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宫外。
  赵平才出来,心里正纳闷,太子爷老是有哪里怪怪的,平时虽也一副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可似乎没这么沉?
  他心里咕哝着,一路退出来。
  毓庆宫的管事牌子刘有德就在廊下伺候,见他出来奇了怪:“你怎么出来了?”
  赵平躬身见礼,回道:“是太子爷叫奴婢出来的。”
  “……”
  刘有德一听,反倒沉默下来。
  赵平小心翼翼看:“公公,可是有什么不妥?”
  “一边儿去。”刘有德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什么不妥也是你能知道的?近日里打起精神来伺候吧。”
  “是,是。”
  赵平连忙点头哈腰,朝一边退走了。
  刘有德瞧着,站在台阶上摸了一把下巴,心想自己也得小心着。
  这一次出宫,寿阳公主好像闯了不小的祸,几乎是哭着回来的。贵妃娘娘老大的不高兴,明着责斥寿阳公主,实际上也对朱翊钧不满,不冷不热地说了太子爷两句。
  想必,太子爷心里不大痛快吧?
  刘有德叹了口气,看向天上的明月。
  斜月西沉,夜已经很深了。
  高拱的房里也亮着灯,他下巴上的胡子抖动了一下,抬起一双已经有些苍老的眼,仔细地打量了打量满月脸上的伤痕,心里已经骂了一声:都是不成器的!
  谢馥站在高拱的面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
  “今日之事大体如此,妙珍表姐怀疑我可以,捉奸也可以,可她不该无缘无故打满月。”
  面色微沉,高拱想起珍姐儿,又想起珍姐儿那个不中用的爹,什么火气都上来了。
  后宅如朝堂,换了是张居正忽然有一天给了自己身边的大管家高福一巴掌,高拱也要暴跳如雷。
  他们可以在朝堂上掐个你死我活,可当面打人巴掌的事情,决计干不得。
  更何况,早在把谢馥领进府的时候,他就担心出现别人排挤谢馥的情况。
  是以高拱曾通知高府上下:谢馥不是什么表小姐,就是高府正正经经的小姐,谁也不许在下面多嘴多舌。
  可现在,高妙珍干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啪”一声,高拱直接把手里还在翻着的奏折扔了出去:“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是要让我高某人在京城把面子都丢光了不成!”
  一个大姑娘家,怀疑自己的妹妹与人私会,还带了人去捉奸,传出去像个什么事!
  高拱真是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
  谢馥平时与高妙珍乃是井水不犯河水,丝毫不相干,这一次对方踩过界,若是谢馥松松手,就这么轻轻放过了,那有一就有二。
  有时候做人还是得过分一点好。
  今天她回来,来给高拱请安过后,第一句话就说得清楚明白了:馥儿是来告刁状的。
  至于这状到底“刁”还是不“刁”,那就看高拱怎么想了。
  高拱沉吟片刻,叹气:“罢了,天晚了,你先回去吧。只安心在府里住着,旁人的风言风语半句不要听。自有外公为馥儿挡风遮雨。”
  望着高拱那一双近乎慈祥的眼眸,谢馥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她躬身告辞:“外祖父也注意休息,馥儿先回房了。”
  出了来,谢馥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的书房,还有高拱投在窗纸上的影子,心里却想到了她娘。
  高胡子当初多疼高氏?
  却没想,好端端一个京城的闺秀,在遥远的绍兴香消玉殒。
  “多谢管家,这灯笼还是给奴婢吧。”
  高福提着灯笼走过来,满月连忙接过。
  这时候谢馥身边有霍小南,还有满月,自然不用高福再相送。
  谢馥朝高福微微点头:“有他们送我就好,劳烦管家了。”
  高福道:“小姐客气了。”
  他一笑,退到了一旁。
  谢馥带着霍小南与满月一起从回廊绕过去,霍小南送她到了房前,这才折转身回了自己下人房去。
  屋檐下,鹦鹉英俊正打着瞌睡,看它摇摇晃晃的样子,竟然是险些要一个跟头从上头栽下去。
  经过的时候,谢馥停下脚步来看它一眼,无奈。
  “小东西,下次还是得给它栓根链子,回头若是睡觉摔死了,可没地儿喊冤去。”
  满月抿嘴:“它可还有翅膀呢。”
  “这肥的,都能炖一盅了。”
  谢馥叹气摇头,终于还是熄了把鹦鹉往锅里炖了的想法,抬步进屋。
  屋里已经点了灯,亮堂堂的。
  谢馥叫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们都出去,只留了满月一个。
  满月知道她意思,方才在分别的时候,霍小南已经把那法源寺带回来的银鞘转交到自己的手里了。
  “奴婢是真不明白,您到底留着它干什么?”
