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颜书明抬手挥开一抹蛛网，无奈的朝身后沉玉道：“……见笑了。”
沉玉一点也不想笑，他躲开纷杂扬起的灰尘，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你与阿晴……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嗯？”颜书明此时似乎已经冷静了些，他听沉玉提起夏容晴，不由得陷入了回忆当中，目光幽幽落在昏暗的房间内，叹道：“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
“阿晴是小翎的朋友，我与小翎在一起后没多久，我就见过阿晴了。”颜书明摇头笑笑，“阿晴起初不怎么喜欢我，后来稍稍好了些，她也经常来我们家。”
说到这里，颜书明不由得道：“你是阿晴的……”
“夫君。”沉玉认真道，“我是她夫君。”
颜书明本就有所猜测，但此时听见沉玉这么说，仍是忍不住觉得惊讶，他面色有些古怪，沉玉不解的看他，他才终于摇头道：“我只是，没想到阿晴也有喜欢的人了。”
“你们认识的时候，阿晴是什么样的？”沉玉小声问道。
颜书明恍然明白了过来，他看着沉玉道：“说起来，应当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喃喃将这话又说了一遍，失笑道：“这么久了，竟然什么都没变，只有小翎……只有她不在了，否则我们应该还是和从前一样。”
这话里面，似乎藏着缠绵无尽的思念。
沉玉问道：“既然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要……要抛下小翎，与别人娶妻生子？”
屋内极为昏暗，还泛着一股子霉味，两人在其中站得久了，颜书明终于忍不住带着沉玉一起走了出来，他干脆撩起衣袍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又拍着自己身旁的地面道：“我们坐着说？”
沉玉犹疑了片刻，看着自己这一身雪白的衣裳，又看着地面，隔了好一会儿才极为勉强的坐了下来。
颜书明看得好笑，笑过后却又叹了起来：“想想真是奇怪，你与阿晴的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阿晴却会与你在一起。”
“我很喜欢阿晴。”像是容不得有人质疑，沉玉抢着说了一句，声音有些低低的，等到话音出口，才似有后悔了起来，片刻后又蹙眉道：“我会待她很好。”
颜书明又是一笑，拍了拍沉玉的肩膀道：“小翎从前就对我说，不知道将来阿晴会与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也不知道阿晴会不会遇上那个人。”他眸光闪烁，轻声又道：“她一直很担心阿晴，现在好了，看起来她不用担心了。”
沉玉垂着眸子，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颜书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会成亲生子，因为那是小翎的遗愿。”
沉玉眨了眨眼，似乎没能够明白这话的意思，小翎既然喜欢颜书明，又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遗愿来？
颜书明知道沉玉不明白，他仰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道：“小翎是个很温柔的姑娘，她希望她死后，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希望我能够忘记她，成亲生子，过很普通的日子，就像是从来没有遇见过她那样。”
“你答应了。”沉玉道。
“是啊，我答应了。”颜书明身形微顿，回眸朝沉玉牵动唇角，笑了起来，“我除了答应，还能做什么呢？”
“我救不了她，没有通天的能耐让她活过来，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只能答应她，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沉玉目光幽远，静静注视着颜书明，又道：“你既然答应了，现在为什么还要回来？”
颜书明挑眉，短促的笑了一声，摇头道：“我就是，突然想起她了，想来看她一眼。”
“就一眼，看完以后我就离开。”
颜书明目中含着期待，似乎是想从沉玉这处探听出小翎坟墓的所在，但沉玉却很快摇头道：“不行，除非阿晴亲口告诉你，否则我不能说。”
颜书明失望的摇了摇头，沉玉站起身来，动作小心的拂去身上灰尘，看了那里面的房间一眼才道：“我要回去了，这里住不了，你自己找个住处吧。”
“嗯。”颜书明应了一声，依旧坐在原地，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沉玉随后又看了他一眼，却依旧弄不明白此人究竟在想什么，只得转身回去。
