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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低做小

  那人被堵得有口难言, 连忙找救兵,“师长……”
  师长很看不惯周建业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模样,“你媳妇漂亮, 不是你漂亮。你媳妇厉害, 也不是你厉害。”
  周建业微微摇头, 不敢苟同, “我媳妇那么漂亮, 那么厉害, 却选择了我,说明什么?我配得上她,跟她一样好看, 一样厉害。”
  师长的呼吸骤停,愣是不知该如何反驳,“别给你爸丢人, 赶紧滚!”
  周建业准备“滚蛋”,想起一件事, 再次停下。
  师长:“还有事?”
  “离八月十五没几天了, 师长, 是让炊事班做硬的硌牙月饼,还是出去买甜的齁心的月饼?”周建业不待他开口,又提醒他,“有家食品店的蛋糕、面包和月饼您吃也吃了,尝也尝了,该给我个准信了吧。”
  被周建业堵得说不出话的人顾不上跟他置气,“我, 我——”
  “没问你。”周建业打断他的话。
  那人顿时想骂人, “师长——”
  “我替你说。”师长打断他的话, “小吴十一结婚那天打算在他们家属院摆几桌,这事你知道?”问周建业。
  周建业冲小吴抬一下下巴,“恐怕我少他份子钱,日子刚订好就跟我说,建业同志,那天你一定得来。嗤,也不怕到时候你媳妇看上我——”
  “你给我闭嘴!”小吴拔高声音。
  张政委的闺女吓一跳。
  周建业连忙拍拍孩子的肩膀,以示安抚。
  师长也被小吴吓一跳,瞪他一眼,就对周建业说:“小吴打算一桌加一碟蛋糕,问问林和平同志,能不能给小吴个批发价。”
  小吴担心周建业为了帮他媳妇赚钱,把零售价说成成本价,“师长,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我想亲自跟林和平同志谈谈。”
  周建业了解小吴,如同小吴了解他,轻笑一声,“小人之心。”
  小吴哼一声,“你大方,蛋糕钱你替我出。”
  周建业认真想想。
  师长和小吴相视一眼,他又搞什么名堂。
  周建业微微颔首,冲小吴道,“叫爸爸,爸爸给你出。”
  “噗!”
  一声喷笑,把小吴骂人的话噎回去。
  小吴循声看去,张政委的闺女正捂嘴偷笑。
  师长叹了一口气,“瞧见没?周建业,倩倩都笑你。你说你爸你哥都不是多话之人,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赶紧回家!”
  小吴忙说:“师长,我——”
  师长:“他不着调,林和平同志不会陪他闹。”
  小吴仔细想想,“对。林同志开门做生气,诚信第一。”
  周建业颇为失望地啧一声,对身边的小姑娘说,“倩倩,咱们回家,不跟他们这些人胡扯,免得跟有些人一样三十好几了才有人要。”拉着孩子的胳膊往家去。
  小吴气个仰倒,指着周建业的背影,“师长,周建业简直越来越过分,都不把您放在眼里。”
  师长脑壳痛,“别挑拨了。他眼里没我,我喊他,他立即停下。”
  小吴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师长率先说:“赶紧去吃饭,饭后算算需要多少。摆上桌发现不够,丢脸的是你。”
  小吴朝周建业消失的方向瞪一眼,才去食堂。
  周建业一无所觉,到家属院看到林和平在和赵素华聊天,没敢像上次那样逗她,规规矩矩地说:“来了啊。”
  林和平不禁挑眉,周建业又搞什么鬼。
  周建业没看懂,打开房门,就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每样东西都不重,三四斤的样子,架不住多。
  不是赵素华在跟前,林和平早把东西扔地上。
  现在周建业伸手,林和平递给他就去屋里倒水,走到一半,猛地停下,“周建业,不会又跟上次一样,暖瓶里没有一滴热水吧。”
  “小林,我家有。”
  赵素华的声音从隔壁传进来。
  周建业忙说:“有的。她上次过来的时候天热,热水我喝不下去才没烧。”
  林和平放心了,有热水说明炉子没灭。
  早饭吃得早,林和平此时又渴又饿,不想饿着肚子点炉子,先去厨房看看,见炉子上有个钢筋锅,钢筋锅还在冒烟,松了一口气。
  周建业把她的东西送卧室,出来就看到这一幕,“上次被你训一顿,给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再——”
  “我不给你胆子,你也敢。”周建业太贫,林和平没空听他说单口相声,边倒水边说,“给我打盆水洗手。”
  周建业:“和面?”
