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王全德于一旁看了,不由心中生了疑惑。
他们拿着锦衣卫佥事的身份来寻着宿下,便是考虑到这边里长的接受力及大公子的安全着想,想着既不让他们怠慢了以便于他们接下去的行事,又不能让他们吓着了战战兢兢的做不好事,还弄得大家不自在。
可里长的反应,未免有些过度了吧!尤其是到了镇子上一倘之后,简直十分可疑啊!
直到午膳用完之后,各回各屋,王全德这才将疑惑私下告诉大公子。而大公子则是早就心中有数,给他做了个噤声的示意,便坐在窗前静静候着回应。
里长的屋子里,里长媳妇也觉得里长反应太过小心,不禁疑惑的对他私下问道:“你这是怎地了?吃了顿饭跟洗了个澡似的……”
“你知道个啥呀!”里长一想到外间男子的身份,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还好这顿席面得了满意的褒奖,他心定定了,拉住自个儿的媳妇往床榻边行去,仿佛只有那个私密之地是可以说悄悄话的,道:“这可不是什么锦衣卫什么佥事大人,而是……”
“是啥呀?”被里长这么一神秘,里长媳妇心也跟着提了提,但更加好奇了问道。
“是……”里长凑近媳妇耳旁悄声说了几个字。
“啊!?……世子……”里长媳妇一个没收住音,漏了几个字,连忙被里长捂住了嘴。
这边神叨叨的暗自回顾着这两天有没有怠慢,隔壁厢房的王全德却是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就说呢!怎么会那样轻易暴露了身份,即使暴露了,又怎么会这么安静!
“原来是将我当做成靖侯世子了?”虽然这儿的茶水对他来说十分简陋,但拿茶盏已经成了习惯了,大公子一边转动了茶杯,一边道:“看来,他自上次被人下了暗手之后,绕道进了个村子,便是暂明藏匿在此处了。”
“侯爷世子确实比锦衣卫佥事来得地位高,怪道那汗似细雨般不停冒出来。”王全德撇了撇嘴道。
“去查查……”大公子走到平日里时常站着的窗棂处,轻声却是带着严厉道:“不是他们藏的太好了,便是你们于此处技不如人,这三两日也没听个回话。”
如若成靖侯世子真在此处落脚,而散落在外的锦衣卫却是木知木觉,那大公子可真的要心情不怎么好了。
外面的黑影如鬼魅般再次一闪便消失不见。但王全德却也是知晓,虽然锦衣卫黄彬亲自去探查,可这屋子差不多几米来回依然散落盘踞着其他人守着。这些人的心里,一会儿待晓得全部,定然会心底里惶恐不安。
哎!李家的那个世子,真是……
王全德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温文尔雅、如兰如麝的谦谦君子模样的人,只可惜自小身子骨便因着侯府被嫉恨而被暗算的孱弱不堪,好不容易长成,却又因侯府被猜忌而不得朝廷征用,如今回个京路过个村子还莫名其秒的又被大公子带出来的锦衣卫的人而暗恼……
真是这一辈子都逃不脱被不幸牵连的命啊!
“你别在那儿哀叹连连了!”大公子就站在王全德身旁,好笑道。
王全德浑身一个激灵,他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惋惜情绪中,倒是没注意到大公子已经离他就三两步远,估摸着还特意看了他的神色变化才出的声。
顿时王全德连忙揉了揉脸,扯着个脸皮,拧着一张苦脸上前请罪道:“我这是被魇着了……怎么站着就被魇着了……”
大白日的又没睡,哪来的被魇着了!
大公子先是一愣,随即好笑道:“别在那扯了!不怪你!”
王全德立马抓住后三个字,感恩涕零道:“大公子宽宏。”
对于王全德‘家’里‘家’外养成的小心翼翼、动不动请罪的习惯,大公子好笑的摇了摇头却也觉得无需纠正,总归是无需改的,若是出来了这么一倘就没了这等应变,以后家去也无法生存了。
只是到底要提醒一句道:“将来回了……其他主子那儿可要留着神点,尤其是大主子那儿!”
