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承元帝拉出他一手,拉开袖子,果然与方才见到韶亓箫的瘀伤是一样的。只是韶亓荿才十四岁,身体稚嫩许多,有些瘀伤衬在他圆润的胳膊上,显得让人于心不忍。
承元帝轻轻叹一口气,又小心地为儿子拉好袖子,重新放回被窝里,又拉开他领子看了看,同样是胸口上几乎没什么伤口,后背上却有一些。
韶亓荿喝的安神汤里有安眠的成分,被自己父亲这般检查了下伤势都没见醒过来,仍旧睡得极好。
承元帝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并未见什么异样,才放心地起身,却见站在一旁的林贵妃又在掉泪了。
承元帝安慰道:“好了?荿儿这不是没事吗?”
林贵妃点头,问道:“陛下可去看过七郎了?”
承元帝点头道:“去过了,他那里的林嬷嬷年纪有些大了,你接下来几天多留心锦墨轩一些吧。”
林贵妃稳了稳心神,心知他除了希望她多照顾韶亓箫一些之外,还有变相向她解释为何他先去了锦墨轩的理由——因为韶亓箫没有了母妃,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所以他这个唯一的父亲便先去看了韶亓箫。
林贵妃张了张口,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先后的,也不在意韶亓箫比自己儿子更得他的喜欢,她想说她一直都知道他已尽力对待好每一个儿子。
只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第50章 赵府后续
此时已过三更,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承元帝也一直没休息好,先是紧急召集政事堂商量救险事宜,又要担心两个儿子的安危。好不容易空下来了,还要来回奔波分别亲眼看过两个儿子。此刻承元帝脸上带着明显的疲色。
林贵妃知晓承元帝明日恐怕还要早起上朝,当下也收敛好自己的神色,柔声道:“夜深了,陛下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陛下主持。这里有我,锦墨轩那里我也会派人去看看的。”
承元帝心烦意乱的时候只喜欢待在自己寝宫或是去皇后宫中。宋皇后逝去后,承元帝这种时候便只会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明德殿中过夜。林贵妃是知情识趣的人,从不会不自量力去试探承元帝是否会为自己例外。
承元帝揉了揉眉宇之间,点点头,又带着冯立人匆匆走了。
林贵妃回到儿子床头,将纤手覆上儿子额头,恰巧是方才承元帝抚过的地方。
她进宫近二十年了,对承元帝前朝的事懂得不多,却将他在后宫的举止和心态琢磨得十分透彻。
承元帝对诸皇子的喜爱当然有深有浅,她以为这很自然,即使平常百姓之家也做不到对子女的绝对公平。
而他对某个皇子——诸如韶亓箫——的喜爱,向来也只会表现在日常相处上,若一旦涉及皇权和帝位传承,承元帝只会克制有加。
诸如皇子读书习武、封爵赏赐之事,承元帝向来会竭力做到公平,一个皇子有的,另一些皇子也绝对会有,即使存在差别绝对会微小得不会令朝臣们多想。
再有便是像今日这样的事,承元帝也会做到不偏不倚,不令孩子们感到父亲的太过偏心,尽力维系好父子之情。若是换了其他的皇子在韶亓箫、韶亓荿这样的年纪遇到了像今晚这样的事,承元帝也会漏夜前往看望的。
正因为明白这些,所以她是真的不在意自己儿子不是承元帝最喜欢的那个。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想再作改变。
只是……林贵妃垂下眼帘,遮住了淡淡的嘲讽和伤感。他这样自欺欺人又有何用呢?