  “和你!”林和平没好气地说。
  周建业顿时知道她要和面,把水端到她面前,又去拿毛巾。
  林和平看到他这么殷勤,纵然有天大的不满也消了。
  然而,这还没完。
  周建业把面盆和面桶拎出来放饭桌上,名曰厨房热,客厅凉快。
  林和平不禁叹了一口气。
  周建业:“还需要什么?”
  “你把这点机灵劲儿用到做饭上,根本不需要我给你和面。”林和平道。
  周建业心说,我学会了,你就有借口不来了,你当我傻。
  “我试过。”周建业道。
  林和平惊着了,“什么时候?”
  “你走后,想你的时候。”周建业脱口而出。
  林和平简直想家暴,“不贫行吗?”
  “行啊。”周建业满口应下来。
  这次换一墙之隔的人惊着了。
  现在的房子隔音极差,林和平的声音不小,周建业中气十足,两边房门又没关,赵素华不想听都不行。
  张政委洗好手坐到饭桌前,赵素华就小声问,“建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不好说话行吗。”张政委见闺女抱着雪花酥不放,伸手夺走,“没人吃你的。”放一旁柜子上,继续说,“老周能嘚啵,这个不嫌他聒噪,心情好还能跟他过过招,还会做饭,哪舍得惹人家生气。”
  赵素华不禁往隔壁看一眼。
  林和平试探着说,“我教你和面?”
  “可以,我得先向你坦白一件事。话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林和平头疼,“说人话。”
  “早几天晚上没事,又想吃炸酱面,挂面做出来的不好吃,我就边回想你是怎么和的边自己试着和面。谁知不知不觉和满满一盘。偏偏面太软,没法擀面条,又不能浪费,我就揪成薄片放屉子里蒸。”周建业说道此,冲林和平挑眉,“猜猜我蒸多少。”
  林和平:“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直到今天才吃完。”
  “你怎么知道?”周建业早几天确实和面了,隔壁张政委教的。当时也不是想吃炸酱面,就想吃死面饼蘸酱。这种小事,周建业不怕被拆穿,“嫂子告诉你的?”往隔壁看一眼。
  林和平瞥他一眼,“人家没你这么碎嘴。”
  “你是怎么知道的?”周建业当真好奇。
  林和平:“你的炉子没灭。”
  周建业想说这算什么理由。一想他昨晚险些忘记换煤球,后来又从床上爬起来封炉子,正是想到他的饼还没吃完。
  林和平见他撇嘴不接话,知道自个猜对了,“比起你蒸多少,我更好奇你是怎么把一块面和成一盆的。”
  隔壁的张政委竖起耳朵听周建业怎么瞎胡编。
  周建业佯装回想,“起初我觉得面太软,就加点面粉,后来太硬,又加点水,加着加着,等我发现不能再加,就变成一盆。媳妇——”
  林和平的手抖了一下,“你喊我——”
  周建业捂住她的嘴。
  林和平瞪眼,你干什么?
  周建业朝隔壁努一下嘴。
  林和平吓出一身冷汗,眼神示意周建业松手,小声问:“我们在这里说话,他们也能听见?”
