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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祁老爷子特意请来了五位资深的玉雕师和五位一级鉴宝师,十位分别看过廖子鱼和苏卿的作品后,首先要鉴定出抛光程度和雕刻手法是否相符,其次才是评选孰优孰劣。
  王炳生就是其中一位,因为资历最深,所以其他九位都心照不宣的让了王炳生做首位的检验。可王炳生就像是入了迷一般,手中拿了特质的放大镜的他对着廖子鱼的蚩尤环翻来覆去的瞧,就是不见放手。
  玉雕师刘长安犹豫的上前一步,“王老?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王炳生这才骤然惊醒,“啊”了一声抬起头来,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略略从放大镜上移开了些,见周围一群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已经要开始评选玉雕了。
  王炳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按了按手示意众人先稍安勿躁,这次他直接看向了祁老爷子。
  “我听外面传言说,祁家的顶级玉雕也是这小姑娘亲手雕出来的?”
  祁老爷以为上次没能到场的王炳生是不信廖子鱼年纪轻轻就手艺非凡,和善的点点头,“正是,子鱼的天分是少见的高,十年前她第一次雕出翡翠百鸟的时候我也是惊讶了很久,王老觉得这件玉雕做的怎么样?”
  翡翠白鸟是祁家首届推出的十件顶级玉雕中工艺最高的一件,刚面世时技惊四座,也让祁家有了一个玉雕界无冕之王的称号。
  王炳生眉心拧了拧,就在其他人的心开始悬起来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时,王炳生却夸赞了起来。
  “自然是手艺非凡,整块玉环抛光做的极为惊艳,将玉环整体映衬的犹如羊脂新割,质地仿佛蜂巢垂蜡,拿在手上呵之欲化,触手生温。玉环又以奇巧工艺做成阴阳咬合,以四个单元装饰兽面纹饰,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见了王炳生凝重的表情后心也悬了一半的廖子鱼这才松了口气,谦虚道:“子鱼作为小字辈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呢,王老先生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实在不敢当。”
  王炳生摇摇头,“手艺好就是手艺好,没什么敢当不敢当的。”
  祁老爷子气势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了三分和悦的笑意,“还有另外一件,也麻烦王老跟着多看上两眼,毕竟是比试,总要分出个高下来。”
  祁老爷子这边说着,祁家下人已经端了另一个木盒递到了王炳生跟前。玉雕师刘长安已经准备伸手去接廖子鱼雕刻的蚩尤环了,可那手还没碰上玉面,王炳生却连看都没看另一个木盒一眼,眉心又拧成了一团,手一错躲开了刘长安的手。
  “可这蚩尤环做的精美归精美,但祁老您也不能拿了仿造品来哄我啊。祁家的顶级玉雕我早年抢拍到了一件,承蒙祁家看重,每年图册出来后都会先送给我一份,您是知道我对每年那十件有多痴迷的,祁老这是在考校我的眼力?这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尤其是祁家人和廖子鱼,心中的震动让他们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廖子鱼是知道自己和那人做出来的蚩尤环相似度有多高的,绝对不可能会被人看出来不对,她跟在那人身边许久,其他的仿制手法没学到,可玉雕上如何处理的不留痕迹还是学到了九成。廖子鱼第一反应就是上前一步狐疑的看向王炳生手中的玉环,的确是她先前放进去的那一块没错!
