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就在这时,这双眼睛突然变成了两支带着火焰的箭头,猛地扎进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像被火烧一样灼痛,热血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像两条滚烫的小溪,浇灌在她的脸颊上,她猛地尖叫,涌上来酸苦的鲜血从喉咙里冒出来,划破静谧的黑夜,她睁开眼睛,看见桌子上两根红烛,正像萤火虫一样跳跃着。
原来这是一个梦,有愧大松口气,她从小就爱做这种古怪的梦,光怪陆离的说不清楚,但自从和何愈相认之后,她就停止做这些怪梦。但今晚不知怎么的,竟然又做起梦来了。
何愈从床帘后面走出,手里端着一只灯盏,轻声问道:“梦魇了?”
“嗯。”有愧点点头,她冒了一头的冷汗,额前的几缕碎发黏在了耳边,“刚刚做了个怪梦。”
“是吗,只是个梦而已。”何愈回身,将手里的灯盏放下。
有愧看见他还是穿着早上那身衣衫,应该是刚回屋,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
“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山洞里,”有愧喃喃道,她回忆着方才栩栩如生的梦境,竟然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个梦里面有一匹张着人脸的狼,和两只带火焰的长箭。
“嘘,”何愈轻声道,“不用担心,只是一个梦罢了,来喝口水。”他回过身,手里多了一只茶杯,盛着半碗黄澄澄的茶水。
他伸手撑住有愧的后颈,将茶杯放在她的唇边。有愧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有点苦,顺着干痛的喉咙灌下去,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何愈将茶杯放回去,用拇指抹去她嘴边残留的水渍,轻笑了一声,在灯火下面的眼神温柔得像两旺潭水。“我很小的时候,如果做恶梦了,我娘就会这样,捋一捋我的眉毛。”带着薄茧的指尖捋过她的眉毛,痒痒的,让她舒服得皱起了鼻子。
“好点了吗?”何愈问。
“嗯,好多了。”有愧点点头,她将身体缩进被子里,说:“你回来得好晚,出什么事儿了吗?”
何愈脸色微沉,道:“是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棘手么?”有愧忙问。
何愈沉默了,他的手指轻轻的捋过她的眉毛,低声道:“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的事儿我会跟柳大娘她们说,你自己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了么?”
“什么?”有愧立马从被子里钻出身,握着何愈的袖口,道:“要去哪儿呢?”她的心又开始突突地乱跳,和在刚才那个怪梦里一样的紧张。她觉得这个梦会不会是一个预告,冥冥地字向她暗示着什么。
何愈摇摇头,道:“要去京都了。”
京都,什么都可以,就只有这一个地方不行。
有愧拼命摇头,“一定要去吗?”她紧紧地抓着何愈的手臂,焦急地哀求着:“就不能不去吗?或者,或者让别人去?”
“别胡闹,”何愈轻斥了一声,“这又不是过家家,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
有愧又急又怕,担心何愈这次有去无回,想跟何愈说实话,又怕他不信,还把她当疯子看,她急得又出了一身冷汗,“随你去哪儿,只要你去别的地方,我就不管你,但京都不能去,说什么都不能去!”
何愈的脸色微变,有愧性子一向温和,也识时务,从来不会因为小儿女的情谊而耽误他,今天怎么会如此任性,难道跟刚才的梦有关,于是立马放轻声音:“是因为刚刚的梦吗?怕我出现什么不测?”
有愧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但还是马上点头,“是,我做了噩梦,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求你了,不去好不好?”
何愈叹了口气,她的眼睛都红了,小巧的鼻子也抽抽搭搭地一吸一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看着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他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但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便解释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这次不一样,”他顿了顿,低声道:“是小六,小六他出事了。”
何愈将今天赫元给他的警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有愧,然后对她说道:“小六是我的兄弟,这你是知道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娘也是把我当作自己的儿子。现在他被抓了,剁了手指,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有愧渐渐动摇了,柳小六要是回不来,柳大娘肯定就不想活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连个后都没留就走了,愧对柳家先祖;还有柳如眉,柳如眉还那么小,怎么可以没有爹?