  “用正常音量就能。”周建业压低声音说。
  林和平长舒一口气,埋怨道:“你也不早说。”
  “你不是知道?”周建业喊她“媳妇”是故意的,但他以为林和平只是瞪她一眼,“上次你训我,都没敢在客厅数落我。”
  林和平小声说:“那次我担心你我吵起来。”
  “别管什么,反正你注意点。”周建业道。
  林和平正想答应,忽然想到她喊周建业都是直呼其名。
  “我喊你名字没事?”林和平担忧地问。
  周建业很想说,有事。但他知道林和平上辈子被伤得很重,他想让林和平给他做一辈子炸酱面,必须拿出水磨工夫。
  “没事,我爸妈经常连名带姓的喊我。”周建业小声说。
  林和平松了一口气,让她喊那俩个字,她真喊不出口。
  周建业见状,暗暗佩服自己心细如发,明察秋毫,聪慧无双,神勇无比,世间难寻,“厨房没菜,我去买点肉?”
  “再买点葱。要小葱,小葱好吃。”林和平道。
  周建业起身,“得令,夫人!”
  林和平哭笑不得,“你几岁了?快去快回,路上别玩。”
  “你当我是林宁宁。”周建业瞪她一眼,到卧室拿一把零钱,去隔壁的隔壁借自行车。
  十五分钟后,周建业拎一包东西回来。
  林和平已把面条切好,只待水沸腾下面。
  “这么快?”周建业惊讶,“媳妇,师长家没人,没要到酱,中午吃酱油拌面。”
  林和平在食品厂自己做着吃,也不敢买太多肉。就怕就怕在厂里做事的同村人说漏嘴,她娘训她,她忍不住还嘴,娘俩再打起来。
  见周建业买的五花肉有两三斤,还买了豇豆,林和平想一下,道:“吃焖面。”
  “焖面?”周建业没吃过,因为他妈没做过。
  林和平让周建业把豇豆掰断洗干净,她切猪肉。
  切成丝的猪肉放在锅里炒变色,加入盐、酱油等各种调料,把豇豆倒进去翻炒几下,加点水,就把面条放在豇豆上面,小火焖。
  周建业全程围观下来,发现他也能做出来,很是怀疑,“这样就行了?”
  “不好吃我给你做一星期炸酱面。”林和平不待他开口,“你心口不一,从今往后别想吃我做的焖面。”
  小心思被拆穿,周建业丝毫不心虚,“我是担心咱们忙活一通,还得饿肚子。”
  林和平不敢信他的话,“不会的。我带了两包蛋糕面包。”朝卧室那边努一下嘴。
  周建业见她不接招,有点失望,并不气馁,一来他和林和平满打满算认识三个月,不可能做到心有灵犀,二来他们是签了协议的,林和平没必要顺着他,也没必要猜他想干什么。
  一段关系要想改变,总有一个人要会转弯。
  清河村全村老老小小还等着林和平“养”,林和平没心思变道,周建业到卧室,看到书桌上的包裹,故作惊讶,“全是面包和蛋糕?”
  林和平过去打开让他看个真切。
  周建业拿一块蛋糕,“是你自己做的,还是厂里做的?”
  “我自己做也是用厂里的食材。”林和平道。
  周建业明白了,顿时不想吃,可他得给他媳妇个面子——吃下去,问道:“给没给钱?”
  “没有,记账上,月底一起算。”林和平不敢跟任何人多聊厂里的事,除了周建业。听出周建业潜意思,林和平说:“厂里那些工人没有一点规矩,百分之八十没进过学堂,我跟她们讲道理,她们只会嗤之以鼻。我只能先做给她们看,再借机收拾她们。”
  周建业赞同,“你是厂长,必须以身作则。那个厂现在多少人?”
  “车间十九,办公室我和冯发展,送货的是林丰收和我堂弟和乐,就这么多。”林和平道。
  周建业不禁皱眉,“连个车间主任都没有?”
  林和平苦笑,“我倒是想找个识文断字,能力出众的,可这种人都是国营单位的正式工,谁去我那儿。”
  周建业想到现在是八五年,不是二零一五年,村村通公路,人人用手机,林和平这边说招人,那边都开着小车去应聘。
  有家食品厂要不是离清河村近,后来的八名可靠的生产工人都难招。
  周建业:“那个厂的问题还有很多?”
  “太多,得忙到明年年底。”
  周建业不禁问:“为什么是年底?”
