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说了几句,起身又收拾了一下东西,之前朝颜将他们随身的包裹给烧光了,她从前备好的那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也都给烧过了,这趟出去她又买了回来,此时便要开始重新收拾行囊。
然而起身打开房间里一处柜子,谢初语立即便止住了动作,视线落在柜中的东西上,久久未曾言语。
朝颜原本正开心着,见谢初语突然安静下来,不由也站起身来,到了谢初语的身旁,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说着便往谢初语视线所及之处望去,隐约似乎看见了一张银白色的金属面具。
然而朝颜不过只看了一眼,谢初语便立即将那柜子再次关上,回头往朝颜看来。
谢初语的神情是朝颜从未见过的严肃,她紧绷着脸,就连眼神也与从前全然不同,带着难以掩藏的杀意与冷意,直直盯着朝颜。
方才还谈笑的两人,一瞬之间僵持起来,朝颜被谢初语犹如利剑般的眼神看得微退半步,面色也不禁白了下来,犹疑着半晌才发出声音道:“你……怎么了?”
谢初语没有立即回应他的话,两眼依旧紧紧地盯着他,杀意浓郁遍布整个房间,仿佛下一刻便是血光四溅。
直到此时,朝颜才仿佛明白过来,他从前所见的谢初语,似乎都是刻意隐藏后的谢初语,她本就是个江湖人,是朝颜这种富家少爷无法理解,也不该去靠近的危险之人。
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朝颜却没有依循本能掉头离开,只是僵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谢初语,喃喃又道:“谢姑娘?”
“朝颜公子。”半晌之后,谢初语终于开口,她神色依旧冷凝,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问道,“这里面的东西,是你放进去的?”
“那个面具?”朝颜视线往那处柜子看去一眼,方才谢初语看了那柜子里面的面具一眼,神情立即就变了,事情的蹊跷必然在那面具之上,朝颜看出了此点,于是稍微大了些胆子,摇头道:“不是我放的,那个面具……是谁的?”
谢初语沉眸看着朝颜,像是在分辨他这话究竟是真是假,朝颜直视谢初语的眼睛,小声又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真不是?”谢初语再次逼视。
朝颜摇了摇头,神情茫然。
谢初语也不知有没有相信朝颜的话,只是顿了片刻,又开口问道:“你今日一直待在这房里?”
朝颜这次点了点头。
“期间没有别人来过?”
朝颜想了想道:“只有小二来送过吃的,别的没有人进来。”
谢初语这次没有再接着询问,她回头看了已经被自己合上的柜门一眼,这才放轻了声音道:“没事了。”
这一句话仿佛有一种古怪的力量,就在她说出这话之后,她脸上的神情再度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淡然,房间里萧肃的杀意也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回过身将那柜子拦在身后,挡住了朝颜的视线,摇头道:“你回去休息吧。”
朝颜自然知道不会没事,但看谢初语的模样并不想让他知道其中缘由,他不是不解事理的人,犹豫片刻,终于没有再继续追问,只依言离开了房间,走到房间门口,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扶着门对立面的谢初语道:“谢姑娘。”
谢初语站在房中,灯火照在她脸上,另一侧却是虚影,她看向朝颜,轻声应道:“怎么?”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朝颜认真道,“我可以帮你的。”
“没什么事。”谢初语再度往那木柜看去,随口应道,“不过是个老朋友找来罢了。”
☆、第十三章
当天,谢初语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一个晚上也没见有动静,朝颜就守在屋外,守了许久才终于回到隔壁自己房中休息。
不过天色一亮,他便又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回到谢初语的房门外。
这次朝颜没有等上太久,谢初语便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与平日并无区别,昨日发生的事情似乎并未对她有什么影响,她上下打量着朝颜的女装,调笑着问道:“二公子穿这身女装穿得可还习惯?”
朝颜不大自在的摇了摇头,若非必要他也不愿这般打扮,他欲言又止的看着谢初语,想要询问昨夜的事情,但见谢初语不曾提及,自己也不能再多问,只得改口问道:“谢姑娘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谢初语不以为意,转而回头自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才对朝颜道:“二公子昨日不是问我这硫州有什么好玩的么,今日天色不错,二公子不如随我一起出去逛逛吧。”
朝颜听得一怔,想到前段时间谢初语带他赶路时候的小心谨慎,不由问道:“我可以出去吗?”
