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你怎么认识我的?”季医生不会被他一句话就蒙混过关。
“我看过你的照片。”刘骁勇道,“我有个本家侄子叫刘骁勇,当年在淞沪战场上和日本人血战,他认识你,你俩还有一张合影来着,记得么?”
“怪不得,我总觉得您有些面熟。”季医生放下了枪,年老的刘骁勇面部轮廓未变,和季医生记忆中的刘骁勇有很多相似之处,说是一家人倒也成立。
“我在三枪会有职务,知道军统的联络点,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来的。”刘骁勇道,“这些都是机密情报,戴老板和陈大帅有交情,近江又是我们的老窝,所以互相都不隐瞒。”
季医生松口气,道:“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不一般,是陈大帅从外国请来的人吧。”
刘骁勇昏迷期间,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对话,只能打马虎眼:“军事机密,恕难奉告,我好的差不多了,该走了,季医生,能不能给点盘缠行头什么的,最好借把枪。”
季医生气的鼻子都歪了:“我们军统是欠你们还是怎么着,治病输血没收你钱,现在还要借我的钱,借钱也就借了,你还要借枪,你咋不上天呢?”
刘骁勇道:“有借有还,又不是不见面了,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一句话。”
季医生是个爽快人,从抽屉里取了一叠中储券,全给他了:“拿好,不过你现在不能走,你这子弹才取出来没多久,怎么就好的差不多了?给我老老实实躺三天再说。”
任务艰巨,刘骁勇岂能拖后腿,他活动一下胳膊腿,演示给季医生看:“你看,无碍了,打鬼子都没问题。”
季医生傻眼了:“您老这体格比十八岁的小伙子都强啊,您高寿?”
“耄耋之年。”刘骁勇道,事不宜迟,他得赶紧离开。
“好吧,都随你。”季医生拿了自己的一件蓝布长袍和一顶呢子礼帽,给刘骁勇扮上,临出门又把花口撸子塞给他:“拿着防身。”
“后会有期。”刘骁勇一抱拳,转身大踏步的走了,怎么看也不像耄耋之年八九十岁的老人。
刘骁勇走到中央大街上,临街的橱窗玻璃内映照着自己的面容,看起来又年轻了一些,现在像是六十来岁的老人。
……
去往北泰的火车餐车,藤原少尉与新结识的中国朋友共进午餐,只有头等舱的客人才可以在整洁的餐车里享用西式或者和式的大餐,这几个人的学识修养配得上藤原少尉花钱请客。
“少尉还是华族出身呢。”姬宇乾说道,日本平民有姓氏不过几十年的时间,之前只有贵族才拥有自己的姓氏,藤原氏是历史久远的高贵姓氏,少尉的身份不简单。
关璐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个室友来自日本,所以也会说一些日语,她和姬宇乾都能和藤原少尉顺畅交流,谈笑风生,而刘彦直只能说协和语,而且他给自己编造的身份是省城特高课的侦缉人员,专门追捕抗日分子,所以少尉对他的态度也还好。
姬宇乾自称帝国大学政治系毕业,谈起国际政治来口若悬河,对日本政界军界的人物也了如指掌,他的素养让藤原少尉刮目相看。
“没想到能遇到高素质的支那人。”藤原少尉感慨道,“将来日华一体,你们都是有资格归化做日本人的优秀人。”
紧接着,藤原少尉问刘彦直:“你杀过多少抗日分子?”
刘彦直答道:“我只抓人,不杀人。”
藤原少尉道:“对抗日反满分子,必须杀掉,我在满洲的时候,亲自杀过十五个人,是用刀斩首的。”
关璐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来,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竟然是个杀人狂魔。
藤原少尉对关璐大献殷勤,丝毫不在乎姬宇乾的感受,而他俩的掩护身份是订过婚的男女。
“关小姐,我可以给您写信么?”藤原少尉道。
“好啊,你还可以到我家来做客呢。”关璐妩媚一笑,“我家在南泰,你什么时候有空?”