  食品厂除了缺车间主任,生产组长,还缺出纳。现在不论发工资,出货进食材都是冯发展一个人盯着。
  规模小,冯发展忙得过来,八月十五过后,有家食品厂的名气出去,出货量大,三个冯发展也忙不过来。
  林和平就把她的打算告诉周建业——明年夏天去青潭镇中学招人。
  周建业眉头紧锁:“招中学生?”
  “我想招大学生,上哪儿招去。”林和平道。
  周建业想到现在的中专生国家包分配,还是忍不住说:“中学生会干什么啊。”
  “啥都不会也得招。指着我一个人,得忙到猴年马月。”林和平一想到鸡毛蒜皮的事都得她做主,就有些心烦,“周建业——”
  周建业忙打断她的话,“别说出来,你我还能继续聊。”
  林和平又想家暴,“知道我要说什么?”
  “劝我转业和你共同创业。这事你这辈子就别想了。”周建业道,“实在忙不过来,回去就招人,然后让平安和安宁辞职,帮你顶到年底,顺便帮你培训培训新员工。”
  林和平想也没想就说:“不行!”
  “平安和安宁——”
  林和平:“不是他俩。宁宁学校的学生现在还太小。”
  周建业疑惑,“小?林和平,你弟十六,不等于他同学十六。你没见过他同学,我见过,宁宁在他们班算是小的。大部分十七八岁,有的都有二十了。”
  “你怎么——”林和平想起来了,周建业接送过林宁宁好几次,“万一学习成绩极好的人——”
  周建业:“学习好的绝不会去食品厂。三年只剩一个学期就可以考中专,等国家分配,不论多穷,父母都会让他们上。除非遇到天灾人祸。这种情况不去食品厂,也会去别的厂。万一去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砖厂——”
  “别提砖厂,我听不得这俩字。”林和平忙打断他的话。
  周建业:“好,不提。”
  他这么干脆,林和平反倒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不是冲你。”
  “理解。”周建业是真理解,压根没放在心上,“招到人再让平安和安宁辞职。”
  林和平也是这样想的,“就怕招不到。
  周建业:“初三年级有六个班。””
  林和平不禁问:“宁宁告诉你的?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羡慕?”周建业挑眉。
  林和平总感觉他下一句会说,求我,我就告诉你。瞪他一眼,转身去厨房。
  周建业跟上去,“我还没说完。”
  “我没把你的嘴堵上。”林和平掀开锅盖,发现还有很多水,又把锅盖盖上。
  周建业:“你招的人如果没法天天回家,让他们住哪儿?”
  “这倒是个问题。”林和平转过身,面向他,“我再盖两间员工宿舍?”
  周建业微微摇头,“男女挨着不可。十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车间后面空地多,先盖两排,一排三间,以后有需要再加。”
  林和平心里只有食品厂,没男女之情,周建业不提,她把人招进来,安置好也不会想到这些。
  可她一想招进来的男男女女在她厂里谈恋爱,莫名烦躁,“怎么这么多事。”
  周建业正想劝他,一切从头开始,这些还只是刚开始。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你该庆幸遇到我,没有钱财方面的担忧。还应该庆幸县里没钱,你把食品厂搞成什么样,县长和书记都不好插手。”
  林和平仔细想想,周建业说得对。
  《青州日报》是青州市的喉舌,县里也会订《青州日报》。正常情况下,主抓经济的县长看到报纸,就会按照广告上留的号码打给她。
  然而,并没有,好像他们早已忘记,青潭镇还有个食品厂。
  林和平叹了一口气,“我是不该抱怨。”再次掀开锅盖,见里面还有一点水,把切好的小葱放进去,“咱们吃饭吧。”
  先前五花肉的香味溢出来,周建业的肚子就叫了,可他看到面条变成一坨,紧紧趴在菜上,“这个能吃吗?”