  廖子鱼压住心中的不安,为了显示自己的淡定,她率先站了出来问道:“王老为什么会这么说?无论是雕刻手法还是抛光技巧,我可以自信的说和以前做过的那些一般无二,这一周里我做了三件蚩尤环,如果您老是在暗示这仓促下的做工和您的预期相差太多,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不用说的这样隐晦,倒容易让外人产生些不必要的误会。”
  廖子鱼这话说的很有技巧,既强调了她和做顶级玉雕的工匠是同一个人,又不动声色的点出了她精绝的手艺是可以在一周内做出三个同等规格的玉雕。
  果然,听了廖子鱼的话周围又是一阵小声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在场的工匠,哪怕是作为评选优劣的几位都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在同样的时间里做出三件同样难度的玉雕出来。更何况还是精美到这种程度的,几位工匠当下由衷的对着年轻不大的廖子鱼更加佩服了些,当然,这也是在廖子鱼鬼手传人身份的造势影响下下意识生出的心态。
  可廖子鱼的话也许能够唬住其他人,眼力早已经经历过千锤百炼的王炳生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对自己的判断有半分的质疑。
  “廖小姐误会了,我并没有说你手艺不精的意思,这玉环做的很好,在我经手过的那么多古玩玉器里都算得上是上品。我先前也以为是自己判断有误,所以又拿出祁家往年出的图鉴对比了一番。”
  王炳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本两掌合在一起大小的彩色图册,一掀开,里面果然是祁家十年来出品过的顶级玉雕。
  王炳生指着图册上的一处道:“玉器的雕饰极重其神韵,讲究个形神兼备,每一个工匠都有自己的雕刻习惯,比如这处,还有这处,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这些顶级玉雕在篆刻的尾端都会有细微上扬的弯曲度。这说明这位工匠的力道稳而准,又习惯将华丽的雕饰处理的朴实大气,整个线条浑然而成,应该是连贯着整个雕琢下来的。”
  离的近的几位立刻凑上去研究起来,鉴宝师和玉雕师还不一样,他们看东西时习惯从细枝末节研究起,因此发现的往往是常人不容易注意到的角落。
  廖子鱼一看王炳生指出的地方,心中陡然一紧!
  王炳生指出的地方正是那人最具标志性的处理方法之一,当初她极力想要和那人的手法保持一致,为此不知道昼夜练习过多少次才把自己的雕刻习惯给纠正过来。为此那人不少斥责自己重其神而忽略了玉雕最重要的韵味,摒弃了身为一名玉雕师应有的雕刻风格。
  廖子鱼此刻心里已经有了强烈的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刻王炳生已经拿起了手中的蚩尤环,指着首位衔接的龙纹道:“一个人的雕刻习惯是不会变的,这一件虽然和图册上的有□□分相似,可我能用我四十多年的鉴定生涯作保证,这和图册上的玉雕绝对不可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一个玉雕师只会让自己精益求精,绝对没有反其道而行之,逐步退化的道理。”
  廖子鱼脸色泛白的看着王炳生高高举起的蚩尤环,差点当场惊骇的叫出声来!她整个人如同瞬间被人按进了冷津津的冰水里了,耳边嗡嗡的泛起了噪杂又混乱的尖鸣声!
  “不,不可能,这不是我做的。”
  廖子鱼矢口否认的话脱口而出,周围立刻就是一静,祁老爷子的脸当时就青了,恶狠狠的眼刀瞬间朝着廖子鱼剜了过去!
  廖子鱼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情急下说错了话!
  ☆、第18章
  比试时拿出稳赢的玉雕说是自己雕刻的是她,被指出仿造后说不是出自她手笔的也是她,她这反复的行为简直是在当面打祁家人的脸!
  但这会儿廖子鱼即使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也做不到了,她一副见了鬼似的神情,眼睛直直的盯着王炳生手中的蚩尤环,那和她雕刻的手法是同出一辙没错,可她特意处理过的末尾处怎么会变成了自己原来习惯性的雕刻手法?这根本就不是她原来做的那一枚!
  廖子鱼强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些顶级玉雕的确是我做出来的,可这一块不是,我当然知道自己的习惯手法,这是被人掉了包,我做出来的不是这样的!”
  刘长安看看廖子鱼,又看看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的苏卿,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吭声。
  可那眼中的疑惑却表明的一清二楚,玉环是她亲手拿进去抛光的,期间接触过玉环的除了她就只有端托盘的苏卿了,根本就没人能动手脚。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有人想使坏,事先又没人知道廖子鱼会雕什么,谁能未卜先知的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来掉包她的?
  况且这块玉环做工的确形神兼备,精美至极,如果不是王炳生眼尖的发现蹊跷,今天可能根本没人能看出来不对,掉包也没必要啊?
  廖子鱼这下算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这根本就是个死局,生生把她逼到百口莫辩。廖子鱼求助的视线下意识的看向祁靖白,祁靖白表情冷静极了,一如既往的俊逸温柔,然而却也只有流于表面的温柔了。
  他根本就没打算管她…
  廖子鱼脸上顿时闪过受伤的神色,至于祁老爷子,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明显也不相信她。
  苏卿好心的上前解围,“即使是仿造出来的,手艺也摆在那里,廖小姐依旧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些顶级玉雕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吧,实话实说就好,毕竟你的玉雕技术已经得到大家的认可了。”
  廖子鱼被这看似解围实则进一步拆台的话气的心口一窒,差点呕出口血来,苏卿温温软软的眸子里带着笑意,藏得再深廖子鱼也能看出来其中的幸灾乐祸来!