“知晓!谢大公子提点。”王全德就知道自家大公子是好人,他连忙深深躬下身子差不离至脚面一礼,这是在外不便行使叩首礼的替代大礼,以示感激谢恩道:“从现在便警醒着,不给大公子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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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长与里长媳妇好不容易稳下了情绪,外面就又来了人上门。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胡家的老爹。
“胡家当家的上门是借银子?林子的事不是求到镇子上了?”里长媳妇觉得胡家不需要银子了呀!?怎么就跑来一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
“这事我与他方才又提了提,可是他却是说手头紧。”里长也纳闷不已,道:“这些年风调雨顺的,他们家有吃有喝,还有余钱请短工,出了啥事要二十两银子?而且,如果说我们能有五十两银,他愿意拿现在的屋子抵押……”
“这你稍后得问清楚了。”里长媳妇一听吓了一跳,正色道:“我原想着胡家的大小子若是开了春能考上秀才,便想着与他们家提提咱们家的闺女……这如今连屋子都押上了……”
“嘶……咱家嫣惠可是比胡家大小子长一两岁的,能行吗?”里长道:“何况,嫣惠可是心有大志向的……”
“有啥大志向那也不能给人作小。”里长媳妇恨恨道:“原也想着锦衣卫虽然有品级,可到底皆是家境不怎地,咱们家带上亲戚再扯上县老爷,还是能争取个正妻的,可侯爷世子……便是作小,那也是不入流的……”
“给侯爷世子作小,那也是高攀了的。”里长不由点头,但还是担忧自家闺女道:“可嫣惠她好似看上人家了……”
“看上那也是没法子的事。”里长媳妇脑子很清楚道:“门弟太高,咱们家……嫣惠万一有个啥事,我们连做主都找不到门儿。”
“确实是。咱们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能随便了。”里长想了想自己与人家世子站在一处便觉压力莫名,再想想自家姑娘再怎么好,那也是乡村里的,确实不敢高攀,于是便也道:“那我去细细打听一下胡家为啥借钱?这万一胡家大小子与咱们家的事有眉目,那胡家的什么事,可不能拖累到咱闺女。”
正要踏出脚去客厅寻胡家老爹。
冷不丁后屋子门帘处,自家闺女方嫣惠掀了棉帘子便走了进来,嘟着嘴一脸不服道:“谁说乡村女子不能高攀的,皇上宫选那也是从乡间先良家女子的呢!”
她方才在后头隔着厚棉帘子没听全,但那几个关键字还是把握的挺准。
一想那英武俊朗的男子是比她想像中还高门弟的什么世子,她便心更生想往之心,道:“做妾怎么了,只要生下儿子,便有一席之地!”
里长媳妇简直要晕过去了。她一前便是要挥掌打她,道:“那是皇家,官家可还是讲究个门当户对的!我与你爹将你供吃供穿,是想将你嫁的好一些,可也没让你去给人作小,给人作小,你觉得日子会好?”
方嫣惠虽然任性,但还算是孝顺不敢忤逆,但面对自家阿娘的那一巴掌,当然是躲,直接就往里长身后快步过去。一时间,因为她不敢犟嘴,里长与里长媳妇倒也不说什么。
沉默的几息,里长道:“你们娘俩个先说着。我先去与你胡大叔谈正事。”
“爹!我不要嫁到胡家去。”方嫣惠连忙表明立场。只是话才说了一句,后脑勺就被里长媳妇打了一下,立马噤声不敢再言。
里长跺了跺脚叹了口气,便掀了棉帘子出去了。
第四十五章 莫忧
里长家发生的事,方嫣惠因为老实乖巧,里长与里长媳妇倒也没有刻意瞒着她。而且因着林子的事,里长媳妇便带着自家闺女一起意欲上门找胡家大娘说说。
方嫣惠了解了大概便不由有些同情胡香珊,对于这个村里的妹妹,她还是好感越来越多的,晚间就拿了自己的一些零钱,与自家阿娘一起带了过去。
“嫣惠姐,你把这些给我,你可怎么办?”胡香珊先是莫名其妙,但在听了方嫣惠几句话后,大致了解了情况,她心口处却觉暖了许多,推辞道:“何况我爹问你一借,便至少二十两银,你这些也无济于事,还是拿回去吧!”