然而等回到自家小院的时候，沉玉才发觉先前热闹的院子现在已经冷清了下来，整个院中只余下空荡荡的石桌石凳，还有未曾喝完的两杯酒，赤衍站在院落的一株树旁，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
沉玉走过去，还未开口询问，赤衍就先说了出来：“那明青老弟说是师门还有事，就先走了。”
“小狐狸呢？”沉玉又问。
赤衍回头看了一眼小院大门，摇头道：“它跟着阿晴走了。”
“阿晴？”沉玉听到此处，终于不由得一怔，赤衍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何做出这般紧张的样子，沉玉就先转身朝着两人的房间而去。
推开房门，屋中安静而无一人，里面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原本应当待在屋中等待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赤衍这时候已经跟了过来，沉玉骤然回身，朝赤衍问道：“阿晴……去哪里了？”
赤衍皱眉苦着脸道：“她没说啊，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我本来想问问，可是她也不理我，就这么出去了，你们整天黏糊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她去找你了……”话音到这里停住，赤衍看着沉玉的神色，不由得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惊讶道：“怎么，你们吵架了？”
不过对于自家神尊的性子，赤衍可说是摸了个透彻，神尊这辈子没学过骂人的话怎么说，要他跟人吵架，恐怕比让魔界与神界握手言好还要难，他当即改口道：“阿晴骂你了？！”
沉玉幽幽地看着赤衍，眼里盛满了无措和失落，不待赤衍再开口，他已经转身离开了这小院。
第四二章
不久之前，为了寻找唐岚，陵烟跑遍了整个安岳镇。
谁也没料到如今竟换成了沉玉跑遍整个镇子去寻人。
然而夏容晴就像是自这镇上消失了一般，沉玉不论如何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一整天折腾下来，沉玉情绪低沉的回到院中。赤衍赶紧迎了上来，刚才沉玉找的时候，赤衍也尝试着以仙术来找寻夏容晴的踪迹，但不知为何，就连仙术也探寻不到对方任何气息。
夏容晴果真消失了。
“神尊……”赤衍愁着眉，小声的不知该如何宽慰自家神尊。
沉玉摇头道：“找不到，阿晴她……或许已经离开这里了。”
“这……”赤衍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在旁连连摇头叹道：“怎么会这个样子，你们两个刚才不还是好端端的吗？怎么你去隔壁一趟回来就这样了？那阿晴丫头到底做什么了？你们说了什么话，她非要走不可？”
“我没有……”沉玉侧目不知在看着何处，只拼命的回忆着与陵烟最后一场谈话，只是他默然半晌，却也不知究竟让陵烟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沉玉轻轻摇头，想到最后一眼时阿晴的神色，那眸中复杂难辨的情绪，不由锁眉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赤衍头一次看到神尊露出这副模样，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好，我们再找找，她肯定走不远的。”
日头早已落山了，夜色微蒙，沉玉轻轻应了一声，看着外面的天色，不由得更为担忧。
。
就在沉玉等人四处寻找的时候，有人御剑自南方而来，剑影流光闪烁之间，那人已经双足落地，将长剑收入了鞘中。
此人正是本住在沉玉与陵烟隔壁的步延溪。
步延溪好不容易赶回晚亭山，没料到竟会碰上那许多的事情。之前陵烟曾经答应了要帮助步延溪夺得几大门派比试的胜利，而她走之前所留下的那句话，正是要步延溪回到原本的地方。华雁猜测陵烟是要让步延溪返回安岳镇，于是当即便催促步延溪赶路回去。
可怜步延溪还没来得及在师门坐上一会儿，就又御剑回到了安岳镇当中。
在步延溪看来，安岳镇里面所居住的不过都是普通的百姓，要真能够在此地找到那两位神魔，才真是怪事。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站在镇外的林子里踌躇片刻，仍是抬步走向了那夜幕里安静的小镇。
而叫人没有料到的是，就在步延溪抬步之际，一个声音突然自旁边的树后传了过来：“你的动作太慢了。”
步延溪被这声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立即便见到了树后走出来的陵烟。
此时天色正暗，从远处投来的些微光亮让树影斑驳落下，陵烟早已恢复了魔尊的面容，一袭长裙缀着深秋的颜色，她眼尾轻挑，脚步轻慢的来到步延溪面前道：“我等你许久了。”