用谢初语的话说,满天下都是朝家的眼线,之前的一段时间谢初语从来不让朝颜四处乱走,就连穿了女装也不可以,所以这时候谢初语开口让他与自己一道出去,朝颜不禁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谢初语对此却无任何担忧,她含笑点了点头,又道:“换回男装吧,昨天我已经去看过了,这座城里面没有你们朝家的人,你放心好了。”
不用穿女装自然是一件好事,朝颜这些日子赶路,一直憋在马车里或是客栈里,自然早就烦闷了,如今能够出去散散心自是再高兴不过,朝颜听见这话,连忙点了点头,回屋重新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
谢初语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到朝颜男装的模样了,一时见到竟还有几分不习惯,谢初语在脑子里将朝颜男装和女装的模样交替了好几遍,这才终于稍微习惯过来,轻咳一声道:“走吧。”
朝颜点头答应下来,两人并肩走出了客栈。
他们虽然同行已有许多时日,但不是赶路就是休息,所到之处也都是荒山野岭和偏僻小镇,自然没有在城里好好休息过,如今两个人好不容易能够这般在街头闲逛,朝颜自是十分欣喜,他走在谢初语身旁,不住的聊了起来,说的都是各处的山川与秀水,名酒与好菜。
说了一会儿,谢初语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了朝颜。
朝颜不解道:“怎么了?”
谢初语神情古怪:“原来你去的地方不少。”去的地方不少,不过看的都是山山水水,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谢初语去的地方也不少,不过每次都是匆匆而过,做的都是杀人的事情。
朝颜自然不知道谢初语想的是什么,他笑到:“从小我爹就喜欢带我出去游玩,是去过不少地方。”
“我还以为你是一直被朝家老爷养在家里,所以才要我带你去斩月峰。”谢初语道。
朝颜摇头:“其他地方我爹会带我去,但斩月峰他却不肯让我去。”
说完这话,朝颜不打算解释缘由,只接着笑到:“我听说斩月峰下面有一处小酒馆,那酒馆里的酒是江湖第一的酒,每个江湖人士从那里经过都会喝上一碗,等我们到了斩月峰,你带我去喝那个酒好吗?”
听到朝颜这话,谢初语神情微变,片刻后才点头答应道:“好,到了那里,我请你喝酒。”
两人一面走一面聊,走了许久,谢初语记起了朝颜体力不好,走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于是看了身旁一眼道:“我们去酒楼里坐坐吧,顺便吃些东西。”
“好。”朝颜得了谢初语的承诺,满心都是欣喜,谢初语说的话他自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两人进了酒楼之后,又找了一处单独的隔间,这才坐下开始点菜。朝颜十分熟练的点了一堆菜,反正他浑身上下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出手自然是阔绰。不多时饭菜就上来了,谢初语看着这一桌子的饭菜,想到不久之前朝颜与自己赶路时吃的那些冷硬的馒头和无甚味道的饼,才觉得此人与自己,确是相差了十分遥远的距离。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将他给带出来才是。
想到此处,谢初语敛眉起身,对依旧坐在桌前的人道:“我去找小二拿些酒来。”
朝颜这一路与谢初语相伴,还未见对方喝过酒,听见这话,他才有些惊讶的点头道:“好啊。”他说完这话,又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你要快些,一会儿饭菜凉了。”
“嗯。”谢初语答应下来,神情复杂的最后看了朝颜一眼。
朝颜正在托腮想着什么,也没有注意到谢初语的视线,谢初语不再停留,收回视线转身推门而出。
谢初语离开之后,朝颜便也放下了筷子,两人所在的是酒楼二楼最里的一处房间,这处酒楼位置极佳,愁河从硫州穿城而过,这间酒楼便在愁河之畔,从窗口往外看去,正好能看见河中的缓波与飘行而过的各式船只,顺流而下,其后是硫州城的亭台楼阁,再往远处,便是青山遍野,碧蓝苍穹。
朝颜一面看着这风景,一面安静等待着谢初语,等了不知过去多久,身后才终于传来推门之声。
朝颜听得这声音传来,面上不由再次扬起笑意,回头道:“谢姑娘,我都等了……”
他话音未落,笑意却先凝了下来,跟着他身形僵住,像是不解的盯着眼前进入房间的人。
走进房间的人不是谢初语,而是一群高大男子,这群人的身份旁人可能不清楚,但朝颜却是一眼便能够认出,因为他们腰间所佩戴的,是朝家的兵刃。
他们是朝家人,朝家人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来找他这个离家出走的朝家二少爷的。
可是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谢初语带他出来之前曾经说过,这座城里没有朝家的人。
而他们也不该知道他在这里,除非——
朝颜虽然是个被宠惯了的富家少爷,却不是个蠢人。不过片刻之间,他已经想清楚了一切,于是他的神情黯了下来。
“是谢姑娘告诉你们我在这里?”朝颜看着这群进入房间之后便对自己齐齐下跪的人,低声开口道。
为首的人是朝家当中自小便照顾朝颜的护卫,他听得这话,当即点头道:“不错,二少爷,老爷很担心你,还请少爷你与我们一道回朝家。”
朝颜眉眼微垂,视线扫过不远处已经凉下来的饭菜,看着那桌上摆着的两双碗筷,想到他等了许久,那人却不愿与他一起吃这一顿饭,心中不禁有些惋惜,还有些不甘。
☆、第十四章
这日的硫州不知为何突然多了许多人,这其中最为热闹的,便是愁河之畔的那间酒楼。
朝颜在酒楼里面待了两日,看着又一批朝家人赶到房间内,朝颜神情无甚变化,只转过头继续看窗外的河景。
屋中站着的朝家下人中,为首的是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名字叫做禹阳,是朝颜在朝家最为亲信之人,自朝颜记事起,他便一直跟在朝颜的身旁。如今眼见着自家主子这副模样,禹阳不由得轻叹一声,站出来道:“二少爷,该回去了。”
“再坐一会儿,这硫州城我还没逛完呢。”朝颜支着手坐在窗边,视线自窗外的蓝天与碧水间掠过,却不知是否当真将这美景看了进去。他微微垂眼,想了想又回头问禹阳道,“没有找到谢姑娘的行踪吗?”