“二丫,你给姐说老实话,到底发生何事,你们家都要押宅子筹集五十两银?”方嫣惠说了许多,胡香珊都不接她给的钱,不由也就不再往前塞钱,而是再次表达关心道。
“什么?”刚才方嫣惠翻来覆去的只说家里厚脸皮跑到里长家借银钱,她倒也没太大的惊讶,可说深了一些,却是说胡家老爹宁愿将她们娘四口的屋子给抵押,也不愿意将镇子上给外面女子买的新宅子给卖了,胡香珊简直是又惊又怒,道:“我家阿爹为了五十两银,要将我们家的屋子抵押给你们家?”
“你爹娘恐怕也是怕你担忧。何况你上有阿兄下有阿弟。”方嫣惠被胡香珊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可转尔想到这确实是不好的消息,估摸着胡香珊作为家中的闺女应该是还不知晓家中的困难到了这种地步,于是便再次安慰胡香珊道:“你也莫要担忧了,我爹与我娘余银没有,倒是借出借了十两银子。我怕你手头紧,便想着也送些钱过来,以备你们日常开销用。”
“嫣惠姐姐,多谢你了。”胡香珊深吸几口气,缓了缓神色,继续推辞道:“这钱你还是拿回去,这等大缺口,长辈们自有主意。”
“那行!”见胡香珊坚决不肯收,便也只好道:“我这便回了,如果你需要,莫忘了问和我说啊!”
“二丫,你们在干什么?”胡征与胡成下了私塾,归了家里进了院子,便看见两个姑娘在那儿说悄悄话,胡征狐疑上前,一边问一边拿眼看她们推辞的小布包,脸色也渐渐冷凝起来。
方嫣惠转头看过来,她自从渐渐大龄而一直云英未嫁而在家里待着之后,就很少见人。胡家老大于少也有半年多未见,倒是没想到相貌也不错,挺直的鼻梁、正经起来那一双眼睛还透着深邃的光芒,浑身上下倒是隐隐有了沉稳之气,难道这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也不晓得是因为家中爹娘提到胡征作为婚嫁候选,还是因为其它,方嫣惠倒莫名的有些害羞了。但转尔一想,她心仪的对像是那个暂时在家居住的什么世子,她将来是要鲤鱼跃龙门的。便敛色回道:“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二丫。有几日未见,怪想的。”
来看她犯的着在屋外头忍着冻窃窃私语吗!?
胡成于一旁暗自嘟囔,连他都瞧出不对劲了,这嫣惠姐姐简直是瞎说。
“嫣惠姐姐是好意。”胡香珊向自家长兄说了一句之后,又转头对方嫣惠道:“多谢了。”
方嫣惠倒也没想那许多,笑了笑便转过头要往里走。
临跨步似是又想起来什么,道:“对了!还有个好消息,估摸着我娘已经在里屋与胡婶子提了,村里的林子县太爷打算拨些银子下来,而李秀才那儿出面作了保人,也拿了些银子一同参进去。虽说这林子最终没归你们家所有,不过却是全村子都得益的。你们家因着主意最初是你出的,李秀才在作保之时,特意多加了你一份呢!”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最然最终结果不如她事先想的那样。
但不可否认,近日来唯有现在这个时刻,让她的心情飞扬了不少。
“那阿姐不是嫁妆有了?而且还靠着镇子上,大家一起呢!”胡成非常高兴,对于他来说,单干与大家一起干、而且还有官家背景,那是没保障多了。
胡征听了也十分愉悦,对于他来说,考虑的可能会更加多,尤其是负面影响,道:“每家每户都有,那意味着做的好了,每户家里都多了一项收成,互相之间也会更积极的对待那一片林子。不用再雇人特意照看了。”
几个小的在外间各自说了起来,里屋的帘子被掀了开来,出来的先后是里长媳妇与胡家大娘。
“这可是多谢了里长。”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胡家大娘还在那儿道谢。
“也多亏了你们家的二丫想到了这么个点子。”里长媳妇也赞扬着胡香珊道。
两人就这么寒暄着出来站在廊下,当看到几个孩子正簇在一块,两人分别都先望向了胡征。这让胡征微微有些不自在。
“好样的!”里长媳妇站在廊下,对着胡征笑的意味深长道:“马上就到县试了,瞧你的样子过县试定然不成问题,往下四月、八月的将府试与院试都过了,今年就考出秀才定然不在话下,倒是往廪生的名额上考,还有朝廷配的粮呢!”
