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赵掌事看着手中的白瓷瓶,没的奈何,公主吩咐下来的东西他不接,他只能如实回禀了。
  银月如钩挂在柳梢头,后|庭的奴才们都已经休息,两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一个小房间的窗子外头。
  房中一盏油灯,灯火如豆,在微风中跳动。
  少年躺在床铺上,似是已经熟睡。
  秋容瞥了公主一眼,看她双目沉沉的看着屋内少年,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夜色微凉,下人的地方到底脏乱,若是被人瞧见也不好,她得劝劝公主早些回去。
  “公主……”秋容才要出声,昭和对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做声。
  屋内传出声音,少年眉头紧皱仿佛两座山峰,他仿似在梦中挣扎,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
  “娘……娘……爹……祖父……不……不要……”
  他蓦地从梦魇中惊醒,坐了起来,惊恐的瞪大双眼,大口的喘气。
  眼前,是狭窄的屋子,空气中漂浮着蔷薇花的香气,这里是公主府,他是公主府上的马奴,这里没有爹,没有娘,没有祖父,也没有满地滚动带血的头颅……
  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眼底闪烁的火光如烟火般寂灭,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心里只余下刀绞般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孤寂。
  有那么一刹那,他分不出究竟梦里是真实的,还是这里是真实的世界。生和死,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快活。
  有时候,死反倒比生更加轻松,更加容易。
  身体的剧痛提醒着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亲人。
  他喜欢这浑身剧痛的感觉,唯有身上的痛才能稍稍缓解他心底的痛。
  隐约的,他似乎听到窗外一声柔柔的轻叹。
  聂缙跳下床铺,推开房门,门外没有人影,只是那窗台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
  他眉头微蹙,拿起那只瓶子,难道赵掌事又来了?他不知赵掌事何以对他如此热络,他既到这里只做自己的本分就罢了,他不喜被人当剑使,无论那人怎的,自己只当做不知罢了。
  第6章 逆麟
  第二日一大早公主府里便忙碌起来,今日照例是长公主进宫的日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楞照进梳妆台,女子看着镜中的人,乌发如云,被侍女盘起高高的发髻,眉眼间带着慵懒,仿若海棠春睡未足。
  昭和昨晚的确没睡好,她看到他那般梦魇,才知他心底的痛竟是这样的深。
  春华最会梳发髻,光滑的乌丝在她手上变成柔软的发辫又以珍珠夹子盘起来,簪上了金玉釵环,她觉得差点什么,轻声问女子:“今儿牡丹开的正好,髻上簪新开的牡丹可好?”
  昭和正垂眸看着自己手指上,圆润的指甲上秋容正细细的涂抹着红色的豆蔻,红色之间有掺着金粉,端的是华丽无比。
  “牡丹便牡丹吧。”昭和不大在意。
  此时,已经有侍女去园子里采了带露牡丹,鲜红艳丽,斜斜簪在乌黑的发髻上,更使得女子容光明艳,昳丽无双。
  梳妆完毕,秋容已经令两个侍女端来了缠金丝百花锦裳,换掉了素色寝衣。
  昭和出了门,一应的侍女侍卫都已准备妥当,她素来不喜排场,今日入宫也只是用了嵌金八宝马车。
  春华和秋容正扶她上马车,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转头一看,问:“聂缙呢?”
  伺候在马车边的秦管家一愣,“殿下说的是那个马奴?今日殿下马车出行,何以要唤那马奴?”
  昭和眉头微蹙,道:“他既是马奴,也顺便领了赶车的差使吧。”
  秦管家诧异,立即吩咐人传了聂缙过来。
  见了公主,他行了礼,依旧之前那般不苟言笑的样子,秦管家让他去赶车,初始还担心他不会,见他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执了马鞭很是娴熟的样子,这才暗暗的放下心来。
  昭和揭了车帘,见到前面赶车少年挺直的脊背,唇角微勾,御乃六艺之一,聂缙出身世家,又怎能不会?
  长公主的马车一直入了宫门,侍卫都不敢阻拦,皇帝向来见她是在宣华殿,马车直接停在了宣华殿的门口。
  才下了马车,就见殿门口一行人迎了出来,昭和眉端微蹙,那带头的豁然是冯立那老东西。
  只见为首太监花白头发,银色双眉,脸上却保养极好,泛着红光一丝皱纹也无。
  他身材高大笔挺,戴着金色发冠,穿着一袭紫色锦袍,拿着拂尘,满脸堆笑的朝着昭和迎了过来。
  “啊哟,长公主殿下,这不,陛下正等着您呢,听到马车声便料到您已经到了,令杂家出来迎接呢。”
  昭和微微一笑,道:“怎么,你那乖孙没向你告状么?”
  冯立脸色一僵,只顿了一秒脸上笑意不减,道:“啊哟,那小畜生哪里还敢告状,殿下教训的好,教训的是,是杂家家教不严,冲撞了殿下,杂家早前已经狠狠的教训了那孙子一番,他真是瞎了眼了,竟连长公主都不认得。”
  昭和冷笑:“的确瞎的不轻!下次你叫他小心点,莫要再撞到本宫手上!”
  她对身后的人吩咐:“你们先在此等着,春华和秋容随我一起进去。”
  冯立低头看到昭和迤逦的裙尾,眼底划过一丝厉色,想起自己宝贝孙子脸上的血痕,恨不打一处来。
  他五指紧握,狠狠掐着手心,这样飞扬跋扈的长公主,无非是仗着皇帝的敬爱,若是皇帝没了,看她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如是想着,带着几个小太监急忙跟了上去。
  冷不丁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是心里刮起惊涛骇浪,那人……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边的青衣小厮脸上,那模样,那神态,竟与聂家的司徒大人如此相似?!