  恼怒交加的廖子鱼咬咬牙。
  “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先不论这些蹊跷是怎么回事,你雕出的东西又怎么敢打着鬼手的名号拿出手?况且是不是你动了手脚还未可知,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殷勤的要去帮我拿盒子,我看你早就计划好了要使出些下三滥的手段,你…”
  祁靖珍先听不下去了,在她眼里此刻的廖子鱼简直蠢不可及,门口距离大厅就几步路的距离,苏卿又不会变魔术,哪来的本事在她眼皮子底下掉包?明显是她功夫不到家,做玉雕的时候又疏忽大意让人拿住了把柄!真是丢死个人了!
  祁靖珍压住火打断了廖子鱼的话,眼下也只能先祸水东引,给祁家人时间相处应对的方法了。
  “这事情的确有些蹊跷,这些暂且按下不提,晚些时候祁家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倒不如先请苏小姐就之前声称自己是鬼手传人而借机诽谤祁家的行为道个歉吧,愿赌服输,无论如何,子鱼的玉雕的确要比你的胜出太多,这才是今天主要的目的不是吗?”
  祁靖珍惯会偷换概念,没出问题的时候就是为了证明廖子鱼鬼手后人的身份,一出问题了立马转了口风,眼下索性成了单纯的比试了。
  二楼的傅岑面上冷肃去了不少,灰眸中显出玩味的神色来,神情莫辨的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果然被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虽然面上对廖子鱼依然满布质疑和审视,但这毕竟是祁家的主场,众人还是先按捺了追问的心思,等着先解决了苏卿这个挑起风波的始作俑者再说。
  苏卿莹白如玉的脸上一双秋水般的黑眸轻弯,恰似一汪新月莹然,氤氤氲氲的也看不出个心思,只道是无害又温和。
  “既然是比试,总得走完流程不是?虽然祁家家大业大,我苏家又恰逢大变,但也总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木质托盘上属于苏卿的那块玉环还安安静静的躺在褐红色的丝绒布上,连被人拿都没拿起过,孤零零的显得分外凄凉。
  祁靖珍都快忍不住要为苏卿来叫声好了!苏卿这不依不挠的劲头简直就是特意为祁家解围而生出来的,她正愁着没法拖延时间呢,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偏偏自己往枪口上撞!
  祁靖珍忙给等在一边的祁家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人把苏卿的蚩尤环递到众人面前。
  “既然苏小姐这么说了,那自然是要让你输个心服口服才好。”
  第一个做检查的依然是资历最深的王炳生,他正因为感到受到愚弄而满脸失望,对所谓的比试也提不起什么心思,大眼扫了一眼就敷衍道:“抛光做的不错,抛出的亚光色和玉质十分相配,算得上是上品。”
  这话说完就闭上嘴没了下文,和对待廖子鱼时候的郑重其事判若两人。
  其余几人也都是传阅了一遍大致点评两句就没再多说,甚至没人试图想要拿出来苏卿的玉雕来仔细看看,端着木盘的祁家下人老老实实的挨个走过去,连局外人都替苏卿尴尬的慌。
  面对着众人这么敷衍的态度,苏卿也不恼,仿佛看不到一群人对自己的鄙薄不屑,安安静静的垂首站立。
  见品鉴完毕,祁靖珍浅笑着问道:“诸位感想如何?不知道心中有没有决断,到底孰优孰劣呢?”
