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兴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陈渊老大年纪的人了,感觉到之后,竟然有些尴尬。
  他有些憋不住,终于开口问道:“满月姑娘为何如此看我?可是陈某人今日有何处不妥?”
  满月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摇头,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舌头都要打结。
  还是谢馥出来圆了场。
  “这丫头不过是觉得陈大人近日来做的事很漂亮,简直看不出当年的痕迹来了。”
  陈渊闻言,愕然半晌,随即笑出声来。
  “多谢满月姑娘抬举,这都是二姑娘教导有方,想必满月姑娘待在二姑娘身边,学得会更多。”
  这是陈渊肺腑之言。
  他虽没待在谢馥的身边,可却知道谢馥做过的一些事情,便忍不住好好研究了研究自己这“恩人”的做派,由此学来了不少东西。
  至于满月……
  待在谢馥身边,耳濡目染之下,绝对不差。
  多少,叫人有些羡慕。
  陈渊此言一出,满月脸上青红一阵,真是羞愧得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真是要被气死了!
  前有秦幼惜一句“痴肥痴肥”,后有今日陈渊一句“学得会更多”,这是要羞煞她吗?
  满月腮帮子鼓了起来,埋着头,闷声不响。
  谢馥对这丫头的脾性了如指掌,不当是什么大事。
  陈渊没见过,有些局促:“……我这人不大会说话,该不会是惹满月姑娘生气了吧?”
  “陈大人不用搭理她,她就是笨了一些。”
  谢馥说着,凉凉朝满月看了一眼。
  满月听见“笨”字,悲愤地抬起头来,却正撞上谢馥的眼神,鼓起来的气,顿时像是被针给扎破了一样。
  蔫了。
  眼见着满月已经老实了,方才插科打诨也好歹消除了许久不见的陌生感,谢馥终于开始谈正事。
  “小南从盐城回来的时候,曾把消息带回来。不过那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了,不知现在情况怎样?”
  “灾民已经全部安顿好,现在盐城里除了水灾留下的痕迹之外,百姓安康,黎民和顺,也没出现疫情。真是托了二姑娘的福。”
  若没有谢馥远远叫人送去的一笔银子,那么多的灾民又怎么能有一口果腹之粥,一贴治病之药呢?
  名义上是要行善为母亲在天之灵积德,可若心无仁义,又怎会去做这等善良之事?
  陈渊觉得谢馥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可他打心底里觉得,谢馥不是坏人。
  他想起当初苦等朝廷赈灾钱粮的事情来:“陈某在此,谢过二姑娘出手相救,也替盐城的百姓们谢过了。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二姑娘的恩德啊……”
  被人救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救的,只怕还以为是表面上那几名富得流油的盐商乡绅呢。
  “唉……”
  陈渊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手朝袖中一伸,竟然取出一沓银票来:“当初二姑娘给了五万两,黎民百姓不知二姑娘之恩德,只记得盐商的虚情假意,乃是陈某脑子不灵光,实在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是陈某逼那一群盐商吐出来的,除却那五万之外,还余下五万,归还给二姑娘,还请二姑娘收下。”
  厚厚的一沓银票,被陈渊双手奉上。
  十万。
  一进一出,竟然增长一倍。
  满月瞪大了眼睛。
  谢馥却波澜不惊,对着满月一使眼色:“收下吧。”
  若是她不收下,陈渊终究不会放心。
  天下没有什么感情,能比利益更让人安心。
  满月上前接过了银票,吐了吐舌头,藏进了袖中,显然还是有几分胆战心惊。
  可陈渊,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后面说话都自然了许多。
  “这一次陈某还得了不少的银钱,都已经充入盐城府库,想来这一次政绩不错,大计能得个上等。”
  “那就恭喜陈大人了。”谢馥面上微笑不减,“很快大人就要从知县这个位置上来,只是不知会被调去什么地方。若是大人有意,回头我为大人多留意几分。不过大人后面有什么打算没有?”
  “打算?”