  林和平习惯性想怼他,啥都不会,闲着等吃还这么多意见。一想周建业刚刚说的那番话,林和平又不好意思“出口伤人”,“给我一双筷子。”
  周建业立即递给她。
  林和平把面挑开,跟油汪汪的五花肉以及汤汁搅拌均匀,就看向周建业。
  周建业:“这不就是炒面吗。”
  “吃了再说。”林和平端着锅出去。
  周建业拿着碗筷跟上去,就把小板凳翻过来。林和平把锅放在板凳腿上,就给周建业盛满满一碗焖面。
  周建业还是觉得焖面就是炒面。
  他吃过炒面,太干了,噎人,周建业没敢像上次吃酱油拌面那样,大口大口的呲溜。夹一点点放入口中,面条劲道,不干不硬,还有肉香,连忙把嘴里的面咽下去。
  林和平见状,率先开口,“晚上还吃这个?”
  “不是。”
  林和平:“那你想说什么?”
  “除了焖面,还会做什么?”周建业压低声音说,“你跟我说实话,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林和平相信周建业这次没诓她,毕竟,为了一口吃的,他都不介意伏低做小。
  “面食?”林和平问。
  周建业连连点头。
  林和平想想,“下午有没有空?”
  有张政委过去盯着,周建业不但下午没事,明天也没事,“你说。”
  “再买点猪肉。看看有没有芹菜或白菜,我给你蒸几锅肉包子。”林和平道,“现在天凉,能放好几天。”
  好几天哪里够啊。
  周建业恨不得现在就去弄个冰箱,放十天半个月,吃到林和平下次过来。
  然而,他敢狮子大开口,林和平就敢反悔,“吃过饭我就去。”看到锅里林和平夹面条时掉落的肉,拿起锅铲盛出来,放林和平碗里,“多吃点。省得回去为了一口吃的,再跟你娘打起来。”
  林和平看到碗里的肉,愣了一瞬,想到她娘不敢让她做饭,就怕她把油祸害没了,苦笑着问:“我娘是不是很烦?”
  周建业点头,“不过一想到她生在民国,经历过小鬼子的三光政策,经历过灾荒,无数次在生死线上徘徊,也能理解。但是——”
  “就知道你有但是。”林和平不禁瞥他一眼。
  周建业:“但是我不可能理解她一辈子。”
  “我也不能。三天两头咸菜馒头,我有时候看到咸菜,恨不得把她的咸菜缸给扔粪坑里。”林和平想起这点就头疼,“我爹居然能忍这么多年。”
  周建业又给她盛点猪肉,“不忍怎么办?还能离啊。再说了,你爹就是跟你娘离了,再找个四五十岁的,指不定比你娘还会过日子。”
  林和平想想清河村的女人们,深表赞同。
  别看金桂花天天说她娘抠门小气,也没比她娘好多少。
  她娘用一根筷子戳油煮菜,金桂花用一双筷子戳油炒菜罢了。
  周建业见状,心中忽然一动,“在这边多过几天,吃腻了再回去?”
  “我也想啊。”林和平叹了一口气,“可周一食堂的工人去报到,我得跟他们签合同。忙起来可能得三班倒,人歇机不歇,还得去村里招些临时工。”
  周建业张了张嘴,想说,这么累别干了。
  可他也知道,一旦这话说出来,他和林和平之间就完了。
  周建业沉吟片刻,“八月十六能过来吗?”
  林和平看向他,疑惑不解,她过来干啥。
  周建业佯装难过,“媳妇儿,八月十五没空,八月十六也不能过来陪我过节?”不待林和平开口,“就不怕你娘削你?”
  林和平猛然想起,她跟周建业的关系只有他俩知道。别说八月十六,八月十四,她爹娘就得提醒她过来陪周建业过节。毕竟,这是他俩婚后的第一个中秋节。
  该团圆不团圆,她二婶又得担心他俩早晚得离婚。
  吃着周建业买的猪肉,林和平不好意思说她把这事忘了,“我本来还想八月十五上午过来,既然你说我没空——”
  “有空,有空。”周建业大喜,又给她盛点猪肉,“多吃点,媳妇儿。”随即压低声音,“我昨儿还琢磨,你八月十五不过来,我怎么跟老张他们解释。”
  林和平闻言,越发不好意思,小声问,“我离你这么近,半个月才来一次,你那些战友有没有怀疑咱俩刚结婚,感情就出问题了?”