藤原少尉面露惊喜之色:“嗦嘎,我这次就是去南泰驻军上任的,贵府上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找我。”
“那就太感谢了。”关璐冲刘彦直眨眨眼,后者将手中的钢钉藏了起来,他受够了这个骄横的日本人,打算把钢钉按进这小子的太阳穴,在火车上就弄死拉倒,关璐的计划让藤原少尉的寿命又延长了那么一点点。
在二十一世纪,从近江乘坐高铁到江北只需要一个钟头,七十年前的火车速度慢,要开八个小时才能到,这只是理论上的时间,实际上铁路经常被游击队破坏,不是拆一截铁轨,就是弄一块巨石拦路,八小时的路程走了十八个小时。次日凌晨才抵达北泰。
一辆插着膏药旗的黑色小汽车在月台上等待,他们是来接藤原少尉的江北驻军,少尉军衔虽然不高,但是华族出身,下基层也是镀金锻炼,计划在南泰治安战前线干几个月就调回东京陆军大本营当参谋去呢。
藤原少尉邀请关璐和他同乘汽车,先去市内旅馆休息一晚,明早再去南泰县。
“家父病危,我得连夜赶过去。”关璐撒起慌来很入戏,眼圈都红了。
“好吧,我连夜送你去南泰。”藤原少尉道,“不过汽车空间有限,坐不了那么多人。”
姬宇乾道:“没事,你们先去,我们随后就到。”
他只能这样说,旁边几个日本兵恶狠狠的盯着他呢,只要有半个不字,少不得要扣一定反日分子的帽子抓进宪兵队。
关璐看了刘彦直一眼,拎着自己的小皮箱上了汽车,藤原少尉关上车门,向姬宇乾和刘彦直敬个礼,上了前座,小汽车扬长而去。
“不知道关博士能不能应付得来。”姬宇乾道,“咱们得赶紧跟过去。”
“让老爷子带着你,你们租辆车沿着去县城的路走,我在前面等你们。”刘彦直说完匆匆而去,他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起飞。
汽车开出了北泰,沿着军用公路向南泰方向疾驰,夜间很不安全,因为游击队活动肆虐,不过公路沿线治安尚可,沿途有不少炮楼,彻夜都有探照灯照耀,还有装甲车巡逻,防止游击队破坏公路交通。
车上除了司机,就是藤原少尉了,他夜深人静,他有些按捺不住,忽然命令司机停车,汽车停在路边,关璐紧张起来,看看身后,道路一片漆黑,没有刘彦直的踪影。
“关小姐,我对您大大的倾慕。”藤原少尉露出了狰狞的嘴脸,开始动手动脚,关璐推开车门就走,已经下车的二等兵司机拦住了她的去路。
“刘彦直,你死哪里去了?”关璐扯开嗓子喊道,忽然看到天空一个黑影闪过,心里便踏实了,从包里摸出了南部手枪,这是下车前姬宇乾未雨绸缪塞给她的。
藤原少尉大惊,急忙抽刀,嗖的一声,蹲在路边大树上的刘彦直射出飞钉,正中他手腕,军刀落地,司机没有配枪,腰上只挂了把刺刀,还没摸到刀柄就被钢钉射穿了脑门。
“你们,什么的干活?”藤原少尉慌了神。
“抗日武装的干活。”树上传来刘彦直的声音,他一跃而下,如同一只大鹏鸟落在少尉面前,这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事情,超出了空气动力学的范畴,少尉的眼睛睁的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
“把衣服脱了,然后给我跪下。”刘彦直道。
少尉乖乖照办,脱下了军装马靴,只穿着雪白的衬衣跪在地上,风呜呜的吹,仿佛谁在哭泣。
“你来还是我来?”刘彦直问关璐。
关璐举起手枪,对准藤原少尉的脑袋,手哆嗦了半天也扣不动扳机,最终气喘吁吁的放弃了。
刘彦直抬手一枪,藤原少尉脑门上一个血洞,栽在地上死了。