承元帝是先帝唯一的子嗣,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经历过夺嫡的争权夺利和你死我活便顺利登上了皇位。他也许想不明白天家无亲的道理,又也许是明白的,却无法坦然接受。
孝文太子还在时,下面的皇子手上无兵无权,看不到继位的希望,自然没多少想法。大概是那时的兄友弟恭迷惑了承元帝,认为韶氏皇族也许可以一直这样和睦下去。
可从先太子病逝开始,即使承元帝再强大,再想抓住父子兄弟间的温情,也阻止不了诸皇子之间的日益对立,连带着父子之情也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君臣之别。
只怕,如今也只有韶亓箫和韶亓荿这两个年龄尚幼的儿子,能给予他些许安慰。这在现在而言是好事,但将来儿子入了朝,是好是坏就看他们母子怎么做了。
林贵妃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儿子的被子掖好,起身离开。
————————
赏灯节当晚发生的悲剧,让第二天的朝会也是异常低迷,人人噤若寒蝉,生怕触了承元帝的霉头。
新年的欢乐氛围已消失得一干二净,街上不少人家挂出了白幡,时不时可以听到哭丧声。即使赵敏禾在闺阁养伤的日子,也能从丫鬟那里听到关于那晚的后续事宜。不过百姓间流传的都是大致的情况,经过多人转述已无法准确断定确实与否了。
倒是每日上朝的赵毅,回家来与家里人透露了下真实的情况:“当晚御林军从街上清理出了三十二具遗体,受伤的人数不少于百人,有些人伤得重了,这些天陆陆续续撑不住去了的,有十五人,再有当晚遗体就被家人带回去的。根据京兆府的最后统计,已有五十二人因那晚的事故过世了。目前为止,还有七八人伤重没有脱离危险,还不知能不能撑得过去。”
已经是事情发生的第三天了。劫后余生,一家子这两天都是聚在一起吃晚食的。
前一日,宫中送了几瓶太医署所制的药膏过来。钱嬷嬷看过,道是好药,便拿给了赵敏禾和其他人。果然,赵敏禾用过之后好一些了,今日便也来了正厅跟大家一起吃饭。再叫她躺在床上继续养伤,她也有些趟不住了。
众人听得赵毅报出的数字,心里都挺沉重。吴氏轻声问道:“我听说,王太常寺卿家,有个孙子和孙女当晚也受了伤?”
吴氏会问这个,倒不是关心王家的事,毕竟两家没什么亲戚关系,而且王家是士族,吴氏自己夫家是勋贵,娘家是清流,都搭不上边。她会问,纯粹是有些奇怪。
当晚富贵灯坊前这么多人,一般来说,讲究的官家子弟就不会去,因为太挤,一不小心就会乱了衣襟发髻,有失礼仪,更何况是五百年罗州王氏出身的人。估计也只有像赵攸浚这么爱凑热闹的,才会往上凑。所以当晚的伤亡者,都是普通百姓,极少有富贵人家的。
赵攸涵手上的筷箸一顿,一旁的赵攸浚已哗哗开了口:“我知道这事儿呢。那天晚上还是王家五姑娘跑到六哥面前求助的哩。”
赵攸浚当晚硬是留下了,却也不曾胡闹的,整晚都跟在哥哥们身后帮忙,他当时跟在赵攸灏身后,距离赵攸涵的地方不远,还隐隐听见了王清兄妹俩与赵攸涵的说话声。
“他们倒是聪明,眼看着挤不出去了,找了个墙角硬撑着。后来等人群散了一些后,几乎人人都受了伤,好像王四郎为保护他妹妹也伤得走不了路了,下人也没一个人站得起来了。王五姑娘怕有人趁火打劫,将自己和王四郎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摘了,又弄脏了脸和衣服,混在人群里,直到看见了六哥,才向他求救的。”
杨氏诧异转头,问自己二儿子道:“王家姑娘还认识你?”
赵攸涵放在桌下的手收紧了些,力求自然地答道:“去年秋猎的时候见过。”
赵敏禾也想了想,笑道:“我想起来了,当初六哥还是与王五姑娘一组的。”
赵攸涵有些不自在,怕赵敏禾又想起些什么来,不敢直视她,只微微点了点头。
赵家是分了男女桌坐的,从杨氏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赵攸涵的右腿在他点头前不自然地移动了下,点完了头又是移动一下。他居然还没看着自己堂妹说话,杨氏顿时一挑眉。
自己儿子什么德行杨氏是一清二楚,赵攸涵这反常的表现顿时令杨氏生疑,难不成当晚还有别的事发生?她看了看满满坐着的两桌人,想了想便先不逼问儿子了,暂且按下不提。
小金氏难过而庆幸得拍了拍自己胸口,接着道:“与王家兄妹比起来,咱们赵家人实在算是幸运了。”
金氏接口道:“哪儿有幸运?王家兄妹自己跑去看热闹,闹出事来怪得了谁?我乖孙女好好地走路呢,也能被人撞成这样!”
糟糕……小金氏顿时意识自己说错话了——金氏和赵祈还被蒙在鼓里呢。
出事后钱嬷嬷检查了赵敏禾的伤,并不算严重的,好好休养几日便能下床了。因而当晚一家子就决定了,既然几个小的已平安回来了,就不要让二老后怕了,因而只与二老说赵敏禾是在隔壁街上被一个莽撞逃窜的人撞的,又一再保证这伤不严重。金氏便顺口骂了几句那个压根儿不存在的路人,便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