  周建业很想顺着她的话说,怀疑过。但他知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然只会鸡飞蛋打,“我跟他们说你忙,过些日子就好了。”
  林和平放心下来,注意到碗里全是肉,几乎没面条和豇豆,“别给我盛,你自己吃。”
  饭毕,周建业放下碗筷就想去买肉,看到林和平,心里突然有个主意,拿起他和林和平的碗筷放锅里,“我来刷,你去把厨房收拾收拾。”
  “你刷?”林和平诧异,她可没忘记上次过来周建业懒得刷碗的模样。
  周建业:“我去压水井边,你把案板擦干净,完了咱们一起去副食品厂。”
  “我也去?”林和平不禁问。
  周建业点头,“我买猪肉的时候看到不少螃蟹,本来想买点,可我不懂,你过去挑几个,咱们晚上吃螃蟹。”
  “不做包子?”
  周建业:“你今天又不走。明天,明天多蒸点,带几个给岳父岳母尝尝,省得他们总觉得白面饼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林和平不疑有他,见周建业说着话就出去洗碗刷锅,她便拐去厨房,打扫干净,随周建业去副食品厂。
  有新婚妻子同行,周建业乐得合不拢嘴。
  眼角余光发现他和林和平之间相隔五尺,周建业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移到林和平身边就拉她的小臂。
  林和平吓一跳,小声问:“你干什么?”
  “你见过哪个刚结婚的夫妻走一起离这么远的。”周建业反将一军。
  林和平下意识说:“我以前——”
  周建业很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段其智那孙子就不是正常人,恨不得离你十万八千里,你还当正常,不怕我跟他一样。”
  林和平把想说的话咽回去,“那也没必要拉着我的胳膊吧。”
  周建业看一眼攥住她的胳膊的手,“你我不特意说明,别人看到这点也知道你我感情和睦。省得哪天传到那女人耳朵里,那女人生活不顺,来恶心咱们。”
  林和平顿时不再劝周建业松手,“离婚是她提出来的,她还好意思回来找你?”
  “有羞耻心的都不好意思。”
  这话传到林和平耳朵里,自动翻译成有羞耻心的人也不会出轨。
  林和平由着他拉着自己,“这边靠海,副食品厂应该有不少海鲜吧。”
  周建业不会做,也没想过让林和平给他做。毕竟,林和平连炸酱面都不愿意做,就没留意这些,“到地方你——”
  “小周干什么去?”
  周建业和林和平循声看去,二层小楼院门外站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女人。
  女人看清林和的长相,笑着问,“这就是你那个媳妇?”
  周建业松开林和平的胳膊,改搂她的肩膀,不见林和平浑身僵硬,如临大敌的模样,周建业心中暗喜,看来也不是那么厌恶。面上也笑嘻嘻说:“对,我媳妇,林和平。和平,喊嫂子。”
  林和平扬起笑脸,“嫂子好。”
  “好,这是干什么去?”
  周建业抢先说:“和平要给我做饺子,我们去副食品厂看看。”
  林和平猛地转向周建业,我什么时候说给你做饺子。
  周建业手上用力,推着林和平往前,“嫂子,我们先去买菜,回头聊。”越过小楼,不等林和平追问,抢先说,“不做饺子,晚上还做焖面?”
  “我——”五花肉焖面很好吃,但有机会吃饺子,林和平也想换换口味,“明明是你想吃,非往我身上推。还是不是男人?”
  周建业的另一只手挠挠头,“是不是男人,上次你不是已经见识到了。”
  “我什么时候——”那天清晨的场景瞬间浮现在眼前,林和平掰开他的手,“离我远点。”
  周建业不紧不慢跟在后头,“想不想知道吃饭时我说的好消息?”
  林和平头也不回地说:“不想知道!”
  “那就算了。反正食品厂是你的,不是我的。”
  林和平停下,转身瞪着眼睛看着周建业。
  周建业见好就收,“我有个战友十一结婚,打算买百十个蛋糕,没几斤重,能不能给他个出厂价?”