  王炳生语惊四座道:“我弃权。”
  这毫不给面子的行为顿时让廖子鱼的脸又白了一分,祁家人脸色也不好看,但王炳生是祁老爷子专程请来的贵客,再被下脸面也只能忍着了。
  刘长安忙出来解围,他的评价倒还算中肯,“一个是雕刻精美繁复的乾隆年款咬合蚩尤环,一个是造型古朴的传统玉琮,两者的工艺差别较大,无论从雕刻手法还是难易程度上来看,廖小姐的这枚蚩尤环都要更胜一筹。”
  其他人纷纷点头应声,对刘长安的判断没什么意见。
  祁靖珍居高临下的看向苏卿,脸色稍冷,“不知道苏小姐还有什么疑问吗?是不是能先履行自己先前的承诺了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苏卿也就只有愿赌服输的先道歉了事了,众人都瞧着她,等着她赶快解决了这烂摊子,他们好接着看祁家准备怎么解释廖子鱼仿造的事情。
  但谁也没料到,苏卿竟然会摇了摇头,直接道:“不,这样的结果我没办法接受。”
  阴沉着脸半晌没作声的祁老爷子冷声道:“这似乎不是你接不接受能够解决得了的,小姑娘自重些,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苏卿敛眸,轻声道:“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们判断的不对。”
  刘长安脸一板,可还没等他对苏卿故意捣乱的话呵斥出声,苏卿弯了弯眼轻声笑了,天生软糯的声音即使不高兴也听不出个恼怒的意思。
  她慢条斯理道:“谁说我雕的是玉琮了?”
  刘长安冷笑,直接从托盘上把盒子取了下来,边伸手去拿盒子里的玉环,边嘲讽道:“你莫不是连传统的玉琮和双环相扣的蚩尤环都分不…”
  “我的天!”
  “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刘长安话没说完蓦地震惊的僵在了原处,身边看到他手中玉环情况的几位惊呼声脱口而出,纷纷目瞪口呆的盯住了被刘长安单手拎出来的蚩尤环!
  正满脸不耐的王炳生也呆住了,那倦怠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先是瞪得极大,再接着又快速的眯了起来,显然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情况。
  先前放在褐红色暗底纹绸布上的一整块蚩尤环,竟然突然分成了两块!
  而那原本朴实无华的蚩尤环随着咬合处的分离,离了暗色绸布的玉面上温润透亮的光泽像是被骤然放大了数百倍,其间雕刻的纹路瞬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王炳生以和他年龄不符的灵敏迅速的凑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拖住了蚩尤环放在掌间,脸上的吃惊已经难以用任何语言表达。
  打开后的蚩尤环可以清晰的看出其外缘琢刻四个对称等距离同向排列的龙首纹,龙首圆凸眼,大竖耳,长鼻宽吻,与圆形环体构成首尾相衔的形态。其中龙首上颚略凹、宽吻前凸,眼、鼻、耳外,两侧面勾勒出脸颊细部特征的扇贝形凸面。
  闭合时放在绒布上被掩盖了本色的蚩尤环看上去只能算是中下水平,可一离了绒布展开咬合之后,龙首纹的形象顿时立体生动的仿佛顷刻间就要飞出来了一样!
  王炳生试探着旋转一周,无论哪个角度看去狰狞大气的龙睛都正对着他的视线,活像是要一飞冲天一般,极为磅礴大气!
  王炳生不相信的再把凉快蚩尤环合上,和先前一样的不可思议的一幕再度发生了!
  咬合精凖的同时借用了外围的雕饰造成了人视觉的盲点,一旦合上从表面根本就看不出来玉环有哪怕一星半点的缝隙痕迹,尺寸之准,密合之严令人叹为观止!
  “合若天衣无缝,开仍蝉翼相连,乍看玉人镯器,不殊古德澹禅,这才是真正的巧夺天工,处理的这样浑然一体的蚩尤环是我生平仅见,好!好!好!”
  失语了半晌的王炳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喃喃的连喝三声,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失态的神色。
  其实倒不是苏卿雕刻出的这一枚真比廖子鱼的那枚高超上多少,但贵在一个奇巧和设计独特,两人一个精美绝伦,一个磅礴大气。廖子鱼的那枚好是好,但在‘珠联璧合’的主旨上却到底输了一筹,再加上又担上了仿造的名头,单在气势上就被压了下去。
  但凡长了眼的,都再说不出廖子鱼赢这样的浑话了。
  二楼坐着的傅岑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这许多天来脸上第一次带出了愉悦出来,而站在他身后的鲁清墨早已经瞪圆了眼吃惊的瞧着不显山漏水的苏卿。
  这反转太出人意料,峰回路转的反击也太让人猝不及防,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鲁清墨这瞬间脑子里竟然只能蹦出来三个字。
  实在是…太!*!了!
  苏卿依旧是原本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孱弱的面上甚至还流露出几分柔弱的羞赧,但那问话却没那么客气了。
  “我赢了吗?”
  她问,语气轻柔疑惑,却又倏然间直戳人心,“可以不用道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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