步延溪实在是未曾料到事情会发展得这般顺利，他不过才刚回到安岳镇，就立即遇上了这位高人。
“你……”步延溪迟疑着不知要如何开口，陵烟却是突然转过头去，声音悠悠传来，“跟我来。”
“哦、哦！”步延溪记着华雁的话，自然不肯放过这次得高人指点修行的机会，当即跟着陵烟往林子深处走去。这一路过去，两旁的景色却突然变了，凉风习习而来，步延溪走在陵烟身后，两人身旁的树林不知何时就变作了一片幽静竹林。
前方点着一盏灯，远远透出暖色光晕，步延溪疑惑的看去，才发觉那里竟孤独的立着一座坟冢。
那坟冢似乎经常有人打理，四周干干净净，甚至还摆着一壶酒。而坟前的石碑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写。
“那是……”步延溪疑惑着，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陵烟轻轻瞥了那坟头一眼，低声道：“与你无关。”
步延溪缩了缩脖子，他从前见过陵烟，也知道此人究竟有多厉害，是以没敢多说什么，只很快的沉默了下去。
此处是竹林当中的一片空地，旁边极为宽敞，陵烟走到此处驻足，终于才回过头来，朝步延溪道：“之前我听那只小凤凰说你的修行法诀有问题。”
步延溪怔了怔，摇头道：“可是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按照这个练的，这是我师父抄来的，是我们师门一直以来的修炼法诀，又怎么会有问题……”
“所以你们师门修行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陵烟毫不留情的说了一句，来到步延溪身前摊手道：“拿来看看。”
步延溪小心的“哦”了一声，这才自随身带着的包袱当中抽出了一本册子，交到陵烟手里。
陵烟结果册子兀自翻看着，许久也没有开口，步延溪盯着她看，忍不住小声道：“真的有问题吗？可是……”
“怎么了？”陵烟动作停住，抬眸看着欲言又止的步延溪。
步延溪像是有什么话想讲又不敢讲，陵烟又不耐的催了一声，他才迟疑着道：“那个……你从前说过你是魔，我们是名门正派，我若是按照你说的法子修行，会不会……修成什么魔功？”
陵烟挑眉，浅浅笑道：“那又有什么不好，入了魔门，你的修行只会更上一层。”
“可是……可是那始终……”
陵烟知道他犹豫着是要说什么，干脆将手中册子一合，淡淡道：“始终是歪门邪道是么？”
“若你修炼魔功，是为了救人呢？”陵烟双眸紧紧凝在步延溪的身上。
步延溪一怔，喃喃道：“入魔能救人？”
陵烟没有与他多说这话的意思，她很快将那册子重新放回步延溪的手中，继而道：“你们这功法的确有问题，这法子别的门派早就不用了，亏你们还当成宝贝抱着不放。”她随之又道，“这段时间你，每天来这里找我，我会将这功法改改，你练功的同时，随我再学学剑法。”
“剑法？”步延溪显然没有料到陵烟会说这个，他心中依旧是满腹的疑惑，又道：“你……不是魔吗？我们道宗的修行，你也能……”
“你到底学不学？”陵烟不欲回答下去，当即出声打断步延溪道。
步延溪自然不敢再多问，连忙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陵烟果然开始教习起步延溪来，她先是说了几处步延溪师门那功法的错误，又随意与步延溪比划了一下剑法，眼见着夜色越来越重，星辉满布在此间空地之上，等到步延溪累得已经快要站不直身子的时候，陵烟才终于收了从步延溪那里借来的木剑，将之交还给后者道：“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步延溪喘息着点头，收拾了东西正要打算回去，却见陵烟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凉风夜色之下，那道单薄身影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寂寥。
他不由得又将脚步停下，低声问道：“你……不回去吗？”
“回去？”陵烟回问了一句，像是头一次考虑这个问题，片刻之后，她抿唇道：“我不回去。”这话说得坚决，就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步延溪看她神色，目光霎时间又同情了起来：“你该不会……没有地方可以去吧？”
陵烟面色沉了沉，胸中似有心事，步延溪想了想便又道：“实在不行，你可以去镇子里住，我那里还有空房，收拾收拾还是能住下的。”
“不去。”陵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步延溪一番好意被拒，也不好再多说，只得摇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陵烟点头，站在原地看着步延溪的身影消失在林外，这才终于在一片幽静中转身走到了先前那座坟前。
俯身轻轻触着那空白的墓碑，陵烟目光柔和的看着它，就像是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人。