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罗青脸上一僵,但很快恢复平静,与郭凯交换一下眼色,都低下头混进了山寨。
  很快有个管事的老大爷迎上前来,似乎是知道有一批人今天要来,先给他们安排饭菜,那些人似乎是饿坏了,一个个狼吞虎咽。
  郭凯和陈晨走了半天路,也就拿这当午饭吃了。
  吃完饭,老大爷给安排住处,问道郭凯的时候,他抢着说和陈晨是夫妻,要求住一间,罗青眼神复杂的瞧了他俩一眼。
  初到山寨,没有给他们安排什么活计,只是自由活动。晚饭是在院子里开的,两口大铁锅里炖好了肉菜,馒头在三个笸箩里放着,另一个笸箩里是洗干净的碗筷。每个人拿着碗筷自己去盛菜,有的端回自己屋里去吃,有的坐在院里石桌上吃。
  郭凯和陈晨也盛了菜、拿了馒头,蹲到墙角去吃,想借机听听墙根。
  “哎……”陈晨用胳膊肘捅捅郭凯,示意他看左边。
  左边石桌旁有几个女人在吃饭,有个笑声响亮的正是那天被劫上山的新娘子。
  “嫂子,这几天我是越来越喜欢虎子,不如让她认我做个干娘吧。”
  “嗬,你这没开脸的小丫头居然要做干娘,我看是想嫁人了吧。”被称作虎子娘的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女人。
  “诶,咱们大当家的不错,至今也没个压寨夫人呢,我老婆子给你说说去。”一个上年纪的老妪说道。
  新娘子一愣,红了脸:“我可没这个意思啊,咱们蒙大当家的收留,能吃个饱饭已经念佛了,不敢奢求别的。”
  老妪不依,接着说道:“明儿就是六月十六了,正好是个好日子,我去帮你说说,大当家的好脾气,乐意就乐意,不乐意也不会怪罪咱们,他孤身一人的,过的也不痛快。”
  虎子娘却突然一怔,手里的馒头掉在了石桌上,喃喃道:“六月十六,六月十六了么,再过五天俺家虎子他爹就要问斩了。呜……”
  罗青端着半碗菜过来,使个眼色示意他们进屋去。郭凯和陈晨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一同走到茅草屋里。
  陈晨谨慎的关好门,透过窗缝又瞧瞧没人跟过来才在桌边坐下。
  “我们今晚下山吧,留在这里终究有危险。”罗青压低声音说道。
  陈晨摇头:“可是,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匪窝,倒像是难民收容营。”
  郭凯也拧着眉说道:“陈晨说的对,我们要查清楚了在回去。”
  ☆、齐心为百姓
  罗青瞪了他俩一眼:“你们以为自己安全么?我们进了门连个录名字的人都没有,昨晚我们在茅屋休息时一共十三个人,今天你俩突然混进人群变成了十五个,难道山寨的人是傻子么?”
  陈晨与郭凯对视一眼道:“我们俩一路沿着小溪寻来,我觉得山寨的人应该早就知道了。他们情知躲不过也就没有阻拦,若要下杀手应该早就正面交手了。我想他们可能是故意让我们瞧个明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郭凯道:“刚才我目测了一下,这里大概有一百多号人,青壮年男人并不多,看着也不像武艺高强的,就算打起来,我一人足够对付他们全部。”
  罗青急道:“我也正是因为看到一群老弱妇孺才没有动手,叫你们一起下山去,若是杀人如麻的悍匪倒好办了,今晚我们就放火烧了这里,把人杀个干净,皇上也不必另派人来剿匪了。所以,既然不愿杀了他们,我们就回去复命好了。反正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寻找匪窝,如今已经找到,以后要怎么做,咱们就不必管了。”
  “那怎么行?”陈晨高声叫道:“这些明明都是贫苦百姓,怎么可以当做悍匪报上去。回头朝廷真的派兵来剿灭了,你对得起这些无辜的冤魂吗?”
  罗青摆摆手示意她小点声:“我也不想看着他们枉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告诉皇上,这些不是山匪,只是难民。皇上会信吗?”