何愈见有愧的脸色软化下来,便继续劝慰道:“只不过是一个梦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你心事揣得太多了。”
有愧垂下头,细细思考了片刻,突然扬起脸,她有了一个好主意——“那我跟你一起去,对,我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你,你这丫头,”何愈又好气又好笑,捏了捏她的耳朵,没好气地说:“你去做什么?你以为我们是去游山玩水的吗?行军苦得很,就连大男人都吃不消,你哪里吃得消。再说了,这种危险的事儿,本来就不该让你做的,你只用在家待着,把自己顾好,知道么?”
“怎么会,”有愧干脆从床上盘着腿做起来,两手捧住何愈的,“我师父可是教了我不少东西,我跟着你们,时不时能算上一挂,测测凶吉,看看风水,这不就让你如虎添翼了么?”
“尽胡闹!”何愈低斥了一声,“你那点小伎俩,骗骗别人还行,连我都想骗了。”
有愧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斤两,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知道未来的真相,于是继续说:“虽然我只是半桶水,但你可要瞧瞧我师从谁,黄半仙,半仙呢,我再怎么不济,也算是小仙吧。”
“行了,”何愈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这事不提了,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照顾照顾自己,知道了么?”
有愧不乐意地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她,抿着嘴不做声。
何愈见她不高兴了,歉然一笑,他何尝不想把人带在身边,但此行凶多吉少,他可以出事,但她千万不行,“生气了?”
有愧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当作回应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何愈对着背对着他的有愧低声说道。
“可是我怕,”有愧压抑着说道,“可我怕你不回来了,你不回来我怎么办?”她的脸上突然一热,用手背一抹,脸上竟满是泪水。她是想救柳小六,但她也不能让何愈就这么去送死啊。
“怕什么,我会回来的。”何愈劝慰着,她看着有愧微微耸动的肩,心里跟着难受,他挥了挥手,将屋里的灯灭了,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怀里的人却不解风情,僵着身体跟他生闷气,
“睡着了?”他的手指沿着有愧背对着她的脊梁,从背部一点点滑到腰窝上。
“唔,”有愧哼了一声。
何愈轻笑,“我临走前,给你留个礼物好不好?”
有愧虽然提不起性质,但好奇的耳朵还是竖了起来。
“给你留一个小娃娃好不好?”何愈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部下,暧昧地画着圈,他将唇贴在她的耳廓上,低声说:“男孩女孩都不错,我都喜欢。”
有愧腾地翻了个身,睁眼直直地看着何愈,反正这一趟她是一定要去的,也不急这一晚。她默默抬起腿,勾了过去,“那你可要取个男孩女孩都能用的名儿。”
“你这丫头。”
***
何愈是个硬骨头,别的事儿都好说,但一碰到原则性的问题,那便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无论有愧使出怎样的把戏,连美人计都试上了,何愈依然不该口,说什么都不肯带着有愧一起去。等到出发那天,府里人都出来送行,可黑压压一片里就是少了有愧。
白梁:“要我说,应该是嫂子太舍不得了,哭花了脸,所以不肯出来送送。”
何愈摇了摇头,她可不是哭花了脸不肯出来,而是在跟她生气,怪他不肯带她一起走就算了,还每次都将计就计,把人吃干抹尽,却转脸不认账。他低眸笑了一声,道:“算了,我们走吧。”
一行人出发后,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却从后院偏门跟着闪身出来。
☆、第85章 暴露
有愧翻找出来何愈的旧衣裳, 何愈的个子高,比她整整高出了近一个头,人也手长脚长的,袖子和裤管都要长处一截。于是有愧将袖口和裤管对折,又添了几针,改成一套合身的短衫。衣服穿上后往镜子里一照,还是看得出是一个女扮男装的俏姑娘, 便又往灶膛里掏了几把煤灰, 往脸上胡乱抹,把一张白脸弄得脏兮兮的, 准备妥当后,在房里给柳大娘她们留了一封书信,然后趁大家都在前院送别的时候, 从后院的偏门偷偷溜了出去。
