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凤息说,她爱扶言之,不在乎他变成什么样子,即便是魔,即便是鬼,那也只是她凤息一个人的魔,一个人的鬼。凤息还说,血缘至亲,伦理纲常不是阻挡她和扶言之的禁忌底线,她愿与他并肩,仰头催动星辰日月,俯首号令亿万生灵。我亦如此。”
  扶笙整个人都怔住了,显然没想到荀久会说出这番话来。
  “支撑着扶言之和凤息的,并不是谁对谁的护翼,而是广无边际的信任。”荀久就站在门边,金色阳光渡越,懒散铺在侧脸上,这一刻看起来无比神圣。
  “而我们之间,比信任更多的,是你对我的护佑——一种让我迷失了本性的宠溺。”她一字一句,仿若看透了红尘生死之后的大彻大悟,“日月当同辉,我该是与你并肩的。”
  扶笙抿紧了唇瓣,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她,阻止她。
  “这一次,放开我,让我一个人走。”荀久浅淡一笑,“你信任我不是么?如若信我,请相信我还会再回来。”
  澹台惜颜一脸焦急,忙走过来扯了扯扶笙的袖子,“臭小子,你快出口拦住久丫头啊,幻境里面有多凶险,你是见识过的,若是她永远也走不出来,那么……”
  澹台惜颜的话音还没落下,扶笙低沉的嗓音已经传来,“让她走!”
  澹台惜颜脸色一白,“臭小子,你疯了!”
  扶笙眼眶有些猩红,他怎么会忍心让她去幻境那种地方受苦,可是因为凤息的到来,荀久就好像璞玉被开了光,突然之间大彻大悟,一夕之间想通了很多东西,这个时候的荀久,拥有了凤息的坚毅心性,便是他再阻拦,她也不会因此留下来,还很有可能怨他。
  “娘,我说了,让她走!”拂袖转身,扶笙不欲再看。
  这一刻心痛如绞,她的那些话,就好像提出来和离,以后都不要在一起了一样。
  璇玑阁主见状,走回来站在荀久身边,低声问:“久丫头,你想好了?”
  “想好了。”荀久淡淡看着扶笙的背影,她很清楚,他现在一定非常心痛,可是她必须去。
  “你们都说我无法驾驭这个凤息,反而会让她侵占了身体变成和扶言之一样的恶魔,那是因为你们先入为主,以为我没有足够强大的灵力与凤息相抗,可是你们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凤息是我,我就是凤息,如果连她都征服不了,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璇玑阁主噤了声。
  眸光沉暗如古井寒冰,荀久最后出声,“我相信,师尊的意图并不是让凤息重生,而是让我征服凤息。”
  这句话,让殿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放开我,相信我。”扔出六个字,荀久转身出了大殿,走得尤为潇洒,正午太阳很温暖,层层从枝叶间筛下来,一线日光从她眉宇间照下去,精绝的五官轮廓鬼斧神工一般。
  这一刻,妩媚不再,娇柔不再,清冷自信替代,红唇凄艳似朱砂,挂着浅浅的笑,恍若洛神下凡。
  璇玑阁主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眼前的两道身影。
  凤息,荀久。
  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尊贵凛冽气息竟然不遑多让。
  凤息是那种能让人甘愿俯首称臣的尊贵女人,而这一刻,荀久周身的气质大有超过凤息之意,让璇玑阁主几度认为自己看花了眼。
  *
  璇玑阁主带着那两人走后,澹台惜颜急得团团转,看看扶笙,又看一眼澹台镜,神情无奈,“你们说说,久丫头那孩子怎么这么倔强,阁主的幻境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她怎么能跟着去呢,这……万一要是出了个好歹,可怎么办哟!”