半小时后,老程头带着姬宇乾赶到了,四人将两具尸体拖到沟里,刘彦直换上了日本军装,冒充藤原少尉,继续开车向南泰县进发。
紧赶慢赶,终于在午时之前赶到了南泰,赵子铭是午时三刻开到问斩的,现在还来得及。
南泰城门口贴着处决赵子铭的告示,大戏台已经搭好,无数百姓围在戏台周围等着看砍头,其中就有准备劫法场的少年程栓柱。
第七十二章 岳武穆劫法场
南泰是治安战的第一线,日本人能控制的唯有城墙之内的范围,城外就是游击队的地盘,所以这儿的防御设施和近江大有不同,城门口两侧堆着沙袋,架着九二式重机枪,门口摆着拒马,城墙上飘扬着太阳旗,日本兵的刺刀在阳光下闪耀。
老百姓经过城门口的时候,要接受搜身检查,并向执勤的大日本皇军鞠躬敬礼,1943年了,日本人已经深陷战争沼泽六年之久,在中国战场上还能苟延残喘,在太平洋战场上损兵折将,从满洲调过去的精锐关东军,还没上战场就被美军潜艇击沉,丧身鱼腹,占领区的物资运不到本土,本土生产的武器弹药运不到战区,昔日威风八面的皇军现在也断了粮,身上的军装补丁摞补丁,跟叫花子部队差不多。
带队的军曹精气神不减,握着军刀注视着城外的土路,今天是处决反日首脑分子赵子铭的重要日子,要防范游击队来袭,城内驻军严阵以待,城门守军首当其冲,他手下的士兵都很紧张,可那些皇协军却不当回事,依然吊儿郎当,斜背着大枪,时不时冲进城百姓下手,揩油敲诈,乐在其中。
忽然,远处烟尘滚滚,军曹急忙举起望远镜,看到一辆没有军队护卫的汽车,车头上插着太阳旗,应该是友军,但也不排除游击队冒充的可能性,他一挥手,防御掩体后的重机枪进入了射击状态,一排步枪也从城墙上伸出来,哗啦哗啦拉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
小汽车接近城门从,速度减慢,最终在城门口停下,军曹上前查看,看到车内有两男一女,都是气派十足的体面人,后座上是一位皇军少尉,正襟危坐,军装笔挺,白手套一丝不苟。
军曹啪的一个立正,他知道这两天会有一名小队长调来,想必就是这位了,据说是东京来的华族,还是个男爵哩,看起来不能和农民矿工出身的士兵打成一片了,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摊上这样一位没经验的长官,真是头疼。
“我是藤原树少尉,司令部怎么走?”车内的军官问道。
“哈伊!”军曹一鞠躬,向少尉简单介绍了一下司令部的位置,随即命令士兵搬开拒马放行,与此同时,一身农民装扮的老程头正张开双臂接受伪军的搜身。
汽车进入城内,找了个僻静地方停下,县城不大,横竖两条马路,中心位置是钟鼓楼和大戏台,现在围得人山人海,就等大戏开锣了。
午时三刻开刀问斩,这是中国人的老规矩,宪兵队尊重中国人的传统,在戏台上公开斩首,为的是两个目的,一是震慑反日分子,二是吸引游击队劫法场,来个大包圆,今天南泰城里至少有一个中队的皇军,两个营的皇协军,兵力充沛,足以应付任何突发事件。
老程头找到汽车旁,刘彦直正在脱衣服,他可不想穿着日本军官的衣服劫法场,刚解开扣子,忽然看到戏台旁有顶帐篷,刀枪剑戟摆在旁边,男男女女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便问老程头:“那是干什么的?”
“陈官庄的陈大少找的戏班子。”老程头道,“赵司令和他有杀父之仇,诱捕赵司令就是他出的主意,等砍了头,戏班子就登台唱戏,告慰他爹在天之灵,哼,当天夜里我就取了他的首级。”
刘彦直停止脱军装,下车道:“姬总,关博士,你们待会儿就出城,省的打起来跑不掉,老爷子,你混在人群中,等我动手再动手,都听明白么?”