人虽然跑出来了, 但事情却比有愧预想得艰难得多。军队里都是男丁,身强体壮,干起路来健步如飞,日夜兼程, 从不停留。头一段路的时候,有愧还能勉勉强强跟上, 再往后走, 就有些吃力了。
她脚上的草鞋已经在她的脚心打磨出水泡,水泡又被弄破,破了口的水泡继续在鞋底上摩擦, 在肉里又磨出一个新水泡,每走一步都跟走在刀尖上一样疼。
有愧已经走不动了,她的腿像灌了铅,沉甸甸的,眼看着军队越走越远,马上就要不见踪影,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原来不远处有一家驿站,可以供人休整一番,这些人纵然是铁打的,但也走这么远这么久,也需要稍微喘口气,补充一□□力。
有愧不敢离军队太近,一来是怕太早发现,一定会被何愈给送回去;二来是怕被当成奸细,说不定还没来得及见到何愈便被就地处决了。于是有愧现在半路上休整了一会儿,然后再往驿站走去。
驿站老板出来迎接,他愧疚地搓了搓手,道:“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客官您也看到了,刚刚来了那么多人,能吃的能喝的都吃了喝了,住的地方也全占了,我也没办法啊。”
有愧压了压头顶的草帽,抬眸正瞧见正坐在大厅中央的何愈。何愈举着竹筷,慢条斯理地夹在面前碗碟里面菜叶,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突然抬起头来,往柜台的方向看了一眼。有愧慌忙低下头,看向别处,发现老板正看着她,便低声道:“没关系,我不用吃多少,随便给我一个馒头,然后再给我一个歇脚的地方就可以了。”
驿站老板:“这样吧,我再去后厨给你找找。”
驿站老板进到后厨,有愧僵着在柜台前站着,她能听见何愈那一桌人的欢声笑语,她侧耳听了听,没听见何愈的声音,心里好奇,便压着帽子扭头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何愈已经从那桌回房去了。她松了口气,但又有一些失望。
这时驿站老板从帘后出来,他手里端着一只小碗,小碗里孤零零地盛着一只干馒头“只有这个了,外头还有一口井,就着井水,垫吧垫吧。但住的地方真没了,马厩还有块空的,今天这能这么讲究了。”
有愧谢过老板,拿着干馒头来到马厩,马厩真的跟老板说的一样,有一块小小的空地,她盘腿在井边坐下,捧起馒头准备吃,干馒头小小的,只有有愧的巴掌那么大,一掰开里面白色的细末便扑簌簌地往下掉,只吃两口喉咙就干得发慌,只能打点井水勉强咽下。
她一边吃着馒头,一边思考着明天怎么办。她的鞋已经坏了,明早出发如果还这么走,她肯定跟不上大部队。到时候迷了路,连回去都回去不了了。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应该听何愈的话,乖乖在家里待着。可她又想到那一个个古怪的梦,还有博物馆里发黄的陈旧书卷,这一瞬间她又不后悔了。她默默咬了一口馒头,自言自语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鞋坏了又怎么样,还有脚呢。”
馒头还没吃完,见两个虎头虎脑的士兵一前一后地往马厩走来,他们一高个儿,一矮个儿,手里捧着干草和饲料,是来照料马匹的。
矮个儿的瞧了有愧一眼,愣了一会儿,然后马上用手肘拱了拱正在安心喂马的高个儿,“你看他。”
高个儿低头,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有愧,“咋的了?不就是个小乞丐。”
“不是,”矮个儿压低声音,咬着高个儿的耳朵说,“就是他,我跟你说的,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的。”
高个儿微愣,又定睛打量了有愧一眼,喃喃道:“不会吧,看他这样子,也不像啊。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没有,绝对没有。”矮个儿见自己被质疑了,气得跳脚,道:“我亲眼看见的,我这一路上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开始也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现在我可以肯定,就是这小子。”
矮个儿将手里的草料放下,飞脚踢起有愧跟前的草铺,“你这小子,是不是跟了我们一路?”