  自从荀久走了以后,扶笙就一直静坐没说话,他何尝不知道,一旦她坚持不住,就会永远待在里面出不来,可是他找不到理由阻止她,连一个字都找不出来。
  她说不愿再活在他的庇佑下,说想找回灵魂,找回自我,她有她的坚持,有她的信念。
  她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眉眼间的坚定和自信,甚至盖过了凤息。
  他相信她,相信她能成功征服凤息,相信她能成为第二个女王般的人物,他只是心痛。
  如若她成功了,那么以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以前的久久,无论是嗔痴喜怒,还是一颦一笑,都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臭小子。”澹台惜颜踱步到扶笙身边,催促他,“你快想想办法啊!”
  拉回思绪,扶笙平静地道:“娘,让她走吧,这一次,我放手。”
  澹台惜颜一听,呼吸顿时停了停,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那可是你历经生死才好不容易娶来的媳妇儿,你说放手就放手?”
  “娘,久久和以前不一样了。”扶笙抬眼,看的是澹台惜颜,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荀久的音容笑貌,“我们都被她骗了,自从踏入九重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计划筹谋好要制造一个机会征服凤息,所以她在行动前去找了郁银宸,对他放了好多狠话,目的是试探扶言之这两天会不会出来。之后她让梵胤大人帮忙打开九重塔要与凤息见面,她本就不是傻到用道理征服人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不是说服凤息帮她铸造七星扫魔剑,而是征服凤息,让灵魂归位,由她亲自来对付扶言之。这一切,是因为她不想让郁银宸死。”
  澹台惜颜听懵了,“灵魂归位与国师死不死有何关系?”
  扶笙解释,“灵魂归位以后,久久会恢复所有的灵力,甚至比五百年前更强,她可以单独铸造出七星扫魔剑,也可以将扶言之从郁银宸体内逼出来,这样,她就只需要单独对付扶言之,而不是杀了郁银宸。”
  “可是,这样一来,扶言之必定会寻找下一个容器,那你岂不是危险了?”澹台惜颜心中焦灼不已,“久丫头怎么能为了保国师而将你置入险境呢?”
  “颜丫头,你别在那儿瞎猜了。”澹台镜摆摆手,“老夫相信久丫头,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再者,臭小子刚刚也说了,久丫头一旦恢复,会比五百年前还要强大,那么,对付一个小小的扶言之自然是不成问题的,你就别瞎操心了,免得久丫头那边还没出来,你就先把自己给病倒了。”
  澹台惜颜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被澹台镜这么一训斥,顿时闭了嘴。
  *
  傍晚时分,扶笙亲自去了曲嬛苑。
  阮绵绵正在和小童们学习打络子,见到扶笙,她警惕地站起身来,面色不善,“你来做什么?”
  西宫之所以受了重伤,与扶笙脱不了干系,阮绵绵有些悔恨早上没能阻止秦王飞上阁楼。
  “宫主可在?”扶笙在几人面前站定。
  小童们忙站起身行礼。
  扶笙随意颔首,看向阮绵绵,“还是他去了郁银宸那边?”
  “关你什么事?”阮绵绵冷哼一声,“早上才被你袭击,莫非觉得不满足,现在又来找?”
  “本王不是来吵架的。”
  扶笙面色沉凉,“当然,你若是要吵,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阮绵绵一愣,她没听错吧,一向高冷不近人情的秦王竟然有想要和她吵架的心思?莫非是心情不好?
  思及此,阮绵绵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扶笙,狐疑问道:“你今天没病吧?”
  扶笙没答话,绕过她,径直进了屋子,没见到西宫良人,他转身就走,出了曲嬛苑以后直接去往后殿楼阁方向,没有撑船,轻功飞跃,转瞬到了阁楼上。
  郁银宸的房门大开,里面隐约有几声咳嗽传来。
  扶笙负手缓步走了进去。
  郁银宸靠坐在床头,他的面容很苍白,整个人有气无力,时有时无地咳着。
  扶笙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冒着热气的两盏茶,看向郁银宸,“你早知道我会来?”
  “所以门为你开着。”郁银宸淡笑,“请坐。”
  扶笙走过去坐下,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西宫良人,“他没来?”