  陈渊略一沉吟,开口道:“陈某愿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地做官。”
  “朝中党争日益加剧,陈大人也真是坐得住。”谢馥莫名地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时辰不早,我不便多留,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还是照原来的方式联络便好。陈大人,告辞了。”
  “姑娘慢走。”
  陈渊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起身相送。
  谢馥带着满月出门,陈渊站在门里,将门合上。
  走廊上谢二姑娘的影子,带着天生的几许娉婷,很快消失。
  陈渊回过神来。
  “党争?坐得住?”
  这是谢二姑娘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陈渊想了许久也没明白。
  这时候,谢馥已经直接朝着去三楼的楼梯走去。
  满月怀里揣着好多银票,走路都显得有些奇怪了,整个人有点要飘起来的味道。
  虽然知道自家姑娘有钱,可这样来的钱还是第一次……
  不对,好像不是了。
  满月甩了甩头,是不是第一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钱,又有钱了!
  真好啊。
  自家姑娘真有钱。
  这才是真行善呢。
  满月想着,嘴角就挂上了甜甜的笑。
  谢馥头也不回,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轻飘飘道:“要上去了,还不收敛着?”
  满月脸上表情一僵,嘻嘻一笑,连忙肃然。
  这时候,谢馥已经走到了正南的雅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隐隐传出笑闹的生意,随着谢馥走近,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
  此刻正是下面戏台子上的一折戏刚刚结束的时候,屋子里的贵小姐们正在聊方才的戏。
  “也真是可怜,好好一个贵小姐,偏要嫁什么穷书生,最后落得个凄凄惨惨冷冷落落下场,何必?”
  “哎,你可不知道,咱们京城里又不是没出过这种事。”
  “有?”
  “当然有了,你不信?哎,你看,离珠小姐都笑了,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了吧?”
  里面大家伙儿坐在椅子上,正在议论。
  一人说话,另一人不信,恰巧这时,张离珠唇边露出了一丝讽笑,顿时引起了旁人注意。
  被人注意到,张离珠也没怎么生气。
  她只是想起了京中前几年发生的那件事,想起那个跟自己针锋相对的人来。
  “许小姐这话说得是没错的,戏里最终是欢笑收场,可咱们京里曾有过的那一出戏,却是惨淡。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馥生母,高大学士的嫡女,当初也不知为什么要嫁给穷酸书生,更不知闹出什么丑事来,以至于悬梁自尽……”
  “啊!”
  有人禁不住掩唇低低惊呼,显然是从来没听过。
  “好端端的,怎么会嫁人,还要悬梁?到底是什么丑事?”
  张离珠瞥了那孤陋寡闻之人一眼,唇边一分嘲讽的笑意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
  若她出身那等高贵的家门,寻找郎君,入宫不能,也势必要高门大户,不会委屈了自己。
  “到底是什么丑事不知,不过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干净的事。只是总归有高大学士罩着,再大的丑事也传不出来,所以谢馥还能混个风生水起……”
  说到这里,她的话便停住了,低低地哼了一声,似乎不屑提起这个名字。
  周围人面面相觑,有机灵的立刻出来转移话题:“谢馥哪里能跟您比?方才那一出戏,指不定就是她娘的故事呢?说来,下一出谁点的?是什么来着?”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说话,屋里很快重新热闹起来。
  屋外,一片冰寒。
  暑气蔓延的初夏,谢馥浑身的血都要逆流,像是混杂着冰渣子一样。
  她将要抬起来推门的手,僵硬地收了回去,手背上浅青色的血管在瓷白的肌肤下面蜿蜒,像极了一条又一条的暗河。
  鼓动的脉搏,汹涌的暗流。
  退一步。
  无声。
  再退一步。
  无息。
  最后一步,站定。
  谢馥定定地注视着虚掩着的门,仿佛感觉不到满月愤怒的目光,竟然在下一刻,豁然转身。
  眼睛微微一闭,谢馥定了定神,竟然直接朝楼下走去。
  来时候的阶梯,去的时候也一步步下去。
  楼下小二见谢馥很快下来了,心里奇怪,就要上前招呼,可没想到谢馥脚步急促,等到自己追上去的时候,那心善的小姐已经直接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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