“知道了,我们这就走,不牵扯你的精力。”姬宇乾说,他有些紧张,手都在发抖。
“别忙,你先给我当一会翻译官。”刘彦直道。
刘彦直将快慢机递给老程头,下车带着姬宇乾向戏班子的帐篷走去,戏台周围遍布岗哨,日本兵,皇协军,侦缉队,老百姓如同规避毒虫猛兽一般躲着他们,但一身黄呢子九八式军服的刘彦直却不在乎,他挎着军刀,大模大样的撩起门帘,进了帐篷。
戏班子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女戏子反应的最快,悄然退去,班主是个中年人,上前打千:“太君,空尼奇瓦。”
刘彦直不说话,虎着脸走向衣箱,班主小心翼翼的陪着,姬宇乾自作聪明道:“不要害怕,太君对中国戏剧兴趣大大的有。”
这是一个京剧班子,行头道具还算齐全,而且是以武戏为主的班子,什么《长坂坡》,《古城会》,《界牌关》,《三岔口》,都是他们的拿手戏。武生分长靠短打两种,行头各有不同,长靠是全身铠甲,背上四面靠旗,脚下两寸五分高的大靴子,手中长兵器或马鞭,战场上的大将军都是这副打扮,短打就是那种满身都是盘扣的箭袖,拎一把柳叶刀什么的,适合绿林好汉,贼人之类角色。
刘彦直停在衣服白蓝相间的长靠旁,这是赵云的行头。
“这个的,给我扮上。”皇军少尉说道。
姬宇乾赶忙翻译:“赶紧给太君穿上这身行头,太君要演大戏。”心里却骂个不停,刘彦直你小子还嫌不够麻烦么,劫法场还要穿长靠,你吃撑了吧。
班主松口气,他怕的是皇军抢人,要玩票那行啊,赶紧伺候好了哄走拉倒。
“你们几个,赶紧给太君扮上。”班主道,“算了,我亲自来。”
刘彦直摘了军刀,脱下军装和马靴,在一群人的伺候下换上了戏服,这一身是赵子龙的行头,从里到外都得换,黄呢子马裤换成大红色的裤子,脚下一双黑身白底的靴子,上身内穿白色中衣,外穿大靠,背上插四面靠旗,头上戴一顶满是蓝色绒球的头盔。
“我给你化化妆。”班主拿着油彩要给刘彦直勾勒着眼角,他是按照赵云的扮相来画的,主要是强调白袍小将的英武潇洒,面如敷粉,剑眉星目之类。
外面的高音喇叭已经在说话了:“注意了,注意了,要开始了,都安静点。”
姬宇乾闪身出去,看到戏台周围的士兵更多了,附近屋顶上都架起了机关枪,宪兵队的大狼狗吐着血红的舌头虎视眈眈,一个五花大绑的七尺汉子被押上了戏台,下面顿时一阵喧闹。
想必这汉子就是赵司令了,他即将开到问斩,依然龙行虎步,走的威风凛凛,站在戏台上一个京剧式的亮相,下面满堂彩。
姬宇乾跑进来,对刘彦直耳语道:“马上开始了。”
“你先去吧,我还没画好。”刘彦直道,回头问班主,“给我拿几副髯口来。”
“您这是赵云,不用戴髯口。”班主解释道。
“我这明明是岳飞,岳武穆的干活。”刘彦直怒了。
“好好好,太君,那就三绺口,帝王将相最适合了,我给您拿去。”
……
“赵司令,唱一个。”不知道是谁在戏台下面鼓噪。
赵子铭干咳一声开始唱戏:“长坂坡,赵子龙,杀的曹兵个个逃……”台下一片叫好。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赵子铭仰天长啸,豪气万丈。
台下人群中的少年栓柱早已泪流满面,赵子铭被抓之后,弟兄们就都鸟兽散,去求抗日救国军和八路军,一个个嘴上说的好听,动真格的就都歇了,今天来劫法场的,就只有他自己一个。
他却不知道,另一个程栓柱就在自己身后,怀中同样揣着快慢机,热泪盈眶的看着台上的赵司令。
赵子铭继续大喊:“爹,我对得起咱赵家的列祖列宗,没给您老人家丢脸,过会咱爷们就相聚了,来世再做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