只是叮咛起来啰嗦非常,又加派了许多小丫头以打下手的名义围着团团转。
澄月原本出身于百花谷,是最早跟随明珠的人之一,近年来更成为白翎的副手,愈发能够独当一面。应对着叶侧妃的絮絮啰嗦,澄月也不急不恼,只是一厢叫墨音留神听着,一面自行安排自己原本的计划。叶侧妃虽百般的不放心,然而几日折腾之后发现澄月几人配合默契,行事老练,人人都写一手漂亮的好字,墨音和隋绡更是对记事算账敏锐无比,将那些酒器杯盏名录只看一次便记得清清楚楚,什么点心菜品的数量计划信口可答,叶侧妃终于也放下心来。
三月初九,终于到了予钧率军赶往郴州的日子。
按着以往惯例,这样的出征是由钦点的礼官代为相送,女眷家属皆不得至。但予钧此番前往郴州,一来责任重大,二来予钧自奉旨成婚以来,除了因罪禁足、因病休养之外,便几乎是日夜操劳在禁宫防卫和京策城防。而三月初九之前的最后三四日,伤势基本痊愈的予钧更是不眠不休地忙碌在京畿军营,完全没有时间再回长风居告别妻子。对于予钧的这番辛苦,不仅睿帝心里清楚,群臣百官其实也是看在眼里的。故而予钧此番出征,睿帝除了命中书司马亲自祭礼激励将士,也特许明珠出席相送。
对于睿帝的这道特别恩旨,予钧和明珠心里都是感激非常。只是当着兵部礼部中书省这许多官员,二人连话也不好说,只能彼此相望几回,以作告别。
出兵吉时一到,盔甲凛凛的予钧便拜别皇城方向,上香致祭,随即翻身上马,率兵而去。
明珠自始至终并未开口,只是轻抿朱唇,凝望着予钧率军而去的方向,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才扶着白翎的手,转身回城。
京城的三月初,已经是繁丽春景遍地,桃李灼华漫天,玄亲王府中虽以端雍简饰著称,但在万物复绿的春日,也是满目深翠浅绿,草木茵茵,梨花如雪,海棠嫣然。
明珠望着王府中的春日景色,再看着身边下人往来穿梭,继续为了五公子予钰与叶怡竹即将举办的婚事忙碌预备,喜庆装饰再度挂满府中各处,别有一番繁华生机,静了静才慢慢走回长风居。
明珠看着床头犹自挂着予钧的常服与腰带,而身边环绕的仍是自己如臂使指、忠心得力的白翎等人,只觉得入京以来的一切,仿佛归结到此刻都成了一场长梦。尤其是在刚刚与予钧两心如一的时刻,郴州战局的骤然巨变又将二人分隔两地,不由在心里轻轻一叹,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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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