  聂家不是满门抄斩了?
  冯立眼眸一转,满是惊恐,听闻有一个孽种被人要去做了奴隶,难道竟然是他?!
  他的脑筋飞快的转动,想起聂家有个长孙,正是十六年纪,这小厮又同聂司徒长得如此相似,难道那余孽竟是聂家的长孙?!
  他又飞速的看了一眼,立即转了头去,背心一阵寒凉。
  “大总管……”身边的小太监提醒他,他抬头,长公主已经到了殿前了,他们还在台阶上呢。
  冯立来不及细想,赶紧的跟了上去。
  宣华殿中镶金嵌玉极尽奢华,此时传出一阵阵动听的丝竹之声,动听之余,却带着靡靡之色。
  当中金座之上坐着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男子,乌黑的眼仁带着几丝散漫,眼底泛着淡淡青黑,脸上浅浅红霞,他头戴金龙金冠、身着九爪金龙袍,一只手撑着下巴侧耳听那乐声,另一只手还揽着一个模样娇艳丰饶的女子。女子模样冶艳身段丰满,保养的再好也看得出年纪已经出了三旬,正是当今皇帝的乳娘栾氏。
  栾氏靠在他怀中,一只雪白的手大胆的钻过他的衣领子探到了他胸前,元和帝喘了一口气在她臀上捏了一下,笑骂道:“我的娇娇,待会再处置你。”
  这时,殿门口的小太监高声道:“长公主到!”
  “皇姐来了,你先避一避。”
  栾氏皱了眉,哼了一声:“好早不早的,来的可真准时。”
  元和帝推她,她不情愿的闪身躲入了他身后的纱幔之中。
  昭和眼尖,早已瞧见一个女子闪到了后面,那丰硕的身子,除了栾氏还能有谁?
  “皇姐到了,快点过来坐!”元和帝看到她热情的招呼。
  昭和看着他,恍然如做梦一般,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元和帝。前世,她带着人马亲手废了他,亲眼看着他喝下那杯鸩酒,他临死前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受伤那样的不可思议。
  她按着心口,隐隐作痛。他便是再不好,也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不到万不得已,她这一次绝不能让他死。她暗暗下了决心。
  元和帝令冯立停了丝竹,昭和坐在了他的下首。
  隐隐闻到一股酒气,昭和挑眉,徐徐看向元和帝:“一大早,皇弟又喝酒了?”
  “没有!”元和帝挥着手笑道:“上次皇姐叮嘱少饮酒,现在喝的都少多了。”
  昭和微微一笑,分明知道他在说谎也懒得说破他:“沈匡那些人是不是献上了什么好东西?”
  元和帝一听立即打起了精神:“皇姐消息还真是灵通,朕还说那沈匡不中用,结果居然有这么好的东西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前日里他拿来那东西,说是叫五石散的,朕服用了,身体松快的很。”
  昭和紧紧握着五指,咬着牙痛心疾首。
  怪不得她一早看他眼神发散,定然是烈酒再加五石散,沈匡那些混账做的好事!
  昭和叹了一口气:“那五石散能使人神魂昏聩,皇弟还是少吃的好,沈匡那些人最好一个个远远的打发了,再也不要召他到身前来。”
  元和帝睨了她一眼,有些郁郁不乐。
  “怎么,不说话?”
  元和帝噘嘴:“照皇姐这么说,这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
  昭和扶额,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说了也等于废话。
  元和帝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双脚开叉着靠在宝座上,忽的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欣喜的说:“朕差点忘了,今儿皇姐来,朕有件大事要同你商议。”
  昭和一愣,这皇帝除了吃就是玩,还能有什么重大事情?
  “皇姐的驸马没了,朕替你重新选驸马如何?孙饶那厮没命做驸马,那厮又粗又壮,想必不是皇姐喜欢的类型,不如朕做主,皇姐在众位大臣王侯世家之中选了自己喜欢的,朕给你赐婚。”
  孙饶做驸马乃是先皇帝的旨意,昭和不能违逆,对孙饶也谈不上喜欢。如今元和帝做主,当然是要她选个自己喜爱的。
  昭和一笑:“皇弟倒是找着有趣的事了,竟来打趣皇姐了。驸马才没了,何至于如此着急?若是叫外头人知道了,还说我不守妇道。”
  “呵,妇道?朕的皇姐何须顾忌那些妇道之类的蠢说!朕听说邵阳给了你几个面首,是不是?”
  元和帝戏谑的看着她:“用着还行?若是用着行,倒也不急在一时。”
  昭和摇摇头,无奈的笑着说:“是,的确用着很好,皇弟就不用操心了。”
  姐弟俩闲话了半晌,昭和终于提出了今日来的最终目的。
  “我想看看阿吉。”
  这话一出,大殿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冯立站在一旁瞧着元和帝的脸色,方才还是阳光普照转眼就变得乌云漫天。
  “皇姐……”元和帝幽深的目光看向她,艰涩的吐出了几个字,“你明知道不可以。”
  冯立心里暗道,阿吉皇子乃是元和帝心中的逆鳞,这天底下,怕是也只有昭和长公主敢提这一茬。
  “皇弟!”昭和提高了声音,“你不要忘了,阿吉也是我们一母同胞的弟弟!他才五岁啊!你怎忍心将他圈禁起来?”
  元和帝豁然站了起来,满脸的怒意:“皇姐,你也别忘了,当初到底是谁害死母后的!他不是我们的弟弟,他根本就是个孽种!”
  昭和泪水流了下来,见元和帝要走,一把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相信母后与人私通生下了阿吉?没错,当初母后是因此被父皇赐了白绫,可是即便天下人都不信母后,你和我怎么能不信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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