  林和平不假思索道:“能——不对,你战友怎么知道我厂里生产蛋糕?我上次过来啥也没说。”
  “我去开会那天还记得吗?第二天回去的时候,让一个战友去你店里买十来块钱的蛋糕、面包、鸡蛋卷和月饼,我出的钱,请他们吃。他们都说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当时小吴也在,又听我说是你厂里生产的,就决定结婚那天加一碟蛋糕。”这事没什么可隐瞒,周建业原原本本说出来,“行的话,我回头就告诉他,省得他总惦记这事。”
  行肯定行,林和平现在最缺的便是知名度,但她没想到周建业去开会,还惦记着她厂里的事。
  林和平想起上次过来对周建业的态度,顿时觉得自己很不是人,“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怎么谢你啊。”
  周建业很想说,你我夫妻,何须言谢。更想说,哪天你想有个真正的家,优先考虑我。
  然而,时机未到,周建业很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帮你也是应该的。”不待林和平开口,“你如果实在想感谢我,我也不是不可以满足你。晚上——”
  “我会的菜不多。”林和平连忙提醒他。
  周建业噎了一下,“……鸡蛋饼总该会吧。”
  “明天早上?”林和平道。
  周建业点头,怕她多想,继续问,“除了焖面、炸酱面、酱油拌面,你还会做什么面?”
  “葱油面。”林和平说着,停顿一下,“饺子拿来蒸着吃,我再做点葱油拌面?”
  周建业很想答应,又担心累着她。毕竟,食品厂的事就够她头疼的,“麻不麻烦?”
  “我看过那个钢筋锅,可以放两个屉子,回头底层蒸螃蟹,上层蒸饺子。蒸的时候我和面擀面条。”林和平边想边说,“应该不麻烦。”
  周建业:“那就听你的。”
  回到家中,没容林和平发话,周建业就去压水,洗菜、洗葱,林和平和面,擀两张面皮,一张切成小块三角形做饺子皮,一张切成面条。
  周建业买了四个螃蟹,林和平担心做太多吃不完,就用中午剩的一斤多肉包饺子。
  饺子蒸熟,周建业给张政委家送一小碗,林和平煮面,随后炸葱油。
  俩人买菜的时候没乱逛,回来没耽搁,以致于七点半就吃好了。
  周建业刷锅洗碗,林和平扫地,一起把里里外外收拾好,还没到八点。
  厂里事多,林和平通常九点睡,周建业这里又没电视机,林和平只能跟周建业大眼瞪小眼。
  周建业存着小心思,不想这么快睡觉,就拉着林和平出去遛弯,名曰消食。
  八点半俩人回来,洗漱一番,林和平就想去找周公,看到周建业上来,连忙说:“我睡床头,你睡床尾。”
  周建业料到这点,很是干脆的拿着枕头放床尾,嘴上没饶她,“林女士,容我提醒你,你我签了合同的。”
  “正是签了合同,我才让去睡那头。”林和平指着旁边的水泥地,“不然这里就是你的床。”
  周建业提醒她,“还记得这是哪儿吗?”
  “我——我是女人,弱势群体,就算是你家,你好意思跟我争吗?”林和平梗着脖子问。
  周建业顿时好气又好笑,“这会儿你弱了。跟我谈结婚签合同的时候,也没见你弱。”不待她开口,伸手拉灭电灯。
  林和平想说的话瞬间被黑夜击退,忍不住朝周建业腿上踹一脚。
  周建业早有准备,按住她的腿,“林女士,最好离我远点。不然明儿一早醒来,发现又滚到我怀里,可别怪我。”
  林和平慌忙收回脚,滚倒最外面,离周建业足足有一米。
  黑夜中,周建业扯了扯嘴角,头枕着手臂,盯着天花板,直到侧着的身体躺平,呈舒适状态,他才从床上坐起来。
  周建业拿着枕头移到床头,小声喊:“和平,林和平,快醒醒,床上好像有老鼠。”
  回答周建业的是一室寂静。
  周建业挑了挑眉,“睡这么沉,不做点什么,我觉得都对不起你我夫妻一场。你觉得呢?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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