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姜采青私下里琢磨,既然说是胎带,裴家大爷怕是有些先天心脏不好的毛病,男人心脏不好么,现代人基本都懂的,怕什么?怕那事儿。娶妻成婚之后,厮守着如花似玉的娇妻,越怕咸越吃盐,也就一日比一日身子差,这成婚没两年,天天上好的药材吊着,如今竟连院门都不出了。
张氏是继室,而裴家大爷是前夫人生下的嫡长子,这张氏也是个聪明的,对裴大这个嫡长子是敬着供着,叫人挑不出毛病来,裴家是重规矩的人家,张氏拿捏嫡长子也没用,更重要的,裴大那破败的身子,府中上下心里都有数,裴家二爷只是个庶子,这家业继承早晚都是裴三的。
裴家的几个庶子姜采青没见过,便是偶尔遇见,按礼俗也早早有人提醒她回避了。裴府的两位庶出女儿姜采青都见过了,没说上话,就是两个深闺养大的小娘子罢了,八娘裴珍不足十岁,七娘裴敏也才十三,听说张氏已经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了。嫡母拿捏庶女那样的戏码其实很愚蠢,裴家这样的大家族,庶女无非是一份嫁妆,嫁的不好说不定拖累家族,嫁得好了,反倒能给家族带来助益,精明如张氏,便也十分尽心地要给庶女物色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再说那薛小娘子,在府里当真是受宠的,用魏妈妈的话说,这薛婉华伶俐讨喜,小嘴尤也甜,张氏深宅后院的寂寞,薛婉华整日陪着张氏,一张小嘴把张氏哄得不亦乐乎,不光张氏宠她,就连裴三、裴六,也都是从小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差,裴三和裴六分明是把薛婉华当做妹妹养大的。
叫姜采青看,世间许多事,就坏在这情分二字上。
她这日用了饭,便由花罗扶着出门散步,慢悠悠便绕到后头的园子去了,园子里遍植花木,桃花开得正艳,花丛掩映中有一座四角的凉亭,老远便看到一抹娇艳似火的颜色,薛小娘子一身绯红襦裙,腰身纤细,眉目如画,正巧笑倩兮地拉着裴三说话。
裴三当日穿了件牙白直缀,玉色冠巾,显得格外清俊贵气,他微微低着头,神情温和地听着薛婉华说话。花好人昳丽,看着竟相得益彰,十分的养眼。据说这位也是很忙的,读书进学,交朋会友,平日里少见他,今日竟难得在后园子出现,还得闲陪薛小娘子说话。
魏妈妈提过的,薛婉华自小在裴家养大,跟裴三亲昵随意些倒也正常,可瞧见薛婉华拉着裴三衣袖巧笑倩兮的样子,竟叫人莫名觉着别扭,这两人若是兄妹倒也罢了,却偏偏该是大伯子和小婶子的关系。姜采青当下便留了个心眼儿,忙拉着花罗转身往别处去了。
裴六是四日后回来的,竟真的捉了一对白鹤回来,送到园子里喂养着。张氏得了小儿子的“白鹤献寿”,十分高兴,吩咐人小心着意养着那白鹤,当天就在后园子里用木头建起了围栏,把一个半亩左右的莲池围成了“鹤园”,又特意叫人装饰布置一番,在池边凉亭摆了香茶、果子,寿辰当日便请了来道贺的城中各府的女眷们来后园赏鹤。
对比那些贵家女眷来说,姜采青这低门小户的妾室身份,又抱着个肚子,即便旁人不说,她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自然不会跑来出风头,寿辰当日她早早将带来的刻丝花鸟插屏和一对红玉的福寿碗送给张氏,便低调躲在一边清闲。
既是没有大操办,请的人便不多,就只是城内几家有头有脸的夫人来的,其实张氏这回的寿辰,家家心中也有些数,各自都带了家中的小娘子。大家先坐在花厅说说话,寒暄说笑一番,张氏随即便请了夫人和小娘子们去后园赏鹤。一行人移步后园,便纷纷夸那景儿好,花儿好,尤其把那白鹤夸了一大堆好话。