  陈晨道:“事实就是这样,皇上爱信不信是他的事。所以我们不能走,要调查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罗青气得干瞪眼:“为官之道你懂不懂?算了,女人终究是女人。老百姓有了冤屈也好、难处也罢,就该向官府寻求援助,而不是入山为匪。就算真的查清了他们都是良民又怎样?让皇上给予嘉奖吗?那以后百姓也有了冤屈还会去衙门告状么,只要入山为匪就行了。所以,皇上要的只是匪窝的地点,而不是他们的苦难。杀一儆百才能稳定社稷,为顾全大局总要牺牲一些人的。”
  陈晨不服,抢白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太平盛世必然滋生贪官,若是贪官不除,全国上下沆瀣一气,必然官逼民反,皇上的江山真的就不保了。”
  郭凯摊开双手制止两人:“行了,都别吵了。这样吧,罗青你先回去,乐意到皇上面前领功也无所谓,我和陈晨留下查清楚怎么回事。”
  房门突然“咣当”一声被人踹开,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几位大人请现身吧。”
  外面齐刷刷的点起了十几只火把,二十多个男人围住了这里,手持刀斧。
  郭凯率先出门,坦然的看一眼众人,抱拳道:“在下郭凯,奉皇上之命来调查太行山土匪之事,不过看大家不像穷凶极恶之人,若有难处不妨直说,来日我禀明圣上,也好给大家一个公正的处置。”
  山寨的人都在朝这边聚拢,披着黑色斗篷的头领上前一步:“不错,我们也正是看你不像贪官污吏才没有暗下杀手。今天,既然话已挑明,索性直说,你真能给我们做主?”
  郭凯郑重点头:“皇上赐我金牌令箭,命我见机行事,或许也已经想到其中冤情,大家放心,若真是有冤,我必定还你们一个清白。”
  头领沉思着没有答话,却有一名妇人冲上前来跪在郭凯脚边:“大人,大人做主啊,我家虎子他爹是冤枉的,六月二十就要开刀问斩,大人救命啊……”
  陈晨扶她起来,让她慢慢说,众人面色沉重的来到聚义大厅。
  原来,她的丈夫是一个箍桶匠,忙时种地,闲时走街串巷给人家箍桶,夫妻俩勤劳节俭日子过得不错。有一天,箍桶匠正走在两村之间的小路上,忽见一个老汉倚在路边大口喘气,很痛苦的样子。走近一看竟是前些天箍了不少木桶的张员外,张员外见了他就拜托他回家去叫自己的儿子赶马车来,说是哮喘发作,走不了路了。谁知箍桶匠和张家儿子来到这里,老员外已经死了,而且头颅没了,旁边地上扔着一把带血的箍桶刀子。于是,张家儿子认定是箍桶匠杀了老爹,揪着他去见官。
  妇人还在哭诉:“虎子爹憨厚老实,从没跟人打过架,怎么会杀人呢?我们与那张员外无冤无仇……”
  听她说完,陈晨心里已经有了底。这人明显不是箍桶匠杀的,他能那么傻吗,杀了人还把刀子留在那里,再去叫人家儿子来。
  案子判成这样,必定是因为没有证人不好查到真凶,只好屈打成招,草草结案。
  郭凯不理会罗青递给的眼色,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明日我就下山重审此案,若你丈夫真是冤枉的,一定判他无罪。”
  可叹罗青连珠炮一般的眼神传递,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郭凯竟视而不见。
  陈晨不解的问道:“大嫂家境殷实,也有土地,为什么要上山寨来呢?”
  妇人哭道:“家里没了男人,地痞流氓都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强霸了田地,半夜偷走值钱的家当,我们没了活路才到山上寻棵树想吊死,幸亏被山寨的人救下。”
  郭凯拧眉:“地痞滋事,县令也不管么?”