  说着,她把那镶满宝石的匕首鞘递了回去。
  谢馥接过来,半开玩笑道:“没看上头还嵌了那么多宝石吗?你撬下来还能卖不少银子呢。”
  “姑娘!”
  满月险些绝倒。
  谢馥看着她浑然忘了自己挨过一巴掌,现在半点没感觉,心里也是无奈:“别说七说八了,这一次的事情是怎么出的,你也明白了吧?他日管好这一张嘴,别再胡言乱语。脸上还有伤,赶紧去吧。”
  “哦,马上就去。”
  满月连忙收起表情来,点了点头,一摸自己的脸,才发现有些肿了,想起高妙珍来,却是无比的同情。
  可怜的珍姐儿,摔她一巴掌倒无所谓,可谁叫她满月是二姑娘的脸面呢?
  满月想想有些小高兴,甜甜一笑:“奴婢去外头寻膏药。”
  “去吧。”
  谢馥应了一声,终于有时间低头看看这一把银鞘了。
  方才只是粗粗一判断,现在仔细一瞅,她已经确定这就是鞑靼来的东西。
  鞑靼与大明去岁才歇战,前月鞑靼的俺答汗刚被封了义顺王,他孙子把汉那吉来京朝觐领赏,听说不久之前还献上了一位波斯来的美人,妖冶无比,迷得隆庆帝神魂颠倒,名曰:
  奴儿花花。
  这些,都是高拱茶余饭后随口说的闲话。
  谢馥如今想起来,却也无法判断这些信息到底是不是与这银鞘有什么关系。
  她思索片刻,拿出手绢来将这银鞘裹了,藏入了箱箧最底下。
  不一会儿满月就回来了,谢馥坐在床沿上,招满月过来。
  满月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仰着脸,任由谢馥慢慢给自己涂脸侧的伤痕。
  “都是奴婢口无遮拦,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一巴掌也算是个教训。姑娘您就别心疼了。”
  “别贫嘴,这边。”
  谢馥手指上晕开了膏药,慢慢地给满月涂上去。
  当初她刚到谢府,也就满月一个小丫头陪着,胖胖的,怯怯的。
  那时候她夜里睡不着,都是满月守在旁边一整晚。
  有时候谢馥的眼睛还没闭上,满月已经因为疲惫而早早趴下……
  能得个真心对自己的人不容易。
  对自己人,谢馥一向很宽容。
  “这次的事,怕要折腾好一阵了。”谢馥给她涂完了药,便顺手把药盒放到了一边,琢磨了起来,“等这几日风头一过,咱们就去摘星楼一趟。”
  “幼惜姑娘怕是早就想您想得慌了。”
  满月起身来,招呼人伺候谢馥洗漱,打趣了一句。
  谢馥点头,却也没多说,不一会儿便收拾好躺下了。
  临睡前,她又问满月:“谢家那边如何?”
  满月正要给她放下床帐,闻言一顿,才道:“恐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快到了。”
  谢馥明白了,躺回床上,拥着锦被,闭上了眼。
  长夜漫漫,对有的人来说很长,对有的人来说很慢。
  天还没亮开,市井里的消息就已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
  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们每日都要搜集近日大大小小的新鲜事,免得自己说书没人听了。
  前一段时间,闹过了谢二姑娘给张离珠出价三文钱,还被退回两文半的事情,说书先生们早在嘴里把故事给编圆了千百回,眼见着大家都听烦了,正愁没料。
  谁想到……
  才一发愁,料就来了!
  乖乖,十五年了,法源寺竟然又出现了一盏明了一夜的花灯!
  这可是大事啊!
  街头巷尾顿时奔走相告,口耳相传,皆说出了个徐文长第二,京城里将出第二位大才子!
  人人激动不已,士林之中相互打听,想闹明白这来龙去脉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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