姜采青一旁看着,日前张氏说的那周家的九娘当真漂亮,穿一件粉红杭罗的飘逸衫裙,罩着鹅黄的短褙子,春光中显得格外娇美亮眼。虽然才十四岁,太青涩了,身量还没长开呢,那大家闺秀的做派却有模有样,矜持贵气,行止得宜。
魏妈妈便悄声在姜采青耳边说,那周家九娘是周家受宠的嫡女,人生的娇美,闺名就叫做娇容的,反观她一起的周家七娘,贵妾所出的,气质样貌便差了,不及九娘貌美就罢了,整个人也不自觉露出几分娇怯,难怪张氏看上的是周家九娘呢。
薛婉华当日穿了一身杏黄云罗上襦,系着桃红云罗百褶裙,外头罩了件轻容纱的外裳,俏丽的双垂鬟上插着一支紫金串珠步摇,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气质,再精心一包装,七分颜色更添三分,足以比得过各家来的小娘子了。薛婉华眼睛自然也围着来的小娘子们转悠,盯着周家九娘桃花一样的小脸看了看,眸光里便多了些隐晦,这周家九娘,颜色样貌不比她差,家世背景却比她一个孤女高出太多了。
按着张氏的嘱咐,薛婉华便着意招呼各家小娘子,笑语彦彦,应对有度,分明是一副主人家的做派。
这种贵女云集别苗头,名为寿宴实为相亲的场景,姜采青原先也只在小说里看,如今置身其中,一旁看着真觉得挺有趣的。
张氏分明是满意周家九娘的,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话,又问了平日喜欢什么,读的什么书,周家九娘便一一回答了,只说自己平日跟着兄长们读书,不必读书时,便绣花抚琴,也会画几笔水墨。张氏又问她平日里都读什么书,周家九娘便说近日读班婕妤的《女戒》。
十分标准的贵家女子。
在场的女眷们哪个也不傻,周家九娘分明是有心讨张氏的喜欢。这可难怪,裴家的门第在沂州城里必定是头一家,加上裴三这身份相貌,才华前程没得挑剔,她周家真真是走了好运。若不是裴三几回回亲事不顺,只怕张氏还看不上她呢。
张氏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悄悄跟丫鬟使了个眼色,按她原本交代过的,裴三早该到这园子里来了,怎的竟还没来?福莲会意,便悄悄转身要去寻裴三的时候,裴三和裴六两兄弟并肩往这边来了。
第52章 同乡
“禀夫人,三爷和六爷来了。”
张氏看了一眼不远处长身而立的两个儿子,因是张氏寿辰,兄弟两个今日都穿了赭红的锦袍,并肩站着,裴三俊逸内敛,裴六轩昂洒脱,当真是风采神秀,格外出众。张氏不禁心满意足地一笑,故意扬声对丫鬟说道:
“既是他两个来了,这也没有旁人,都是世交,也不必拘泥那些虚礼,就不要回避了,叫他两个过来给几位夫人见礼才是。”
裴三和裴六并肩走了过来,站在凉亭外,先给张氏请了安,又恭祝母亲福寿安康。张氏便指着几位夫人一一介绍,裴三和裴六也都一一作揖见礼。
瞥见旁边那几个小娘子娇羞低头却忍不住眼梢暗觑的模样,张氏笑笑说道:“今日倒来了好几位小娘子,无非世家兄妹,没什么好拘礼的,你两个也见一见。”便指着介绍道:“这是王知州家的四娘,这是赵少尹家的二娘,这是方家的小娘子,那边两姐妹,穿绿的是周家七娘,穿鹅黄衣裳的是周家九娘。”
裴三眸光端正,在张氏介绍的时候,便只是客气有礼的颔首,几步之遥微微躬身一揖,慌得几位小娘子面色羞红,忙袅袅地福身回礼。
倒是裴六特意多瞟了那周家九娘一眼,只一瞧,便不失礼地移开目光,却恰好对上一旁静坐的姜采青,见她眼中一抹玩味看戏的神情,裴六微微勾起嘴角一笑,拉着裴三依礼去下首坐了。
“三哥哥,迟哥哥,你两个怎的才来?”薛婉华忽然噗嗤笑道,“三哥哥,你再不来,只怕人家要等急了。”
她这话一出,几位小娘子不禁有些羞臊了,尤其那周家九娘,一张娇嫩粉白的小脸便染了一层胭脂色。张氏不禁指着薛婉华笑骂道:“你这孩子,可叫我惯坏了,顺嘴往外说话。”
“母亲,人家说的错了么?”薛婉华面上十分无辜,俏皮地问道:“母亲,我是真的盼着三哥赶紧来的呀,三哥和迟哥哥不来拜寿,您还不得生气?”