  这句话引发了大家的议论,纷纷列举朱县令的种种恶行,郭凯的脸色愈发沉重起来。
  “大家放心,我郭凯保证,明日下山就开始着手办案,必定查清所有冤狱,还大家一个平安日子。”
  大半的人都高兴、希冀着,也有人看郭凯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并不肯相信,大厅里窃窃私语乱作一团。头领说道:“明日你们两人可以下山,但是这位要放火烧了我们山寨的人却不行。”
  罗青脸上一阵尴尬,原本他并不是这个意思,此时却不好辩解了。
  郭凯瞧了瞧,笑道:“你留下他又能怎样?再过两个月就是秋闱了,他还要回去读书。明日我先到县衙去交接公文,再给家里修书一封,你们可以派个人跟着,看我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帮大伙伸冤。”
  当下议定由老肖跟着郭凯和陈晨去县衙,罗青先留在山上。
  晚上回房间,罗青就被人监视起来,一直没有机会与郭凯二人说话。直到转天下午,山下传来消息说郭凯已经软禁了朱县令,并修书一封命家仆带回京城将军府。山寨众人这才知道郭凯原来是护国公郭英的孙子,神策将军、兵部尚书郭翼的儿子,于是众人大赞郭凯没有纨绔之气,秉承了国公爷的忠勇仁义,云云。
  听到这些议论,罗青愤愤不平。
  郭凯靠什么?还不是靠祖上三代的好名声。
  他是不像纨绔,什么叫纨绔,穿着华丽丝绸锦衣的人。郭凯那身衣服在密林里钻了好几天,刮破了好多了口子,头发用手抓着束上的,脸上也不是很干净,这样的形象倒帮助他摆脱了京中纨绔之气。
  罗青心中愤恨着,也没法跟这些人解释。被人蒙上头套,怕他记住下山的路,又故意七拐八拐把他绕晕,才送下山交给郭凯。
  他不是没想过武力解决,可是二十个青壮男人手持刀斧围着他,罗青不敢保证一定能打得过他们。
  “郭大人,你要的人,我们已经带来,明日一早大人一定重审箍桶匠的案子吗?我们会带他的老婆孩子来见见他。”老肖抱拳,不卑不亢的对郭凯说道。
  “肖大哥放心,我已经命师爷去提出所有文书,明日一早必定重审此案,可以让大家都来听堂。”郭凯自信的保证。
  “好,一言为定,告辞。”山寨的人转身走了,此时已到黄昏,郭凯与罗青上了客栈二楼雅间。
  有些耳目灵通的人似乎听说了有一位暗访的钦差到了,于是指指点点瞧着郭凯私语,这让他很是烦躁。
  “陈晨,我们去找个空宅子住吧,看来以后客栈是住不得了,我可受不了这样被人指指点点。”郭凯皱着眉倒茶喝。
  陈晨已经沐浴更衣,换了一套紫色男装。她瞥了一眼隔着门缝探头探脑的人们,点头道:“客栈确实不安宁,我看你去找县令吧,最好离县衙不远,有什么事也好处理。”
  郭凯点头应了。
  罗青听了这话本来想问陈晨是不是要留下陪郭凯,不回京城?又一想觉得自己忒多余,干脆哼了一声,半怒半怨的说道:“郭凯,你不该应那差事。我朝的审判制度难道你不懂么,各县的大案要交州府刺史审核,州府大案交大理寺审核。那箍桶匠已经判了六月二十处斩,可见已经由太平州复核过了。如今你要为他翻案,势必牵连到州县两级误判,你可知太平州刺史庞万亮是千牛卫大将军庞显的侄子,庞家与你家是世交,而庞显的女儿和你堂姐一样是太子嫔妃。你不该让庞万亮难堪,否则各处都不方便,我念在昔日兄弟情义才提点你这些,该怎么办你自己看吧。”
  郭凯脸上微微一怔,转瞬哈哈大笑:“罗青,以前我只当你壮志凌云,如今看来不仅如此,你还心思细密,左右逢源。但是,从小爷爷就告诉我们:奸人不长久,正气永流传。只要是一心为国为民,哪怕暂时受难,总有昭雪平反的那一天。我们郭家一直忠贞不二,你是让我把皇上交给的差事和稀泥,去讨好一个不负责任的刺史么?”