禹阳摇头道:“没有。”
朝颜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干脆趴在了窗边,闷声道:“禹阳,你说她为什么要扔下我?”
禹阳沉默片刻,观察着朝颜的神情,半晌才试探着道:“也许……那位谢姑娘也知道老爷正担心着少爷你,所以想让你早点回去呢。”
朝颜自然不理会禹阳这番毫无意义的话,禹阳这两日来不停的劝说朝颜回去,朝颜虽不曾反抗,却也没有答应立即回去,一行人就这么耗着,结果朝家老爷怕自家宝贝儿子出事,又叫了一群下人来此,直将这酒楼围了一转。
眼见朝颜不理会自己,禹阳不禁摇了摇头,苦口婆心的继续劝道:“少爷,老爷不许你去斩月峰,自有他的道理,你又何苦非要去凑那个热闹呢,你若是真的想看人打架,咱们朝家的下人也可以打给你看。”
朝颜摇了摇头,不置可否,禹阳又道:“近来这硫州城有些不太平,少爷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咱们也好对老爷交代。”
“不太平?”朝颜听到这里,终于肯再次开口了。
禹阳点头,“城里来了不少江湖人,我听说……”
“听说什么?”朝颜不解又问。
禹阳语声一顿,这才道:“听说是镜月阁阁主牧棠来了,所以才引来了不少人。”
“牧棠?”朝颜喃喃说了一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转而问禹阳道,“我听说,好像没有人见过牧棠的模样。”
“不错,因为牧棠不论何时总是戴着一张面具,说是十岁的时候一人平定游龙寨时脸上受了伤,所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禹阳点头道。
“什么样子的面具?”朝颜终于认真往禹阳看来,坐直了身子探问道,“银色的?”
禹阳一怔,点了点头。
朝颜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在谢初语房间内看见的那张银色面具,他抿唇不语,片刻后才笑到:“你说江湖人为什么都喜欢故弄玄虚?”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一手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湛黑的眼睛,他盯着禹阳,眨眼道,“如果戴面具的人就是牧棠,那么是不是谁都可以是牧棠?他就不怕有人戴着他的面具胡来么?”
“二少爷,话可不是这么说。”禹阳摇头道,“这天下能戴那面具的只有牧棠,敢戴那面具的,也只有牧棠了。”
两人交谈片刻,禹阳再次催促朝颜离开,朝颜查了两日依旧未查到谢初语的行踪,终于也只得妥协,随着禹阳等人启程踏上了回临城的路。
。
而正如禹阳所说那般,硫州城内如今的确不大太平,朝家众人离开的第二天,牧棠就出现在了硫州城内一间客栈当中,与不知何处追来的杀手大战了一场。这一战十分惨烈,据传牧棠以一己之力独对百名高手,硫州城内血流成河,杀手无一人活命,而牧棠也受伤离开,再次失去了踪迹。
镜月阁统治南方武林,镜月阁乃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而牧棠的仇敌更多,不久之后便是牧棠与人在斩月峰大战的日子,众人平日里无法对付牧棠,此时却是再也顾不得许多,因为在他们看来,只要让牧棠受越多的伤,那么不久后斩月峰一战,牧棠的胜算就越低,众人搏命而来,为的便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伤口,让他两个月后,死在司徒清的手上。
牧棠在硫州城的一战,很快就传了出去,传到谢初语耳中的时候,她已经身在硫州城北方的雁州。
雁州与硫州相比要平静许多,硫州是各处商户往来之地,自然繁华无数,而雁州却是著名的花城,时值夏日,四处春花已谢,雁州却依旧繁花似锦,四处充盈着姹紫嫣红。谢初语坐在客栈大堂中,随意点了一壶茶,想了片刻,又叫来小二,加了一盘糕点在旁。
听着客栈内其他人说起牧棠在硫州城内的故事,谢初语神情不变,思绪却渐渐飘远。
待听得差不多了,谢初语才站起身来,打算回到房中,然而她不过刚刚起身,便听见方才那群人已经换了个事情,热火朝天的聊开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