胡征脸有些红,他是想考上功名,尤其是自家阿爹那事,更让他意识到,自家阿娘如若将来要过好日子,爹靠不住,便唯有靠他了。而且,里长一家子对他们胡家也是相帮许多。
他深深向里长媳妇躬身一礼道:“多谢婶子吉言,也多谢方叔与方婶为了家中之事忙前忙后。”
“你是个懂事的。”里长媳妇一听便懂了,看来自家闺女嘴巴不牢,直接在外就给都说了,瞪了一眼一旁的方嫣惠,再看胡征,便觉得愈加满意他的态度,道:“你方叔是这黄坡村的里长,总归是要为大家尽心尽力的。”
胡家听闻此话,更是一礼,包括胡香珊也是福了一福。
不容易啊!在这个封建帝王时代也能出这么一个办实事的里长。
虽然里头有自己的计算,但到底获益的是大家。
胡香珊倒是不介意自个儿的点子被征用了,她欣慰的是,最终事办成了,也是黄坡村村民之福。
里长媳妇带着方嫣惠离开了胡家不久,胡家老爹就脸色灰败的归了家。
他今日在村子里绕了一圈,除了里长家又去了其他人家,也只借了十七八两银,加上手头现有的,至多四十两。
胡成一见自家老爹,便觉又是委屈又是气恼,他忍了三天也着实辛苦,只能一直低着头以做掩饰。
胡征何尝不是!?只是他是家中老大,在熬了整晚之后,便是打起精神努力攻读,希望考中秀才、才中举人甚至考中进士,将来能成为一家子的依靠。
至于自家阿娘,因着阿妹也不瞒他,却是要求瞒下阿娘。故尔,自家阿娘只晓得阿爹在外有了人,至于置办宅子与追讨银子之事,却是不知。
眼看自家小弟一脸愤恨,还未及阻止而将他拉出去,胡家老爹黑着一张脸指着胡成与胡香珊道:“你们俩个,是不是和你娘与老大说了镇子上的事!?”
这是要摊牌了吗!?
胡香珊暗自在心中冷笑!
总算是熬不住了!?
胡家大娘心头一跳,刚要说话,便听胡香珊先开口了。
“什么镇子上的事?”胡香珊一脸懵懂,装傻充愣的道:“是说爹上镇子去寻里长亲戚,打点林子之事吗?”
歪了歪头,胡香珊似是想通了一样,脸上露出高兴神色道:“怪道方才方家婶子来和娘说事了,娘可高兴了。”
胡家老爹在里长家也听说了这事,要不是因为胡香珊的点子、里长的努力让村子里大家都得了实惠,胡家老爹哪可能在村子里又借到了七八两银子!?
胡香珊的这一通似是而非的话,让胡家大娘莫名其妙,却是让胡征刮目相看,他还是头一次见胡香珊这样,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印象中老实的阿妹,虽然她后来开了窍,可未免还是让他有些惊讶的。
至于胡成,那是自上一次到镇子上去寻张二牛,便时常与她在一起,对于这个阿姐,他倒是已经养成了先看她眼色行事的习惯。
胡征看了眼反应平静的阿弟,再看一眼还在那儿与自家阿爹周旋的阿妹。他觉得,自己大概一心只读圣贤书,而忽略了弟弟妹妹的成长。稍后他应该静一静、好好重新审视与了解一下他们。
“其实论起来,还是爹最能干!”胡香珊在那儿睁着眼说瞎话的恭维胡家老爹,道:“那个什么里长的亲戚真好看,也真有本事。”
胡家老爹半信半疑的望着自家十五岁的闺女、再望一眼十二岁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