  陈晨举杯笑道:“罗青,我敬你一杯,未进官场先明官道,将来前途无量。”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诉衷肠
  罗青冷着脸扫一遍二人表情:“你们不必笑我,明日一早我就回京城去,这里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吧,不要费力不讨好就行了。”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人刚吃了个半饱,一个衙役跑来说朱县令找郭大人有事。郭凯说了句你们先吃着,就随衙役走了。他回来时,饭局还没散,不过吃饭的两个人却都醉的快要不省人事了。
  “陈姑娘,我一直以你为知己,想不到如今你也轻看我,呵呵……世上真的没有人理解我的苦衷了。”罗青自己又灌下一大杯酒。
  “是呵,以前我也以为你是个有志青年,只苦于报国无门。如今,我才明白其实你我本不是一类人……”
  “当然不一样,我是男人,只能靠自己的脚往上走,你是女人却要轻松的多,只要抓住一个好男人就行了……唉,我本是欣赏你的,只可惜郭凯不会放手,不过你跟了他比跟了我强……”
  “你这是什么话?离了男人我就不能活吗?我告诉你……罗青,我的苦恼不必比少。我也想找个好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可是男人们却都想三妻四妾……我才不要做郭凯小妾呢……不要……”
  “别做白日梦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都是骗无知少女的。以你的身份只能给郭凯做小妾的,要我说啊……喂,陈晨我拿你当朋友才说的,你呀……你就该趁这次机会跟郭凯睡了,男人总是对第一个女人比较长情的……”罗青醉的睁不开眼,仰倒在椅背上,眯眼看着房顶。
  “郭凯是……正人君子,他……这一点还行。”陈晨醉的头晕乎乎的,趴到了桌子上:“罗青,有些地方你不如他,真的不如。可惜我原来还以为你是……现在……”
  陈晨舌头都不利索了,脸蛋红扑扑的,也没有完全说明白。
  郭凯皱着眉看看酒后吐真言的两个人,无奈的坐到桌边吃饭。
  不是我故意偷听啊,我在门口站这么久你们都没发现,索性坐到桌边大大方方的听吧。
  罗青还在絮叨着自己的苦楚:“一个孩子从刚出生就决定了他的一切,我若是生在皇亲国戚之家,也不比任何人差。我努力巴结世子、讨好公主,可是……却没得到半分好处。现在我想靠自己能力得到皇上赏识,却又输给了郭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晨闷声道:“你不会这么想不开吧,不是还有秋闱嘛,你还有很多机会的。可是,我连这些机会都没有。这个朝代里,女人只能相夫教子,可是你知道我上辈子是什么嘛?上辈子我是女骑警,我的马长得和你那霹雳骏一模一样,我有喜爱的工作,有工资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还可以……找个爱我的丈夫,生个孩子……”
  两人慢吞吞的哼唧完,郭凯已经吃饱了,喝下几口茶,嘴角挑起一抹笑意,这个傻丫头又在幻想自己是故事里的人了。他上前揉揉陈晨头发:“傻瓜,你现在也可以找个爱你的丈夫,生个孩子。走吧,我们回去,我抱你吧。”
  陈晨被他一拉扯,醉意醒了三分:“郭凯……你,你回来了?”
  “回来了,县衙旁边的胡同里有一个闲置的小院,朱县令已经派人送了被褥过去,我们去那里住吧。”郭凯伸手来抱她,却被她粗暴的拍掉胳膊:“你干啥呢么?我自己能走。”
  瞧她绯红的脸色,骄横的眼神,郭凯无奈的笑笑:“好吧,你自己走。”醉酒的人最大,你就得听她的,不然会跟你闹个没完。
  郭凯到门口喊来小二扶罗青回房间休息,陈晨却跌跌撞撞的一头撞在他右臂上。索性抱着胳膊不撒手了:“给我挽一下嘛!真小气。”
  无语!
  他忍俊不禁的瞧她一眼,无奈又纵容的笑笑。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天上又下起了雨,郭凯打着一把湖蓝色的油纸伞,和那个醉的整个倚在他身上的女人一起回家。
  他们慢慢的走着,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这样也好,否则被人看到两个少年这样依偎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来。
  雨伞倾斜着,郭凯的半边身子已经湿透,可是被他全力护着的那个人却很不安分,不断把右臂挥到伞外去,豪迈的说着什么。
  “郭凯啊……你说我还能不能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继续做女骑警呢?唉!我想八成是不能了,可是这里有很多事情让我不开心,我忍了很久了。你……你陪我喝酒好不好?好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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