  郁银宸知道扶笙问的是谁。
  “来了,又走了。”郁银宸凝望着窗外的无边春景,“我让他走的。”
  “你来找我,是为了你夫人?”郁银宸眸光移向扶笙,似笑非笑。
  “我很好奇,她要取我的命,你来取什么?”
  “那你愿意将命交给她吗?”扶笙浅啜一口茶,眼眸有片刻黑暗。
  “如果是她,我会双手奉上。”郁银宸猜不透扶笙的来意,但他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因为他有预感,自己很可能活不过最后一次发作。
  “呵,你连死的办法都找不到,凭什么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扶笙语气寒凉。
  眼前这个人,是凤息的师兄,是荀久最不想伤害的人,荀久为了郁银宸,不惜抛下他独自走进幻境。
  “我是在赎罪。”郁银宸自嘲一笑,“她说的没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一力请求师尊帮助凤息转世,那么,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凤息会彻底消失在五百年前,而我,会选择与她一起消失。”
  再次苦涩一笑,郁银宸面色凄凉,“我自己给自己创造了五百年的痛苦,这一次,是该由我来结束了。”
  看向扶笙,郁银宸问:“她没有对我说实话,那么,你能告诉我,最后一次发作,会发生什么吗?”
  扶笙沉吟片刻,“最后一次发作之后,这世上将再也没有郁银宸。”
  这句话,并不是说他会死的意思。
  郁银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震惊,“此话何意?”
  师尊明明告诉他,第五百年,如果凤息没能如期帮他解开命运的绑定,那么他还会再来五百年,还会再遇到凤息的下一世。
  可是,为什么听他们说起来,事实并不是师尊说的那样?
  扶笙没有回答。
  他不会让郁银宸知道扶言之的存在。
  因为,荀久不希望郁银宸知道。
  荀久走了,扶笙没办法挽留她,却能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告诉我真相!”
  郁银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眼眸中的暗沉如同黑云过境,面部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
  扶笙并不惧怕他,淡淡回应,“你擅长占卜,能否帮我找一个人的转世?”
  郁银宸不知道扶笙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他蹙眉,还没开口,只听扶笙又道:“那是个至关重要的人,关乎荀久,关乎凤息,关乎我,关乎你。”
  “你说的是我师尊?”郁银宸眯起眼。
  “不是。”扶笙声音突现苍凉,“那个人,是五百年前这段回忆中被我们完全忽略了,然而事实上影响着全局的人,只要找到他,就一定有破局的办法。他,也是我们早就该见却又没想起来要见的人。”
  郁银宸从扶笙的神色间,忽然领悟到了什么,突然一惊,“你说的,竟然是他?!”
  看样子,郁银宸已经猜到了,扶笙嘴角微翘,轻轻颔首,“我要知道他的转世在哪里。”
  “你怎么会突然想要找那个人?”郁银宸满面不解,如果不是扶笙提起来,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世上还有那样一个人的存在。
  为什么?
  扶笙心中冷笑。
  因为除了他自己,那个人是扶言之最好的容器,也是对付扶言之最好的利器。
  *
  扶笙走下阁楼的时候,西宫良人在乌篷船上坐着,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嘲讽,“怎么,嫌荀久伤他不够深,特来补刀?”
  “嗯,来看看死透了没。”扶笙面无表情,顺着西宫良人的话往下答。
  西宫良人拳头紧了紧,磨牙片刻,招手,“上船!”
  “既然有话,何不上来说完再走?”
  扶笙在楼底下的长椅上坐下,垂眸看向乌篷船上的西宫良人,“宫主亲自划的船,我会晕。”
  西宫良人一把放下船桨,三两下走上岸来在他身边坐下,双目盯着扶笙不放,“你对他说了什么?”
  扶笙眼尾流曳出几分讥诮,“我的夫人为了他进了璇玑阁主的幻境,你觉得我不该来找他喝喝茶,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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