她这话说的刁巧,此“人家”彼“人家”混做一处,打趣调笑了那几个小娘子一通,却轻松刁滑地一推干净了。
“你这张可恼的嘴!”张氏笑着指了薛婉华一指头,说道:“今日好歹是我的生辰,你也该招呼几位小娘子好生地玩,不帮我待好客人,净在这里卖弄你这张巧嘴了。”
“薛小娘子的性子却也活泼可爱。”一旁周夫人忙说道,“既是夫人寿辰,她们这些个晚辈来都来了,不如叫她们各人弄个心思给夫人贺寿可好?”
众人一听,当着裴三的面,周夫人这分明是想让自家女儿展示才艺了。张氏看了裴三一眼,见他端坐那里神情有些无聊,也不言语,却还是耐心坐着的,张氏忙笑道:“这提议好,听说几位小娘子堪称才女,不拘什么心思我都欢喜。”
这么一说,各家小娘子们便都行动起来,赵家小娘子和王家四娘一个写字儿,一个画画,就着眼前的景儿,很快合作了一幅松鹤延年图,张氏夸了几句,便叫人拿下去好生装裱起来。
周家七娘送的是自己绣的抹额,绣工倒也不错,周家九娘早听说琴艺十分好,自然是抚琴了。
姜采青不懂古琴,但听着那琴音舒缓清越,真觉得舒服悦耳,心里给了个好评。琴音一落,便又迎来一片夸赞。姜采青有心看了一眼裴家兄弟两个,只见那两位爷端坐一旁,面上微微带着客气的笑意,却并不多话,裴三装斯文矜贵也就罢了,连裴六都端着一副恭谨有礼贵公子的做派,还真是会装,书香世家的家教果然不是没用的。
薛婉华却忽然开口道:“周家九娘果然琴艺高超,不愧从名师学琴多年的。一时倒听得我也手痒了。”
“你倒是手痒了?”张氏笑道,“莫不是你也要想抚琴?平日里见你写字吟诗的多,几时都没练琴了?”
张氏这些话听着是打趣薛婉华,却分明透着喜爱,薛婉华心里知道张氏宠着她,便笑道:“周家小娘子抚琴,我也抚琴,岂不是东施效颦了?不如我变个样儿,给母亲弹一曲筝吧。”
她说完,很快便有丫鬟送了一架古朴的黑檀的筝来,薛婉华熟练的动手调音,素手一挥,轻快悠扬的曲子便流泻出来,宛如山涧清泉淙淙流淌,又像是一串串珠子洒落在玉盘上,那曲子听着,竟叫姜采青精神一震。
一曲终了,几位夫人自然纷纷赞叹一番,周家九娘惊讶地问道:“薛家姐姐弹的是什么曲子?奴家竟不曾听过的。”
“见笑了。”薛婉华笑吟吟说道,“这不过是我为了给母亲贺寿,自己谱的曲。这几日才写好呢,今日便在此给母亲弹奏,竟还有些生疏的,还请各位夫人和女公子多多指教。”
“这曲子真是美妙。早听说薛小娘子最擅长作诗填词,文采过人的,不想薛小娘子竟还会谱曲,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我们今日当真有耳福了。”
这曲子……的确好啊。姜采青此刻心中真是翻江倒海,她用力攥了下手,指甲掐到自己手心,竟觉得手指尖有些发抖。
方才那曲子刚一响起,她心里便猛地一震,这曲调旋律不能再熟悉了,熟悉到反胃的程度,好像叫《荷塘月色》是吧,一首老歌。穿来这里之前,暑假里每天晚上天不黑,就会在她家楼下的小广场准时响起,一群老太太便随着乐曲跳起广场舞,曲子倒不难听,就是那高音喇叭每每吵得人头疼烦躁……
而薛婉华像是记得不太准,或者是改成筝曲故意而为之,有个别地方调子变了些,可那样熟悉的旋律,曾经每天晚上通过高音喇叭轰炸她几个小时,那是她大学时回家过暑假最不愉快的记忆了。
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