有愧吓了一跳,手里捧着的半只干馒头差点弄掉,“我,我不是。”
高个儿便劝架道:“算了,说不定他就是顺路的,你也不瞧瞧,这么细胳膊细腿的,哪儿当得了奸细?”
矮个儿喝道:“奸细还就得这么细胳膊细腿的,长得五大三粗,隔了老远就能看见,还当什么奸细?”他一把将有愧从地上拽了起来,高声道:“小奸细,可算被我抓住了,现在就跟我去见白大哥。”
有愧一听要待她去见白大哥,顿时在心里叫苦。白梁跟她那么熟悉,脸上抹灰这种小伎俩,他肯定一眼就看穿了,然后就会把她交给何愈,忙申辩道:“我不是什么奸细,我只是顺路的,难道这条路只许你们走,就不许我走了?”
“哼,只有奸细才说自己不是奸细,”矮个儿趾高气扬地说,一脚将有愧掉在地上的干馒头踹飞,然后一把将人从马厩里拎了出来。有愧原本又饿又累,被矮个儿这么一拽,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到地上。
这会儿高个儿见局势不对,已经飞快跑去把白梁请来了。
白梁一听不信,说:“我倒要看看这才走几里路就出了这么个奸细,把人带来。”
矮个儿把人拎到大厅,让她站到白梁跟前,白梁一瞧,这人灰头土脸,邋遢到他都看不清长什么样,跟别提脚上那双裂开嘴的破草鞋,奸细再怎么惨应该也不至于轮轮到这中地步,于是连连啧道:“我看这马太师也真有本事,竟然派你来,也不瞧瞧这细胳膊细腿的,就不怕跟不上?”说着伸手掐有愧的手腕。
这一把掐下去,白梁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手腕骨头这么细,分明是个姑娘。
他马上凝下神,定睛一看,终于从分辨出炭灰下面的面孔,愕然道:“你?怎么……怎么是你?”
“你听我解释……”有愧忙道。
“打住打住。”白梁无奈地捏了捏两眼间的鼻梁,作为一个黄金单身汉,他压根就不想知道这两人又在玩什么情趣,“我一点都不想听你俩今天又玩什么把戏了,你在这儿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把何大哥叫来。”
“诶,别,千万别。”有愧忙阻止道,“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送我回去。”
“那不然你还想怎样?”白梁压抑着近乎咆哮地冲动,这丫头怎么就是拎不清呢?他们此行凶多吉少,危险急了,一个姑娘家的,何必去凑这份热闹。
白梁给她拉了把椅子,让她先坐下,“你就这么跟了一路吗?这么远,你也走得下来。”
有愧不知是该自豪还是该羞愧,讪讪地低下头。
矮个儿和高个儿一看,这风向变得未免也太快了,方才还是人人喊打的奸细,现在就成白梁亲自搬椅子伺候的坐上宾了?矮个儿便道:“白大哥,您这是?”
白梁横了一眼这两个没眼力劲的,劈头盖脸地骂道:“行了,都是自己人。我说你们也真行,一个小姑娘尾随了这么久,居然到现在才知道,今天来的真是个奸细,我们还不都完蛋?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何大哥叫来。”高个儿一听,马上行动。
有愧期期艾艾地在桌边坐下,她还指望能多赖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到了。她一把拾起竹筷,夹了一块竹笋塞进嘴里。白梁皱眉道:“这都是吃剩的了。”
有愧:“吃剩的总比没吃的好,我连放馊的干粮都吃得下,更何况是一点剩菜?”
白梁便道:“我说你也是的,放着家里的好日子不过,跟我们出来吃什么苦啊?”
在白梁面前有些话有愧倒有胆子说了,她将竹笋咽下肚,道:“我想保护你们。”
“呵,”白梁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行了罢,我们一群大男人的,有什么好保护的?你别给我们拖后腿就行了。还是听你何大哥的话,回去好好待着罢。”说着他突然顿住了,仰头对有愧身后的来人说:“何大哥,你可算来了。”
☆、第86章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